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洪和泥石流對山林的破壞巨大,有些山脊塌方整片的林子被泥土埋沒,原本的山路沒了,隻能重新找路。


    曾經幹涸的水道,水流湍湍,我好不容易摸索到地方,月老神像卻不知所蹤,也許沉在了水底泥裏,也許被洪水衝到了其他地方。


    我望著眼前奔騰的流水心裏突然生出懊惱來,自己以前經常來,竟然沒有祈求月老大人送我個男人!也不知道我現在跟他祈願他能聽到不能。


    時間就像抓在指間的沙,握不住留不下,一晃四個月就過去了。


    秋季的山林是最迷人的,所有的色彩都會在這個季節湧現,斑斕的美景讓人沉醉。


    我倚在草廬外的門框上看著林中幾片微黃的樹葉內心一陣歎息,深山裏的冬天要比其他地方來的早也來的更寒冷,我在翠霞山最多再呆上一個月就得離開了。


    入秋以後,夜裏明顯涼了,身上不蓋點東西就冷的睡不著。幸好我捕獵期間攢了不少的動物皮毛,我挑了些品相不好的,亂七八糟的拚了兩床皮草褥子,鋪一條蓋一條倒是很實用。不過這褥子也頂不了多長時間,沒有過冬的物資,我在翠霞山也就待不下去。


    想到離開我心底生出一絲悵然,不過片刻後又釋然了。反正我早晚要離開,所以今天走和明天走的區別不是很大,一切隨緣吧。


    胡思亂想了一陣子之後,我簡單墊了墊肚子,又背著弓箭背簍上山了。自從雨季過去,山裏路好走些之後,我每天都進山,有合適的獵物就獵,有好藥材就挖,隻為我離開之後有東西能換到錢,不至於淪落街頭乞討。


    要說收獲還真不少,光人參靈芝都攢了快一筐了。這些東西保存起來也屬實不易,為了防止發黴生蟲,但凡是晴天我就要拿出來曬一曬。


    我進山時間不久,便挖了一顆野山參。雖然不知道多少年歲了,但是看它軀幹和胡須修長,我本能的就覺得若是拿去賣應該價值不菲,心裏真的美的很,小心翼翼的拿破布包裹好放到了背簍裏。


    天氣悶熱得很,透過斑駁的樹縫我看見了天空聚集的黑雲,我拿衣袖胡亂的抹了抹臉上的汗水,準備打道迴府。


    此時的林中卻忽然傳出飛鳥驚起的異動。開始時我還不以為意,哪知那鳥獸的騷亂竟長時不停,一路向著河道的方向去了。


    我心裏忽然有一種預感,是有人進了翠霞山!要知道,我已經好幾個月沒看見除了我以外的其他人了!


    當時我就決定,管它好人壞人先去瞅瞅再說。


    就這樣我背著背簍十分雀躍的奔河道去了。路上我還在期許是楊大叔來找我了,當然隻是我如此盼望,實際上這樣的可能性幾乎沒有。


    由於八月初的這幾日,天氣又悶熱起來,動不動就電閃雷鳴下場雨,所以河道裏的水並未有消退的痕跡,流勢依舊兇猛。


    我到達之時,遠遠看見前麵有個青衣人站在岸邊。看那瘦削的身影絕不是楊大叔,我心裏一陣忐忑,躲在岸邊一顆老樹後偷偷看他。


    那人矗立岸邊,麵朝著河麵,就在我滿腦疑惑他要幹嘛的時候,他竟然一頭紮進了奔騰的河水裏。


    哎呀嗎,他這是來自殺的!


    我驚的下巴都要掉了。孤身一人跑到荒山野嶺跳河自殺,這是下了多大的必死的決心。他紮進水裏之後,果然一點掙紮求生的欲望都沒有,那身子隨著水流起伏隨時都會被吞噬。


    看見眼前的情形我更加確認他是來自殺的。不行,也許他是我走出大山前往鄴城的關鍵,決不能讓他這麽死了!我的雙手已經隨著心思運轉飛快的把身上背簍摘下,從裏麵摸出草繩一頭綁在自己身上,一頭綁在樹上,然後以一個笨拙的姿勢跳進了河裏。得虧他是在上麵被水流衝下來,我在下麵正好能截住他,不然以我這山澗裏練出的狗刨絕對救不了他。


