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若繇


    石門裏麵黑漆漆的,瞧不見半點光景,出於對黑暗下意識的恐懼,我們都變得警覺了起來,生怕又會和先前一樣,突然冒出噬心蠱那般難纏的物事。


    火折子的光搖搖晃晃,在前麵引出一條朦朧昏黃的路,地上皆鋪著與那石門相同質地的黑石塊,我將錦瑟劍尖在石板地上一擊,霎時錚鳴有聲,迴聲響個不住,頓時心下了然,石門中這間暗室範圍竟是極大。


    我在暗夜中視物較為清晰,便見右邊一麵牆壁,上麵斑斑瀾瀾地現出片片陰影,在火光中顯得虛實不定,而那牆壁上隔段距離便懸了一盞古舊燈具,青燈鍍綠,幽冷之極。洛神也瞧見了,脫了我的扶持走到那石壁下去端詳,我見狀忙跟了上去。


    她伸出未受傷的右手輕輕撫了撫石壁,低聲囑咐道:“將燈點著。”


    我就勢將火折子一引,點燃了周圍幾盞古燈,頓時,火光若水般漫延開來,將整間石室照個半亮,隻是遠處陰影依舊,被遮掩了瞧不分明,如此一來,石室仿佛被人從中切開了一刀,一半明一半暗,宛若從俗塵中抽離了開來。


    在那一片搖晃浮光中,我睜大眼,發現那些或明或暗的陰影原來竟是大片的浮雕,浮雕刀法走向古樸,勾勒出來的線條簡潔,但是卻為我們呈現出了一幅浩大的繪卷。我來迴端詳,便見上麵繪著的景致大約分成兩個部分,一部分大概是描述一群人在城裏的日常生活,他們衣著打扮顯然不是中原風格,極是罕見。周圍繪有街道,牛羊,房屋,當然畫麵十分平麵,也分不出個主次,甚至屋子雕出來比人物還要小許多,這也是沾染了古時繪畫雕刻作品曆來的寫意風格。


    接下來一幅裏麵的人物卻明顯地位高貴了許多,華服周身,刻畫得也更為精致,也比第一幅中的人物體型大了許多。隻是最令人驚訝的是,上麵每個人都有一個特別之處,那便是都添上了一雙翅膀。在這群人中,一名長發男子更為突出,氣質流淌灼人眼眸,手上握著一支權杖,與當日入口處那石雕上的男子赫然相像。


    我死死盯著那男子的臉,伸出手指在他僵硬的臉部線條上劃過,帶起了絲絲冰冷,隱隱有錐心之感。


    若他是個活人,我定會脫口而出:“你是誰?”


    可惜他隻是塊石頭,不能睜眼,不能開口,沒有人能解釋我心中的異樣,我好似跌入了深林的困獸,茫然無措,尋不到出路。


    雨霖婞盯了半晌,奇道:“這玩意兒怎這麽邪乎,又是翅膀,當真蹊蹺,可是有哪族人以羽翼為圖騰?”


    洛神低頭沉吟半晌,淡淡道:“他們可能是傳說中的若繇人。”


    “若繇人?”我驚道。


    洛神望了眼壁畫上的人,點點頭,轉而掃了我們一眼,火光中,她素潔的臉上帶著疲倦神色,深邃眸中卻流露出一種異樣的神色。


    那神色令我看得心裏發冷,卻聽她幽幽道:“我給你們講個故事。”


    轉而她聲音淒然,好似秋日蕭瑟的西風,接道:“王出獵,誤入異境,見一高門,入之得一男子,麵若瑩玉,麵色不過雙十年華。問之,則曰年有二百。王大驚,問:‘何為?’男子不語,領王入內,見柱上綁縛一男一女,皆生雙翼,燦然生華,惟鮮血滿身。王驚問:‘何為有翼人?’男子森然笑曰:‘若繇,生而有翼,食之,得長生。’”


    食……食之?


    聽到此處,我嘴唇哆嗦一下,差點便要站不住,忙撐了錦瑟在旁。而雨霖婞臉上更是驚懼交加,道:“你是說曾經有個大王出去狩獵,遇上個小白臉,看起來不過二十歲,卻是個活了兩百年的老妖怪?然後那大王問他為什麽生得這麽年輕,那小白臉就告訴他是吃了若繇人的肉得了長生的緣故?”


    洛神眼風掃了眼雨霖婞,冷道:“我故事講得不清麽?你還要重複一遍?”


