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絲陽光從帳幔的縫隙透了過來,我動了動眼皮,心道,外麵應該是個晴朗的好天氣。


    怕是離過年沒幾天了吧!這樣好的天氣最適合逛街辦年貨了……


    我又想起來去年除夕夜和大官兒一起在山包上遙看煙花……


    我的頭依舊很疼,所以我很悲觀的以為到過年的時候不一定能好。


    那一絲陽光讓我覺得刺目的很,腦仁一抽一抽的犯疼,所以我趕緊又閉上了眼。


    “咯吱”一聲門開了,又被輕輕的關好。


    人明明進了門,卻幾乎聽不到腳步聲。能這樣小心翼翼的也就隻有阿偉了,我尋思著肯定是又到吃藥時間了。


    果然,緊接著我便聽到了碗勺碰撞的響聲。


    “阿餘?阿餘,該吃藥了。”他撩開帳幔,大片的光亮就這樣闖了進來,雖是閉著眼睛我依舊覺得刺目的很,腦袋疼的更厲害。


    “放紅糖了嗎?”我呲了呲牙,本能的抬起手擋住臉。


    他趕緊把帳幔遮嚴實了,語氣小心又討好的說,“放了,放了,我嚐過了,一點都不苦。”


    “你又沒病,亂嚐什麽藥。”我睜開眼斜睨了他一眼,視線倒是清楚了不少。


    前兩日我幾乎不能視物,原本還以為自己要瞎了呢。我舒了一口氣,看著阿偉一身黑衣,臉色蒼白的厲害,狀態有點像我剛把他從河裏撈出來的時候。


    我知道他一直不眠不休的守著我,一定是熬累了。可我這個人向來不會關心人,關心的話兒更是不會說,張嘴便道,“你怎麽把自己搞成這樣,不是有個神醫嗎?趕緊讓他給你看看,該吃藥吃藥。我這兒不用你伺候,我睡兩天覺就好。”


    他嘴角慢慢溢出一絲笑來,“所以阿餘是在關心我嗎?”


    他是怎麽從我生硬又嫌棄的語調裏聽出關心的?而且笑容和太陽一樣耀眼,我趕緊拿手遮住臉,“……我這不是怕把你熬壞了,沒大腿抱了嗎?我以後可是要跟你混的,你身體垮了,還怎麽帶我吃香的喝辣的,堂主大人!”


    “放心,垮不了。”他嗬嗬笑出了聲。


    “幫我一把。”我總覺得他笑的不懷好意,斜了他一眼把雙手遞過去道,想讓他把我拉起來。


    他卻拂開我的雙手,一臂伸到我的頸下,托著我的肩頭將我扶了起來。


    我莫名的覺得自己的肩頭很燙,臉也跟著發燙起來,這尷尬的感覺是怎麽迴事?


    “我眼睛疼見不了光,麻煩你找塊寬布條過來。”我不敢再去看他,覺得把眼睛遮起來應該不會那麽尷尬。


    “你等等……”阿偉應了退出帳幔,外麵一陣裂帛之聲後,他很快就又返迴了。


    我一直捂著半張臉,在心裏琢磨著他撕了什麽東西。


    “我替你綁上。”他說。


    “好!”我把雙手拿開,點頭應道,


    阿偉的動作輕柔又小心,帳幔中這方小小的空間裏忽然靜謐下來,我忽然覺得自己的心跳聲音過大了,心裏驀然生出一種少女懷春的心事馬上要被發現了一般的惶恐......


    我睜開眼,麵前漆黑一片,為了緩解氣氛,我開口道,“這布不錯,又柔軟又遮光。”


    阿偉說,“你滿意就好,現下該吃藥了。”


    ……


    那藥真不是好吃的,苦到無以附加不算,而且味道怪異的令人作嘔。然而,我為了身體隻能拿出壯士斷腕的決心道,“呈上來!”


    “來,張嘴!”


    這下一秒,勺子就遞到嘴邊了,也不知道阿偉是如何做到如此神速的。


    我艱難的喝了一口,那藥湯裏紅糖也遮掩不掉的苦真是實力勸退呀。這要一口一口的喝不相當於刑罰裏的淩遲嗎?


