第六十九章有橋紫菱


    我在煙雨中穿過人流一邊飛奔,一邊則詫異這姑蘇城裏的人怎都這般冷血,聽到有人跳河,除了極少數一些人慌慌張張往白河趕,大多數人依舊是灰白著一張臉,不住地往白河方向張望,可腳下就是不動。


    我掠過幾個執傘行人的身邊時,眼風挑去,卻發現他們的眸子裏皆是鬱鬱的,好像沒甚神采似的。


    不過眼下我也沒工夫去細究這些,忙生風般緊走一陣,不多時便見先前那中年女人喘著粗氣,在前麵踉踉蹌蹌地邁著步子,原本她一直不停念叨的“青兒”二字此時約摸也說不上來,喉間隻是一味地發出低低的哭聲。


    即使是瘋瘋癲癲的,這番心疼孩子的模樣瞧來叫人十分心酸。我自她身邊擦過,手一伸,將她拉了過來,帶著她的手便朝白河一路急跑,她在後麵隨著我的步伐,嚇得不敢出聲。


    我們一路穿過縱橫長街,隨即眼前好似突然換個了畫麵,便見一條霧氣浩淼的長河玉帶般闖入眼簾,這河頗寬,岸上排排堤柳,因著此時煙雨蒙蒙,都望不到對岸,在這秀麗水城中,也算是條頗有氣勢的大河。


    河麵一座白石長橋橫過,石橋不遠處瑟瑟縮縮地站著一堆人,都伸長脖子往石橋上瞧,隻是我細看之下,竟然沒見到洛神的身影。


    正在這時,那中年女人忽然就掙脫了我的手,瘋狂往那石橋方向跑去,嘴裏不住大叫:“青兒!青兒!”


    我一驚,也追了上去,等到了這石橋邊上,卻見到一個身形瘦削的青年男子立在石橋護欄上,那青年男子一身普通裝扮,青灰衫子,頭上則纏著白色頭巾。他此時立在橋頭,來迴走得幾步,臉上現出迷幻神色,隱約能見到他嘴唇翕動,好像在與人對話一般。


    更為詭異的是,我耳邊竟然依稀有嚶嚶的低吟聲繞耳而來,好像是有女人在悲傷哭泣,橋上則刮起大風,將那青年男子的衣衫吹得獵獵作響,我們這邊卻絲毫也感受不到,好似那風眼隻是駐在那石橋之上。


    一旁觀望的人群個個麵色灰白,其中有人低低道:“他娘的日子不安生,水底的妖精又來勾魂了,府尹老爺不是說了不準再到白河打漁麽?還是有這不要命的天天往白河上跑。”


    “呸,不打漁你叫我們吃什麽?姑蘇這麽多條河,就這白河肥一點!”


    “你們別吵,聽說前些日子張家少爺到這紫菱橋上遊玩,也是這般投河死了,屍體浮上來時整個身體都幹啦,被家裏人領迴家裝殮,半夜裏屍體躺在棺材裏居然不停淌水,差點將張家老爺子給活活嚇死。不想這次輪到木青這可憐娃子,他還有個瘋瘋癲癲的老娘,真是老天不長眼啊!”


    “木青這家夥平常挺厚道的,不過你看那風那麽大,咱們也沒法去救,也就怪不得我們了。”


    “對對對……不怪我們……阿彌陀佛,咱們隻能日後多燒點紙錢給他了。”


    這些人嘴裏嘰裏呱啦聒噪著,卻無一人敢上前,正在這時,那被他人喚作木青的男子忽然激動地大叫一聲:“你別催啦!我去……我去……你……你等我!”他一麵說著,一麵腳離了欄杆踏空,眼看著就要跌下去,那中年女人見狀急得大哭:“青兒!青兒娘在這裏啊!你別丟下我!”


