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母抱著嬰兒在醫院門口等著我們。而我和大伯進去,給三哥辦了出院手續。這一切忙完的時候,已經快要天亮了。


    雄雞一唱天下白,等雞叫之後,三哥的魂魄不知道能不能熬住,我心裏麵有些著急,於是催促著大伯:“咱們趕快把三哥送到家裏麵去。”


    好在小鎮本來就不大,十來分鍾後,我們就到了家裏麵。我指揮著伯母把嬰兒放在床上,讓他躺在三哥身邊。


    嬰兒看著三哥,又看看我們,似乎有些不明白這是什麽意思一樣。我看了看表,心中暗暗著急,但是這個時候,又不能催他。


    他伸出手去,摸了摸三哥的臉。這時候,三哥的身體像是有什麽吸引力一樣,將嬰兒整個的吸進去了。眨眼之間,嬰兒消失的無影無蹤,而三哥的身體,多了一層紅潤。


    我長舒了一口氣,說道:“這樣就行了,應該很快就醒了。”我本來想照葫蘆畫瓢,找點半天河。但是想了想,我們這裏似乎沒有竹子,我這個二把刀也就別瞎折騰了。


    伯母坐在屋子裏守著三哥,而大伯則對我千恩萬謝,他問我:“明天葬禮的時候,你還來嗎?”


    我想了想,說道:“送佛送到西,我還是去一下吧,到時候你叫我就行。”


    我們兩個正在說話,伯母忽然走出來,歡快的向我們說道:“醒了,兒子醒了。”


    我快步走進去,看見三哥正迷迷糊糊的坐在床上,看著我們。


    伯母緊張地問道:“孩子,你還記得嗎?”


    三哥想了想,然後點了點頭,說道:“像是一場噩夢一樣,醒了之後,就忘了一大半,不過我知道,這都是真的。”


    伯母的神色有些黯淡:“你要是不記得就好了。”


    三哥笑了笑,說道:“記得也沒有關係,我還和以前一樣。”


    伯母這才高興起來,不住的說道:“那就好,那就好。”


    大伯又謝了我一次。而我則告辭出來,向家走去了。


    等我迴到家的時候,一開門,發現客廳裏的燈亮著,而我的父母都在沙發上坐著。


    我有些詫異的說道:“這麽早就起床了?”


    我媽打了個哈欠說道:“人老了,睡不了多久就醒了。現在又困了,再睡個迴籠覺。”


    我奇怪的看了他們兩眼,然後迴房睡覺了。等我躺在床上的時候我才想明白,我爸媽估計一晚上沒睡,都在等我迴來。


    這一覺,一直睡到第二天中午。我媽走進來,把我叫醒了:“快起來吧,你大伯在外麵等著你呢。”


    我磨磨蹭蹭的穿上衣服,走到客廳裏麵,提上大刀就要出門。


    我媽問我:“你和你大伯這幾天在幹什麽呢?怎麽大過年的出殯?而且葬的還是早就死了的人?”


    我不知道怎麽迴答,隻能笑了笑,說道:“那老乞丐挺可憐的,大伯想做做善事。”


    我媽奇怪的看了我一眼,不過什麽也沒有說。隻是囑咐我路上注意安全。


    我答應了一聲,就走出客廳了。


    我看見大伯又站在我家門口抽煙,他說道:“都布置好了。咱們開始?”


    我點點頭,說道:“開始吧。”


    隨後,吹打班開始奏哀樂,有四個小夥子抬著一口黑漆棺材,從大伯家慢慢的走了出來。剩下的人則舉著花圈,挽聯。隊伍不可謂不隆重,聲音不可謂不熱鬧。


    他們一家人都換上了孝服,一路上撒紙錢,打靈幡,哭的悲悲切切。


    我背著大刀,像是一個遊俠一樣,散漫的跟在隊伍後麵,我看著那口棺材,心裏麵感覺有些奇怪:“老乞丐的屍體在墳墓裏麵躺的好好地,而且二十多年過去了,恐怕早就變成骨頭了,這棺材裏麵裝的是什麽?難道隻是用來充充樣子的?”


    我跟著隊伍走到目的,然後默默地旁觀。幾個年輕人挖開了墳墓,然後將老乞丐的屍骨檢出來了。骨頭和泥土混在一塊,被包裹在一塊大白布裏麵。


    大伯擺了擺手,那棺材被放了下來。然後他們開始開棺。


    我越看越奇怪,這程序好像不對,哪有在墳頭上開棺的?


    年輕人們顯然是大伯從外地雇來的,隻管拿錢辦事,誰也沒有發出任何異議。


    棺材被打開之後,大伯從裏麵捧出一尊送子觀音像來。


    他跪在墳前,做出一個孝子摔盆的動作來,將觀音像摔在一塊石頭上,砸碎了。


    今天出殯的程序完全錯了,可是結合老乞丐的情況來看,似乎又合情合理。


    我看見送子觀音變成了一堆碎瓷片,而大伯在裏麵找了找,捧出一顆暗紅色的心髒來。這心髒軟塌塌的,似乎不久前還有生命一樣。


    他把心髒捧在手裏麵,即使周圍的年輕人也發出一聲低唿,向後退了兩步。


    大伯捧著心髒,慢慢的放到了白布中間,然後連同那些遺骨,重新包裹好了。這時候我才明白,大伯是為了讓老乞丐死後有一個完整的身體。


    隨後,那些年輕人把棺材放下去,重新堆起來一座墳墓。做完這一切時候,年輕人一哄而散。這裏隻剩下我和大伯一家。


    大伯看了看我,微笑道:“趙莽,今天我替老乞丐出殯,場麵怎麽樣?”


    我看見他神色頹喪,笑容都是強擠出來的,不由得有些憐憫,我連忙點點頭,說道:“場麵很大,老乞丐知道的話,肯定感覺很風光。”


    大伯這才點了點頭,然後慢慢的跪了下去。


    實際上,年輕人走了之後,這裏就冷清下來了。除了滿地的紙錢,和十幾個花圈之外,和以前沒有什麽區別,仍然是孤墳一座。


    墳墓,本來不就是冷冷清清的嗎?


    大伯咬破了手指,放在墓碑上。他開始沿著那十個大字描畫:“囊中無分文,情義值千金。”


    上麵的紅漆脫落了,但是被大伯的血填滿了。現在看起來,似乎比當年更莊重了幾分。


    等他做完這一切,才慢慢的站了起來。我聽見他嘴裏小聲的嘟囔著:“多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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