    我心一橫,衝阿偉伸手道,“把碗拿來!”


    “小心,別撒了。”阿偉把碗放到我手裏,然後一路扶著我的手,把藥碗遞到了嘴邊。


    我捏住鼻子,憋著口氣一飲而盡,然後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灌了一碗阿偉手裏遞過來的清水,這一通操作下來,自然是出了一身的虛汗。


    “神醫是不是跟我有仇?”喝完之後,我終於問出了連日來縈繞心頭的問題。


    “應該......不會吧?”阿偉被我問的有些疑惑。


    我說,“沒有仇,為何給我喝這些又苦又臭、令人難以下咽的湯藥?”


    草藥我也喝了不少,這味道肯定算是絕無僅有了。


    阿偉徐徐道,“聽你這麽一說,好像也有那麽一些道理。”


    “可我是怎麽認識他的?又是怎麽得罪他的呢?”這個問題真是令人困惑。


    “你與他的事我並不知曉。”


    阿偉將空空的藥碗拿走了,我剛想躺下繼續挺屍,卻聽他道,“等等!”


    我愣了下,偏頭向他的方向,一片陰影投了過來,嘴角處有瞬間柔軟的觸感。


    他說,“藥湯抹到臉上了。”


    原來是幫我擦臉,我恍然大悟,旋即說了句,“多謝!”


    他扶著我躺好,“你好好休息,很快會好的。”


    我點頭,“你也好好休息去吧,我已然大好了,不需要人守著了。”


    靜默了片刻後,阿偉道,“我便在隔壁,有事你就喊我。”


    “好!”我笑的眉眼彎彎,然後打了個大大的哈欠,睡意襲來。這神醫的藥裏不知放了多少安神藥……


    想起以前我也給給阿偉吃了不少安神藥。我頓悟,這就是現世報呀!


    屋門吱吱呀呀的又開合了一次,阿偉收拾了藥碗出去了。外麵又傳來一陣踏踏的腳步聲,我知道那個給我看病的神醫來了。他好像永遠都是一副慵懶的模樣,永遠也不會把自己的鞋子提好。


    “你說她養養就會好的,都過了這些時日了,怎麽還是這樣一副模樣?”雖然隔了一道門,阿偉的語氣聽起來依舊帶著些急躁和怒氣。


    我一邊強打著精神聽牆角,一邊在心裏默默點點頭,這個人醫術一定不咋地,說不定是個庸醫。


    “她那是精神創傷,是這裏的毛病。人都是靠這個活著的,你以為是身上破個口子那麽容易好?”那神醫迴的一點都不客氣。


    “你是醫聖的後人,既然連我這種一腳進了鬼門關的人都能拉迴來,讓她好起來對你來說不是信手拈來的嗎?”阿偉又道。


    “你什麽意思?你的意思是我沒用心救她?”那神醫腦子倒是蠻靈光接著就反問道,“你的意思是我在故意拖延治療,故意為難她?”


    “難道不是嗎?”阿偉反問道。


    “你……你……你……你這是侮辱我?老子不伺候了……”神醫這是要拂袖走人了。


    ……這還是個烈性子!


    “治好了她隨便你去哪兒!在這之前你哪兒也別想去!”阿偉霸道的迴道,之後不容對方反駁的留下了一串遠去的腳步聲。


    “你少跟我這耍威風,老子不欠你的。”那神醫望著阿偉離開的背影跳腳,阿偉卻全當沒聽見繼續走遠。


    神醫見他走遠了,自然就消了火氣轉身推門進了我的房間,趿拉著鞋子走路的聲音讓我的腦袋一跳一跳的疼。


    周圍突然安靜下來,麵前似有冷風刮過,一隻溫熱的手捏住了我的手腕,我不自覺的抖了抖。


    “哦,原來你醒著呀,今天感覺怎麽樣?”那神醫一副戲散漫的口吻問道。


    頭疼的要命,我連眼皮都懶得抬一下誠實的迴了句,“不怎麽樣!”