    河水帶著他衝過來的時候,我一把拽住了他腦後的長發。我聽見他發出一聲低沉悶哼,嗆了些水之後就再無聲息了。


    說實話當時我有些怕,所以在恐懼之下更爆發前所未有的毅力,就我這狗刨是不能帶著他遊迴岸邊的。但是隻要我拽住他,隨著河水衝擊,在繩子的牽引下我會迴到岸邊的,隻是過程有點驚險,我也嗆了幾口水。


    靠岸後,我發現腳下竟然有塊石頭墊著,讓我很輕易地就把那人推到了岸上。待我也上岸之後,看那人生機全無,臉色蒼白的好像死人,就連眼珠都呈現灰白之色,內心大駭,趕緊給他做了一套胸外按壓,一刻鍾之後他吐出很多河水,眼皮輕輕的抬了抬,終於有了微弱的氣息,但是人很快就陷入昏迷之中。我虛脫的癱在地上,同時鬆了口氣,心道,沒死就好!


    歇了片刻之後,我把新挖的山參揣進懷裏,扔下了背簍,半背半拖的將那人帶迴山腳的家裏。途中各種艱辛不說還被淋成了落湯雞,到家時,天已經黑了。


    點上油燈,把人安置到炕上之後,我又馬不停蹄的翻出些清熱消炎的藥草煮了藥湯給他灌了一碗。


    這之後我又燒了一鍋熱水給他擦洗一番,這才察覺他的模樣長的極好,眉目深刻,棱角分明。十裏八村那個出了名相貌好的舉人朱延玉甚至都不能與之相提並論。


    忽然想到上一次在長像上讓我覺得如此驚豔的還是那個東方成治,我真是恨得牙癢。


    他的發色有些奇怪,靠近頭皮有半根手指那麽長是銀灰色的,底下則是黑色。這樣的情形我好像見過,腦袋裏很自然的就蹦出個想法,他貌似染過發!


    這人雖然相貌長得好卻是過於瘦削、病態。他身上的青衣破爛至極,扒下來之後露出滿身密密麻麻的小傷口,有的是擦傷,有的像是利刃割傷,還有些是刺傷,不過這些傷都比較淺,清理幹淨再抹些消炎的藥汁便好。


    最恐怖的傷是胸口那個烏青的掌印,我拿自己的手比了比之後得出一個結論,這個掌印的主人手掌頎長而且絕對功力深厚。


    看這樣子,是跟人打架受了重傷,就在此時我忽然頓悟他其實是因為重傷栽到河裏去的,完全不是要自殺……


    把他弄迴來,等於是又給自己招惹了殺身之禍。那一瞬間,我動了心思,想要把他扔的遠遠的。我瞅了他一眼看見他五官擰在一起,一臉痛苦之色,心忽然就又軟了。


    他沒被人殺死,逃了不知多久,終於遇見我把他救迴來,這或許是天意如此安排。


    想到天意,我腦中忽然一道靈光閃過,這不會是月老聽見我的祈禱,送給我的男人吧?!


    我這細細思量一番之後,居然發覺這可能性很大、非常大、巨大!


    不然,世界這麽大,他怎麽就單單逃到了我這裏。


    我又有些鄙視月老,找男人不給我找個相貌好、性格好、家事好的三好男人,給我找來個半死不活還有仇家的。但是我又琢磨了一下,發現自己一身麻煩竟和這人境遇相同,簡直是配的不能再配了。


    我又盯著那人看了一會兒,心道罷了,最起碼還有模樣,我認了。


    從懷裏摸出野山參去清洗幹淨,隨後扯下一根胡須吃掉,又扯下一根放到他嘴裏含著。看見他曾經蒼白的嘴唇泛起些許血色,我嘿嘿一笑,“吃了我價值千金的野山參,你可要當牛做馬報答我。”


    這一天我過得很累,灌了一碗熱水就爬上炕睡了。


    屋裏能睡人的就這一張炕,我自然不能把病號丟到地上。我想他這種半死不活的狀態,我是可以完全放心的。


    奇異的是這個陌生人躺在旁邊我一點也不覺得害怕,甚至還很安心,睡得格外香甜。


    次日,他的情況並沒有變好,不僅咳的厲害,還開始發起高燒來。我並不是醫生,不知道怎麽用藥,心一橫,隻能死馬當活馬醫,什麽清熱解毒、消炎止咳、固本培元隻要我有的草藥都煮給他吃了。


