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秦珩唇角的笑意漸漸斂了去, 看向沈知歲的目光不再是玩味戲謔。


    他慢慢站直了身子。


    他知道沈知歲喜歡自己,但是他一直以為那隻是普通女孩子低廉便宜的好感而已,於他而言分文不值。


    喜歡秦珩的人很多, 不缺沈知歲一個。


    日影落在兩人之間, 女孩一張小臉隱在灰蒙光線中,忽明忽暗。


    沈知歲仰著頭看秦珩。


    秦珩對這張臉很熟悉, 無數個旖旎夜晚,他們相擁相抱, 耳畔繾綣之間都是對方熟悉的麵孔。


    沈知歲從來不吝嗇對秦珩的喜歡, 但她不會明目張膽說著情人間的對話, 隻會羞怯撫著他眉眼,欲蓋彌彰說一句“阿辭, 你的眼睛真好看”。


    像是小時玩的掃雷遊戲,沈知歲隻會小心翼翼試探著秦珩的喜好厭惡。她記著秦珩有夜盲,所以家裏的壁燈從未關上,也記得秦珩不喜歡恃寵而驕的人, 所以沈知歲從未越距。


    隻是因為秦珩是摯愛。


    秦珩默默垂下眼,茶色眼瞳難得有茫然露出。


    情愛麵前秦珩一向自詡遊刃有餘又不屑,然而這一刻他卻感覺到少許的慌亂和不安。


    好像是一個剛到了陌生地方, 手足無措的小孩。


    秦珩想著,如果沈知歲那麽想要和自己在一起


    他雙眉皺起。


    那他大概、或許、可能也是可以考慮一下的。


    大概是覺得無聊,那對小情侶很快離開了去, 展廳又隻剩下秦珩和沈知歲兩人, 保安進來清場, 勉強打斷了秦珩的胡思亂想。


    晚上是助理訂的蟹道宴,從太空館過去時,正好到預約時間,有侍應生過來領著他們去了樓上包間。


    連廊上掛著日式風鈴,下麵還寫著祝福語。木地板上鋪著日式蒲團,才剛坐下不久,就有侍應生進屋端了天婦羅進來,以及一盤小巧精致的櫻花厚蛋燒,烤蟹腿是最後才端上來的。


    秦珩發現沈知歲好像很喜歡油炸食品,除了炸得香脆的天婦羅,其他的幾碟菜品沈知歲都興致缺缺,隻偶爾會吃一點,如果不是秦珩看得細心根本不會發現,也不怪於助理不清楚沈知歲的喜好。


    “不喜歡吃蟹肉”靜默間,秦珩突然開了口。


    秦珩餐廳禮儀學得很好,沈知歲很少聽見他在餐桌上開口,聞言陡然一驚,再一抬頭又是秦珩所熟悉的那副溫順模樣。


    “還好吧。”她慢吞吞答著,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隻是訝異於秦珩居然會注意到,“就是覺得有點麻煩而已”


    秦珩垂下眼,自覺將蟹肉列入沈知歲不喜歡的食物之一,以及所有的帶殼海鮮。


    桌麵上了蟹八件,秦珩盯著看了一會,剛準備拿起時,恰好自己的手機響了下,是母親的護工打過來的。


    大概是得知了秦父私生子秦陽準備訂婚的消息,方雪又一次發病了。


    秦珩隻能先買了單趕迴老宅。


    車子在別墅前邊停下時,沈知歲已經有點昏昏欲睡了,靠著椅背半眯著眼。


    音樂劇沒看成,晚餐也隻用了一半,秦珩覺得沈知歲可能不是很高興。


    沈知歲一睜眼就看見男人側著身子,目光灼灼盯著自己欲言又止。


    “怎麽了”


    練了一整天的舞,下午又被白時微壓著多跳了一個多小時,沈知歲現下精神不是很好,連反應也遲了好幾分,隻恍惚覺得秦珩今天晚上有點奇怪。


    吃飯的時候也是,好幾次沈知歲抬眸,都發現秦珩盯著自己。


    她微揉著惺忪睡眼坐直身子,狐疑對上秦珩視線。


    卻見秦珩突然湊近自己,椅背也朝沈知歲的方向傾去。


    沈知歲怔了一怔。


    秦珩雙眉緊擰著,麵色凝重,好半晌才道“以後不會了。”


    秦珩語氣莫名的沉重,看著像是思考了半天才得出的結論。


    沈知歲有點莫名其妙,不知道秦珩指的是晚飯時不易吃的蟹肉還是約會被臨時打斷的事。


    不過她也沒多想,和以前千萬次那般溫順點了點頭,輕嗯了一聲。


    秦珩莫名鬆了口氣。


    秦珩過去的時候,方雪正好窩在沙發邊上,頭發被高高盤起,她盤著腿,膝上還有一張薄薄的毛毯,女人朝他招了招手,很溫柔地喚了秦珩一聲“阿辭,你迴來啦”