    雨霖婞嘴角勾笑,連連擺手道:“可沒,可沒,我這不是太吃驚了麽?”轉而手撫胸脯,看來是被洛神這個故事嚇得不輕。


    我驀地對故事中的長生男子生出一股嫌惡之感,哆嗦道:“這生翅膀的真是若繇人?這故事聽來好生可怖,但願不是真的。”


    洛神定定盯著我,一旁燈火落在她眸中,搖曳不斷,隨即她淡淡道:“我隻是說個故事,也做不得真,隻是端詳浮雕上的翼人,忽然想起在古書上見過這個故事罷了。”


    我搖頭道:“那可見這個長生的東西,也不是什麽好東西了,雖說子虛烏有,但為了長生就去捉若繇人……嗯……捉若繇人割肉,太沒人性了,就像是以往王族修建陵墓,偏生要去捉了那南海鮫人,剝了皮取其膏脂燃作長明燈,匹夫無罪懷璧其罪,想來著實無辜。”


    雨霖婞連連點頭,道:“是了,要是為了長生喪心病狂,我寧願見不到明天太陽,就此死了好了。”轉而道:“可是那南海鮫人膏脂點燈的事是真的,我以前去過一個王墓,點的就是鮫人做的長明燈,世間怪力亂神,師師你想必也有所耳聞吧。所以這若繇人……”她頓在這,便不往下說了。


    我知曉她言下之意,抬頭瞧了眼那著生雙翼的華服男子,心裏酸楚難耐。


    眾人靜默了一會,洛神自那古燈下走出,迴頭瞧了我們一眼,幽聲道:“長生,的確是磨折人的東西。”轉而道:“莫在此處耽擱了,去別處瞧瞧。”踏步向前,腳步有些踉蹌,我忙上前扶了她,卻聽見她不著痕跡地輕歎一聲。


    這聲低歎,似水麵淡淡散去的清淺漣漪,卻很快歸於平靜。


    我眼風掃去,瞥眼見她俏臉上似有淒楚,卻又不敢多問。經過方才若繇一事,我心裏也似堵著一塊大石,難受得很。靜默走得幾步,卻見石室中那半邊陰影中隱隱約約現出一個黑乎乎的影子來,看架勢,貌似也是個跪著的人。


    我和洛神霎時停住,警惕地盯著眼前黑影。雨霖婞上前一步,道:“莫非又來一個方才俊公子那般的粽子?”她不敢貿然去瞧,生怕是個沾了生氣便要暴起傷人的千年老棕,自阿卻手中取了弓箭,一箭破去,剛好落到那黑影旁邊,還好那黑影好似死物,巋然不動。


    這番試探之後,我們才舉火上前,便見眼前跪著一具男屍,與入口附近那不腐的男子不同,這具屍體已然風幹,呈現一種幹化的模樣,枯灰的頭發散亂,麵目凹陷下去,瞧來著實可怖。而這老者跪地所朝的方向,竟然是一具巨大的石棺,石棺貼著一方牆壁,在或明或暗的火光中,泛著詭異的光華。


    聽阿卻言這裏不是墓葬,卻憑空出現一具石棺,我們都極是詫異,卻聽洛神道了聲:“柳歸葬。”


    我和雨霖婞麵麵相覷,待得我眼睛瞥見那幹屍的手,霎時明白過來,這幹屍老者右手五個手指爆長,隱隱呈鷹鉤之勢,能有這淩厲指風,又身處龍溝,不是柳歸葬又是誰!


    雨霖婞嘖了聲,上下端詳了幹屍一眼,道:“原來是柳老兒,他和董老兒窮其精力,大概也是要尋這《玉梭錄》了,隻是可惜都埋骨在地下了。”她說這話時,頗為歎惋,隱隱有淒然之意。


    洛神淡淡道:“柳歸葬追隨到此,卻暴死在此地,眼前擺著石棺,看來這石棺,是此行的目的了。”


    雨霖婞點頭,立即吩咐阿卻取來開棺工具,便欲上前開棺。洛神此時身體還未恢複,我讓她站在一旁休息,隨即便和雨霖婞他們見識開棺,洛神扯了我衣袖,低聲囑咐道:“柳歸葬這麽好的身手,卻死在這玉棺麵前,千萬小心行事。”


    她擔憂之情溢於言表,我對她笑笑,當做寬慰,和雨霖婞摸至棺前,我這是第一次如此貼近開棺一事,心中忐忑,手上亦是有些哆嗦。所幸雨霖婞和阿卻都是各中老手,輕車熟路,隻聽咯噔一聲,棺蓋與棺身之間被拍開,火光之間,露出了極細一條縫隙。


    在這瞬間,我凝神靜聽,看是否有機關轉動之聲,開棺是個細致活,除了棺內粽子暴起傷人外,極有可能便是機關遍布,一個不慎,立即斃命。


    側耳下,沒有異狀,雨霖婞示意我退了出去,指示阿卻和其餘幾個弟子在旁搭手,在他們幾人合力之下,棺蓋被小心移開一個口子。


    雨霖婞瞥眼去瞧那露出口子的石棺,那般大小,大約是能瞧見一部分了,誰料瞧了一眼後,她臉上驀地青一陣,白一陣,刷地便從腰間將緋劍抽了出來,胸口起伏不定,那劍尖竟是指著我。


    我大駭,急道:“妖女,你做什麽?”


    雨霖婞臉色極為難看,顫抖道:“你是誰?”


    我一頭霧水,暗忖莫非妖女開棺時中了邪,無奈道:“我是師清漪啊。”


    洛神見狀況不妙,也迅速走了我身旁,望了我一眼,隨即斂著眉朝雨霖婞道:“霖婞,發生何事?”


    雨霖婞桃花眼泛起水澤,幾乎就要哭出來了,指著我顫抖道:“你是師師,那……那棺材裏這個,是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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