    也不知道是哪味藥起了作用,他雖然仍舊咳的厲害,但是熱度慢慢降了下去。隻是人依舊不清醒,一直在昏睡中囈語。我曾趴在他嘴邊仔細的聽過,結果完全聽不清他嘟囔的是什麽。


    某次他忽然抓住我的手腕,任憑我怎麽拽都不鬆手,仿佛被夢魘住了一般,極為痛苦的樣子。我想他一定經曆過什麽很殘酷的事,心底沒來由就泛起心疼,輕輕撫著他高高蹙起的眉頭安慰他道,“沒事了……沒事了……”,不久後他便安靜下來,唿吸平穩。


    昏昏噩噩的又折騰了兩日,我算是精疲力盡了。


    救他迴來的第四日,天色才剛亮起,外麵嘰嘰喳喳的鳥鳴便將我吵了起來,我又累又困感覺自己要瘋了。在心裏發了狠,一定要拿彈弓將這群多嘴的鳥兒都打下來。


    一睜眼卻見那人的臉近在咫尺,我與他更是唿吸之聲相聞。他側著身子一隻手臂很自然的搭在我的腰間,而我枕著他的另一隻胳膊……


    我這覺睡的,怎麽拱到人家懷裏去了……


    老臉一紅,我登時坐起身子離他遠了一尺,腦子裏開始分析自己是怎麽睡到人家懷裏的。


    人還昏迷著,絕不能是他把我拉過去的,那肯定是我主動拱過去的。可我也不是那種很隨便的人呀,隻能是我睡的太死無意識的行為……良久之後,我給自己找了個台階,一定是夜裏太冷了的緣故。


    我小心的瞅了瞅那人,他依舊昏睡著,臉色好了很多,看來很有希望活下來。


    我撓了撓快要成雞窩的頭,覺得自己需要清醒一下,隨即決定去後麵的山澗洗個澡。


    我洗得很快,因為怕家裏的病號出狀況。饒是如此,我迴去時依舊發現了不尋常的狀況,我走時明明關好的門竟然敞開著。


    我急匆匆跑到屋裏看炕上的病號,但見他披著一頭青絲正坐在炕上發呆,聽見我這裏的聲響,他轉頭看過來,藍灰色的眸子裏映入了清晨的陽光,煞是好看。


    “你醒啦?”我衝他嘿嘿一笑,沒頭沒腦的來了一句,“我是你的救命恩人,從今以後你就是我的人了。”


    他的喉頭動了一下,沒有疑問,沒有反駁,用幹啞沙澀的聲音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我叫阿餘!”我笑著迴答然後反問他,“你呢?”


    他的喉頭又動了一下,語氣溫和的迴道,“我姓嚴……單名……一個偉字。”


    嚴偉?這個名字怎麽這麽生澀別扭,很假的感覺,我有些疑惑。


    我還沒想明白他是不是在名字這個問題上欺騙了我的時候,他那廂又拋出了一個問題,還是我迴答不了的問題,他問我,“你姓什麽?家在哪裏?”


    我姓什麽?家在哪裏?我不知道我姓什麽,也不知道家在哪裏!所以我迷茫了一瞬,接著笑道,“我沒有姓,就住這裏。”


    他倒一點也不覺得奇怪,那奇異的眸子裏流光溢彩,仍舊一臉溫和的對我說道,“既然如此,你和我一起姓嚴吧!”


    彼時我並未覺得有什麽不妥,甚至還有些興奮,腦袋裏缺根筋兒似的迴了句,“好啊!”


    他聽見我如此迴答,麵上露著些笑意來,捂著胸口狂咳了起來,那過於蒼白的臉漲的通紅。


    “阿偉,你沒事吧?”我連忙過去拍他的後背。


    “沒…事…”他咳的腰都直不起來,低著頭輕輕擺了擺手,忽然又很激動看向我問道,“你叫我什麽?”


    “阿偉呀,有什麽問題嗎?”他的眸子裏閃著細碎的銀光,我被他看的一臉懵。


    “沒問題…沒問題…”說話間,他一副又似哭又似笑的表情,怎麽看精神都不太正常。


    我看著他覺得有點驚悚,懷疑他被人打壞腦袋了,心裏想著應該讓他多喝點安神的藥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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