    秦珩對這種聲音並不陌生,在方雪還沒得知丈夫出軌時,母親在他心中一直是溫柔大方的。


    她會溫柔地給他講睡前故事,在秦珩渴望父親時,母親會輕柔地揉著他腦袋,告訴他父親很忙,讓他不要搗亂,聽話一點。


    大多相簿都被秦珩帶走了,方雪好像有點埋怨,女人纖細指尖停留在照片上秦珩的臉上。


    秦珩聽見她翻動著相冊,小聲嘀咕著“怎麽隻剩下這幾張了”


    繼而又抬頭看向秦珩“阿辭,我們周末去拍照吧你爸爸還不知道你剛學了小提琴呢。”


    秦珩沒迴答,隻是在方雪身邊坐了下去。


    商業聯姻在他們圈子並不少見,不管對方雪還是對秦珩,和一個門當戶對的妻子結婚生子才是最穩妥有利的。


    然而現在秦珩卻開始動搖了。


    他看著母親那一張麵孔,倏然又想起沈知歲。


    秦珩想,他和父母畢竟是不同的。


    至少他和沈知歲之間,不是隻有一廂情願。


    一直到方雪睡下,秦珩才離開,順便還將那幾張照片也帶迴別墅了。


    管家之前收拾的相簿還在書房,沈知歲隻看完其中十分之一,秦珩覺得她可能是沒有時間看完。


    秦珩換了灰色綢緞睡袍,寬大睡袍鬆垮別在腰間。


    橘紅光影落在男人棱角分明的下頜上,又被高挺鼻梁懶腰截斷,隻餘細碎光影灑在秦珩臉上。


    秦珩很少會翻看自己的相冊,因為覺得無意義,甚至連拍照都覺得浪費時間。


    然而現在他卻推了晚上的海外視頻會議。


    秦珩安靜坐在皮質桌椅上,他微微低垂著腦袋,骨節分明的手指落在相簿一角。


    秦珩看得很專注,好像是在翻看價值好幾億的合作方案。


    他還記得沈知歲提過喜歡他的眼睛,也記得沈知歲的人形玩偶眼瞳都是和自己一樣的茶色。


    所以秦珩挑的照片都是正臉照,還有好幾張是近鏡頭的,近得足夠看清他深刻眉骨以及下麵一雙淺淡茶色眼瞳。


    秦珩將照片發給了助理,然而得到的迴複卻不是很好,這種娃娃的工期一般都很長,秦珩給的時間急促,最多隻能做一個。


    秦珩微蹙了下眉,又將挑出來的照片並列放在桌上,最後才選出一張最滿意的。


    照片上的秦珩明眸皓齒,清冷月光落在少年輪廓分明的側顏上,照片大概是抓拍的,少年懵懂睜著一雙茶色眼瞳,茫然望向鏡頭,眉眼間是難得一見的溫柔。


    秦珩覺得沈知歲肯定會喜歡。


    上次的約會太過草率,秦珩想著重新安排一次,結果還沒來得及做完計劃,海城那邊就出了事。


    那邊的業務一直是秦珩負責的,秦陽被秦父安排進公司後,一直想要橫插一腳。


    事情發生得太過湊巧,秦珩不得不提著心懷疑。


    公司財務挪用公款是大事。


    秦珩連軸轉了一周後,終於找到了攜款逃跑的財務,往來賬單上還有他和秦陽的轉賬記錄,時間剛好是半年前,也是財務剛進公司的時候。


    餘下的內容都交給了警方處理。


    秦珩揉著額角,眉眼間盡是疲憊,好不容易開完緊急會議迴了酒店房間,已經快晚上八點了。


    秦珩低頭看了眼手機,除了微信上的記錄,他已經三天沒給沈知歲通過電話了。


    秦珩覺得沈知歲可能是怕打擾到自己工作,所以才不敢打電話給自己。


    想了想,他又將財務被抓的新聞轉發給了沈知歲,秦珩覺得她應該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以沈知歲的性格,秦珩覺得她應該會立刻打電話過來,又或者發一大堆類似於“真的嗎,那真是太好了”的話,再加上幾個可可愛愛的表情包。


    然後再委婉問秦珩什麽時候可以迴家。


    然而


    什麽也沒有。


    直到秦珩慢吞吞吃完助理給自己叫的晚餐,再慢吞吞泡了一個澡,沈知歲還是沒有任何的迴複,微信消息框空蕩蕩的。


    秦珩皺著眉角盯著手機看半天,又旁敲側擊撥了管家的電話,才勉強得到一個自己滿意的答案。


    沈知歲已經睡下了,所以沒看見自己的信息。


    被管家用內線電話叫醒後,沈知歲還迷迷糊糊著,沒睡醒就接通了秦珩的電話。


    被子被她蜷成一團纏在身上,將嬌小身子包裹得嚴嚴實實,沈知歲惺忪著睡眼道。


    “先生,你找我”


    才剛做了噩夢,沈知歲的臉色不是很好,就連聲音也比往日溫和了許多,軟綿綿的毫無震懾力。


    聽在秦珩那邊就好像在撒嬌一般。


    秦珩的語氣瞬間軟和了許多。


    然後他就聽見,沈知歲用這樣輕柔的語氣,對自己道。


    “先生,你能開一下攝像頭嗎”


    她有點想念阿辭的眼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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