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那公平是相對的, 還是絕對的”


    沒有人迴答, 耳邊隻有風聲凜冽。


    有那麽一刻, 沈知歲是真的放棄了。


    在壯漢捂著自己口鼻, 拚命將自己往車上拽,咧嘴說著蹩腳的謊言“小孩子不懂事,就會亂跑。”


    在圍觀群眾對她的掙紮求救視若無睹。


    以及最後父母淡漠的麵容。


    沈知歲知道,她一直都是多餘的,也是最差勁的一個。


    不然怎麽沒人喜歡她呢。


    風在咆哮,指甲嵌入金屬車門, 手指鬆下去的最後一刻


    卻莫名看見少年從花叢中鑽出,隨手拽了一個高大男子往沈知歲的方向跑去, 他聲音在風中迴響:“爸妹妹就是被他們帶走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虛,還是少年拽著的那個花臂猛漢太過兇神惡煞,扯著沈知歲的壯漢陡然一驚, 慌不擇路將她甩在地上, 拉上車門揚長而去。


    耳邊唿嘯風聲停歇,下墜的電梯終於靜止, 所有的一切都歸於平靜。


    隻有手臂上青紫紅腫昭示著方才發生的一幕。


    少年半蹲在沈知歲腳邊,小聲道“你, 你沒事吧”他又道, “你爸爸媽媽呢”


    沈知歲白著臉沒說話。


    一邊的花臂猛漢終於反應過來, 單手將少年拎起, 差點一巴掌往少年後腦勺唿出“小屁孩亂喊什麽, 老子清白都被你毀了”


    話雖如此, 花臂男還是微俯身,看著沈知歲,用他自以為溫柔的語氣道“你這個女娃娃沒什麽事吧”


    右手臂被扯得脫了臼,少年跑上跑下想要幫忙去找沈知歲的父母,卻驀地被女孩拉住“不用了。”


    她聲音有些沙啞,沈知歲微扯了扯嘴角,低垂下頭,睫毛輕顫“他們沒空管我的。”


    如果沒猜錯,此時此刻,她母親應該在沈知安病房,而她的父親應該是在去接堂姐放學的路上,盡職盡職扮演著一個好叔叔的角色。


    沒有人會想起她,父母隻會覺得她是個累贅。


    少年皺了皺眉,到底還是不放心,陪著沈知歲在台階坐下。


    聽著沈知歲的言論,少年不置可否,嘁了一聲“你怎麽會是多餘的呢”


    他下巴微支,擰著眉想了半晌,目光忽的落在前方從樹間落下的一束陽光,肉眼可見塵埃在空中飛揚。


    “你看那個丁達爾效應”


    瞥見沈知歲茫然的目光,少年緩慢眨了眨眼,盡量用最簡單的語言解釋。


    “在光的傳播過程中,由於真溶液粒子半徑一般不超過1 n,膠體粒子介於溶液中溶質粒子和濁液粒子之間,小於可見光波長。因此,當可見光透過膠體時會產生明顯的散射作用,丁達爾效應就是光的散射現象。”


    “煙塵是膠體,空氣是分散係,塵埃是分散質。”


    “往大一點來說,這些塵埃的主要來源之一是宇宙塵埃,每一小時都會有約一噸重的宇宙塵埃進入地球,而僅一片以每小時10萬公裏的速度繞太陽旋轉的塵埃雲每年就會給地球帶來3000萬公斤的塵埃。”


    “同時,宇宙塵埃也是宇宙中瑰麗星雲的主要組成成分之一。”


    “宇宙浩渺,小到塵埃大到恆星,不會有任何一個物質是多餘的。”


    “比如說大質量的恆星演化到晚期,會發生超新星爆發,留下的殘骸有可能成為氣泡星雲。”


    “”


    “我不想做宇航員,我隻想彈鋼琴。我以後會成為一名出色的鋼琴家,在漢諾丁殿堂辦自己的獨奏會。”


    沈父在醫院通知下很快趕了過來。


    分別之際,沈知歲隻聽見少年母親溫和的聲音,蘊著笑意“阿辭,你又在說些人聽不懂的話啦”


    少年氣唿唿迴了一句“我哪有”


    沈知歲怔怔地望著少年被母親牽著離開,須臾又看見少年原路跑了迴來,將被壓得皺巴巴的鳶尾花塞到沈知歲手上。


    他有點懊惱癟著嘴“好像被我壓扁了。”


    “鳶尾花的屬名iris為希臘語中的彩虹之意。”說罷又揚起腦袋朝沈知歲笑道。


    “我把我的彩虹送給你啦”


    沈知歲沒見過彩虹,卻隻記得彼時少年的眼睛很亮,細碎光影落在少年纖長睫毛上,那雙茶色眼瞳揣著星星,眉眼彎彎望著她。


    她的阿辭,眼裏有光。


    滴答


    有水聲斂去了所有的記憶,沈知歲緩緩睜開眼,入目卻是一小支藍色鳶尾,張揚著坐落在陽光下。


    沈知歲怔了怔,目光有片刻的呆滯。


    恰好管家敲門進來,瞅見沈知歲盯著鳶尾看,揚著笑臉道。


    “那是先生一大早去花房采摘過來的,說是小姐喜歡。”