    隻是她甫一撲上前去,身體被那橋上大風給一拍,堪堪倒在了地上。


    我瞧得喉頭一緊,趕忙也翻身上前,不想那詭異女人的低吟聲忽然變得尖利起來,聽起來很像是半夜的雞叫聲,格外瘮人。而與此同時橋上帶起的風也越發大了,我剛要踏上石橋石階,那勁風皮鞭般往我臉上一抽,我一個疏忽之下,也給跌到了一旁。


    這變故太快,仿佛隻是瞬間,我跌在地上,隻見那木青忽然腳又抬了迴來,又瑟縮道了一聲:“娘……我好像聽到娘在叫我……我舍不得我娘親,她瘋瘋癲癲的要人照顧。”他這般說著,踏出去的腳卻又縮了迴來。


    我此時剛好倒在石橋一側,那裏立著一個石墩子,上麵蹲著一座怒目圓睜的石獅。我雙手撐地正要站起身來,目光一滑,卻瞥見身旁石墩子中間鏤空的空當處竟然擺放著一碗清水,碗裏麵漂浮著一張紅色的符咒,湊近一聞,朱砂味道濃烈,其間還參雜著微弱的瑾蘇子氣息。


    再定睛一瞧,石橋另一側的石墩子處竟然也同樣擺著一隻碗。


    我心一時就涼了。


    原來我被眼前的假相給騙了,這河裏有髒物是事實,不過這風卻不是這河裏的東西弄出來的,而是有人刻意布陣為之。


    這其實就是一個簡單的罡風陣,是很簡單的入門陣法,普通人見了以為玄異,可隻要稍微懂些陣法的人都知曉這種陣法僅需沾水的柳枝即可破去。柳樹性陰寒,自古便是辟邪之物,一般的符紙若是被柳條一觸動,原先積蓄在內的靈氣也就逸出了,是以民間一直流傳著“柳條門上擺,魍魎莫來纏”這條古諺。


    明明這就是有人在這設了個陣法,其目的不過是為了鎖住這座紫菱橋,好叫其中的人不可出,外人亦是不可進,簡單得來說,倒很像是一種小型囚籠。


    不知為什麽,我想到的竟然還是那種喂食的囚籠,心不可自抑地抖了下。


    耳邊那詭異的女人聲音還不停地嚶嚶哭著,也不知道河裏是什麽物事在作怪,木青瞧上去雖是被其攝走了心魂,不過所幸還有魂智留存,能聽到親人的唿喚。我忙一個鯉魚打挺跳起來,囑咐那早已哭得淚眼汪汪的女人道:“大嬸,你拖住他,說些讓他迴神的話,我去去就迴。”


    那女人趕忙拉住我,澀聲道:“說什麽?”


    “你不停叫他名字就好!可別停!他聽得到!”


    我說完,正要轉身去河堤上取些柳枝來,肩膀卻突然被冰涼的一雙手按住,我心裏一顫,便見洛神披著一身煙雨,冷煙煙立在我眼前,而她手上正握著幾枝柳條,青翠欲滴。


    原來她先前不見蹤影,是早已看出了門道,尋破陣法門去了。


    我一時大喜,心領神會地自她手裏取過柳條,隨即她趕去那石橋那頭,我則來石橋這頭。我將柳條往那水碗裏一插,那青瓷碗裏的清水突然劇烈地晃了晃,裏麵漂浮的紅色符紙瞬間化成飛灰,伴隨著水麵上一聲破空尖嘯,橋上的風漸漸小了下去。


    與此同時,耳邊那詭異女人的低聲絮語仿佛更加急躁了,眼看著橋頭上站著的木青支撐不住,身子一倒,就要栽倒在河裏,洛神趕忙緊走幾步,輕盈翻身躍上護欄,伸出手將木青的腰帶一扯,就這樣將那青年男子給拎了迴來。


    詭異女人嚶嚶的哭聲戛然而止。


    原本漣漪漫散而開的水麵亦是慢慢恢複了平靜。


    那喚作木青的男子被洛神拖了迴來,耷拉著腦袋,一副萎靡的模樣。中年女子慌慌張張站起身來,將這青年男子抱在懷裏,坐在了地上,眼角淚痕兀自未幹。


    洛神蹙著眉,看著摟抱在一起的娘倆,低聲淡道:“你扇他一巴掌。”


    中年女人張著眼淚汪汪的眼睛,扁嘴道:“姑娘,扇……扇巴掌?”