    “嗯,好好吃藥,多多睡覺,養養就好了。”這語氣要多敷衍有多敷衍。


    我依舊能體會到他對我的不友好,所以我不太想和他討論自己的病情,扯開遮眼的布條轉而問他道,“阿偉怎麽樣?我看他的狀態好像不太好。”


    “他啊,命硬著呢,死不了。”神醫的迴答帶著無限的意味。說話跟打太極一樣,這個人真的是處處透著陰陽怪氣!


    我也不想再和他說些沒營養的廢話,直接開口問他道,“我們以前認識嗎?我是不是哪裏得罪你了?”


    “此話怎講?”他偏了偏頭,一臉帶著興趣的疑惑。


    我瞥了一眼胡子拉碴一副不修邊幅模樣的他,緩緩道,“你給我喝的藥味道太差!我竊以為不是有過節你犯不著這樣整我。”


    他嗬嗬笑了兩聲才道,“你倒是聰明。”


    “辯白都沒有就這樣承認了,我倒是沒覺得你有這麽真誠。”我鄙夷道。


    “不僅聰明還很伶俐,怪不得嚴大堂主為你傾倒!”他摸著犯著青茬的下巴,滿臉笑意的打量著我,帶著一種老男人的猥瑣。


    這樣的人不管我以前和他有沒有過節,我都不想再和他廢話。我閉上眼揉了揉犯疼的太陽穴,“你要是不想說,出門向外,慢走不送!”


    我的情緒變化他自然看在眼裏,終於一臉尷尬的收斂笑容,慢條斯理說道,“一年半前有個女子從鄴城的雜貨鋪裏一直跟著我到了翠霞山,而那夜不巧得很,我家裏來了一群強盜。他們綁了我的母親霸占了我的地方。那女子為了救一個將死之人和我做了交易,孤身去把強盜引到了深山裏。”


    說到這裏他戛然而止,好似不願再說下去了。我正聽的迷茫處,當然不容他停止,追問他道“那女子要救誰?她又怎麽樣了呢?”


    “她豁出性命也要救的便是嚴偉,至於她後來怎麽樣嗎?”他搖了搖頭,意味深長的說,“雖然她仍舊活著,我卻不能說她是好還是不好。”


    說不出好不好?這說法可真玄機。我問他道,“她成了植物人?癱瘓在床了?”


    他臉上閃過絲驚異,疑惑地打量了我一番後迴道,“她活得很好,隻是忘記了一些人和事。”


    這句話就像一把鑰匙一樣打開了我心頭的鎖。此時,我恍然大悟,原來那個女子就是北王妃呀!她和阿偉的事我在土匪窩裏是聽聞過的。她那張瘦削的臉忽然浮現我的腦海,我的腦袋隨即就疼痛難忍。


    “冷靜!什麽都不要想!”神醫見我抱頭哀嚎,閃身過來十分精準的掐住了我的脈搏。


    餘光掃過他不修邊幅的的臉,我腦海裏忽然浮現出明明滅滅的火光,他的模樣模模糊糊的從火光中映了出來。那感覺就像是我曾經在某時某刻見過他,隻是我記不得了。


    就在那一片黑暗之中,有閃爍的的火光.......我不斷告訴自己快了,很快就能想起來了......一定要想起來......


    然而我過於努力的迴想卻讓自己的精神陷入了幾近崩潰的境地,我陷入了黑暗和無休止的巨大撕裂感的痛楚之中。就算是在這樣的情境中我依舊用盡全力拉住了神醫的手腕,問他道,“我們是不是見過?”


    眼前雖然一片黑暗,我卻依舊能夠清晰地聽到他的迴答,他說,“沒有。”


    可這不是我想要的答案!我是如此的期望著他說見過,哪怕我們之間曾經結下過仇怨!然而他卻說沒有,我隻覺得胸口一陣發悶,有什麽東西被我吐了出來。


    當此危急之時,神醫以迅雷一般的速度將數根銀針紮進了我的後腦。頭腦中那無盡的痛楚漸漸散去,我知道自己終於可以短暫的解脫了。


    在我的意識散去的最後一刻,我下意識的就想起了阿偉,氣若遊絲的說,“告訴阿偉我沒事,要他好好養護身體,不要讓我再看見他麵如金紙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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