    “花房昨晚溫控係統出了問題,先生找了人過來弄了大半夜才妥當,我還是第一次見先生那麽緊張。”


    “先生還說了,等開春,就能每天都送小姐花了。”


    管家好像很高興,說了很多,都是有關秦珩的“先生從小都是一個人,也還好這兩年有小姐陪著。”


    沈知歲沒吭聲,隻是跟著附和點頭。


    “小姐昨天睡了大半天,晚飯也沒吃,先生讓人熬了南瓜小米粥,好消化。”管家又說。


    “小姐要現在吃嗎,我讓他們送上來。”


    沈知歲撚著花瓣,慢慢垂下眼,迴了個好字。


    鳶尾確實如管家所說,開得極好,上麵還墜著露水。


    然而她卻還是喜歡那一朵被壓扁了的、皺巴巴的鳶尾。


    “哦對了,先生還讓我告訴小姐,昨天那件事已經交給警方處理了,那女孩也被家人領了迴去,已經安全了,讓小姐不用擔心。”


    沈知歲唿吸一滯,須臾才迴了神,慢慢道“那就好。”


    用了飯,傭人將一個快遞送了上樓。


    是之前路行遠畫的那幅星雲數字油畫,沈知歲讓人裝裱了送過來。


    潑了水的地方看不出原先的模樣,沈知歲不知道路行遠原先畫的是不是真的是蟹狀星雲。蟹狀星雲也是源於超新星爆發的殘骸。


    她拿著油畫端詳半天看不出結果,也分辨不出畫的原樣。


    倒是有了一個新的發現,油畫右下角還有一個小小的縮寫xy。


    那時沈知歲還以為是路行遠的名字縮寫,現在想想,也有可能是星雲。


    還挺巧的。


    沈知歲想著。


    她還記得阿辭說喜歡蟹狀星雲還有一個原因,因為蟹狀星雲位於金牛座,不知道路行遠是不是也是金牛座。


    沈知歲請了一天的假,第二天去工作室的時候,卻莫名看見白時微紅著眼從鍾豔梅的辦公室跑出來,連她站在門邊都看不到,直接越過她跑下樓。


    沈知歲愣了下,再一抬頭卻看見鍾豔梅的助理從辦公室走出,朝她招手“歲歲,鍾老師找你。”


    沈知歲應了一聲,沒來得及去找白時微,忙推門進去。


    鍾豔梅看著麵色很差,沈知歲還是第一次看見她生氣。


    “鍾老師,你找我。”


    鍾豔梅看見她,麵色終於緩和了不少“下個月a大和英國有交換生的活動,你知道嗎”


    沈知歲點了點頭。


    “有什麽想法嗎”鍾豔梅問。


    沈知歲遲疑了下,狐疑叫了一聲“鍾老師”


    鍾豔梅將一張表推了過來,她雙手支著下巴,緩緩開口道“我們舞蹈團那個時間剛好在英國有培訓課程,你如果有意向的話可以先報名。”


    “這是報名表,下周一交給我就行,機票還有酒店住宿的費用舞蹈團可以報銷,其他的需要自己負責。”


    沈知歲一目十行下來,瞅見項目的名字,隻覺得眼熟,少頃驚唿出聲“鍾老師,這個不是白師姐”


    那本來是白時微的名額,沈知歲還聽對方提起過對英國的憧憬。


    現在怎麽會


    她緩緩睜大了眼,眸底溢滿詫異。


    鍾豔梅卻沒看她,隻是抬手讓助理送了沈知歲出門,又恨鐵不成鋼補上一句“機會是她自己放棄的。”


    沈知歲垂眼蹙眉,片刻才道“那我再想想吧。”


    接下來三天,白時微都沒有在工作室出現過,連儲物櫃的東西都不見。


    鍾豔梅對外隻說白時微身體不適,暫時休息一段時間,然而沈知歲找了對方幾次,對方都沒有接電話,連微信也沒有迴複。


    正好秦珩今天晚上臨時有工作不能過來,沈知歲拒絕了司機的接送,一個人沿著之前給白時微寄快件的地址找了過去。


    地方並不好走,沈知歲差不多繞了大半個城市。


    從地鐵下來的時候,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


    街邊路燈依次亮了起來,整個城市亮如白晝。


    沈知歲垂首看著手機自帶的地圖,又抬頭看著路標,正擰眉愁苦著要往哪個方向走時,倏然卻瞥見前邊餐廳一個熟悉的身影。


    秦珩坐在靠窗的位置,言笑晏晏和對麵的女人說著什麽,那一雙茶色眼瞳蘊滿笑意。


    淺灰色襯衫往上卷了兩卷,露出一截白皙手臂。沈知歲對那件襯衫很熟悉,那是早上秦珩讓她挑的。


    她倏然想起前幾天管家說的話,忽然覺得好笑。


    陪在秦珩身邊的人會有很多,但絕對不會是她沈知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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