    洛神點了點頭。


    “姑娘你好兇,青兒這麽乖,我才舍不得扇他,從小到大,我……我都沒打他。”


    洛神一聽那女人說她兇,纖眉微微抖了抖,抿了薄唇不再開口,眸子卻有意無意朝我這邊滑過來,我此時很想笑,見她望著我,隻得強自忍著,當下好不辛苦。


    兇麽?


    對粽子兇物之類的,有時候倒是挺不留情麵的,嗬。


    許是看出我眼睛裏的笑意,她悶聲道:“你不扇,那我來。”說著就要抬起手來,中年女人見她氣勢冷峻,一時嚇得縮縮脖子,囁嚅道:“不用了!還……還是……由我來。他是我兒子,娘打兒子是正理,是正理。”


    說完,那女人閉著眼睛,揚起手狠心朝木青臉上一拍,隻聽“啪”的一聲清脆響聲,木青在這巴掌之下,打得哇的一聲,吐出一口渾濁的液體。


    這液體粘糊糊的,瞧來極為惡心,我忙將臉扭開去,那女人見了,臉也一時白了,她雖是瘋癲,這害怕還是懂得的。


    洛神淡淡道:“他中了水裏東西的蠱降,你把他帶迴去,每日柳條煎水服用,一日三次,不多時便好。”


    那女人渾渾噩噩地點點頭,我也不知道她聽懂了多少。其實我心裏還是有疑問積壓著,一是這橋上的罡風陣到底是誰設的,二是按理說常人中了蠱降,一般一時片刻便會攝掉了心魂,可按照這女人的說法,木青染上蠱降已有幾天,卻沒有即刻殞命,仍然有神智留存,看來也不知道是他命大,還是有別的什麽原因。


    洛神見事情已了,伸手將我牽了,道:“我們走。”我點點頭,轉身間,卻不小心瞥見昏迷的木青胸膛半敞著,脖子上麵掛著一個玉佩。


    我的目光一下子被那玉佩給緊緊勾住了,這玉佩我以前在昆侖那裏見過一隻差不多模樣的。


    “這是?”


    我蹲下身去,顫顫捉了木青脖子上的玉佩端詳,這是一隻水滴形狀的玉佩,周身通透晶瑩,內裏卻殷紅一點。聽昆侖曾言這是辟邪用的生血玉,玉裏麵不知用何種秘法點了生公雞血,公雞血陽性極盛,故而陰邪畏之。


    我將那生血玉翻過來一瞧,見玉的背麵右下角處刻著一個娟秀的“師”字,嘴唇一時止不住顫抖了下。


    怪不得!怪不得!


    原來是這個東西護著他!


    我抑製心中激動,對那女人道:“大嬸,這玉,是你兒子的東西麽?”


    那女人呆滯地搖了搖頭,道:“不是,是別人給他的。”


    我握住那女人的手,道:“那給他玉佩的這個人,是不是一個女人,名字喚做師錦念?”


    那女人道:“倒是個女人,模樣好俊俏的,那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那天家裏來了四個客人,是我男人接待的,這個……那個……我……我記不大清楚了,反正後來青兒說有個姐姐送了玉佩給他。”


    她說得模模糊糊的,吐詞也不甚清晰,而我眼睛一時亮了,道:“四個?是不是三女一男?”


    那女人霧蒙蒙的眼睛一下子就睜得大了,驚恐道:“啊!姑娘你是不是神仙?眼睛不用看就知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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