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意與你爭奪家人的喜愛——十分抱歉,現在想來很是愧疚……”


    這不過是少年心中一瞬間之中的想法,而在那一瞬間,他耳中卻也隻能聽見男人的笑聲:


    “總喜歡‘汪汪汪’吠叫的狗可真是招惹人討厭。但是偶爾也可以饒恕——當然,懲罰是必要的。不過這樣的話,事情又變得無趣了呢。”


    少年是先感覺到痛,而後再低頭的。


    他低頭的時候,聽見了慘叫聲。


    他差點認為是自己在慘叫,然而那竟然不是他的慘叫聲。


    像是已經無法支撐住這個脖頸一樣,他垂下頭顱。


    帶著血的鉤子從他的腹中扯出來,勾出半截腸子,淋漓在他的肚子外麵。


    他感受到自己的嘴角貼上了什麽溫熱的,還帶著人體內血的溫度,但是,還是難以掩飾金屬所特有的冷酷感覺的某樣東西——是鉤子啊。


    是鉤子啊。


    從他的嘴角開始,劃裂他臉頰的肌肉,撕裂成一道貫穿下半張臉的血腥口子。


    然後,鉤子貼上他的舌頭。


    “我改變主意了。”


    那鉤子本來應該劃斷他的舌頭的,但是卻在下手的那一瞬間忽然被主人收迴。


    “記住他們的樣子吧。記住他們是怎麽在你活下來的時刻死去——”


    他把綁著少年的凳子轉過來,讓他看另外三張椅子上被鉤子割喉而死的,他的親人們:“但還是忍不住想要恭喜你活下來。”


    死去的人應該有什麽樣的容顏?


    “a……”


    少年的舌頭還在自己的口中,然而卻像是被割掉了舌頭一樣,發不出任何成段的,有意義的音節。


    燃起火焰啊……焚燒吧……燒掉這罪惡的一切……


    他的心在慘烈的悲鳴——但是——個性無法使用啊。


    環繞在男人身邊的鉤子按著男人的心意把另外三張椅子上綁著的,現在已經死去了的人的屍體粗暴地扯下來,隨便地丟棄在旁邊。


    女人睜著她的眼睛望著天空,手依舊死死護在肚子上,但是鉤子穿過她的手,也貫穿了她肚子裏的胎兒。


    她再也不會降生了。


    她死在母親的肚子裏。


    曾經是他們親人的存在,就這樣被剝奪掉“生”的權利,死亡在他們麵前。


    披著人皮的惡魔微笑著捏住平安丸的手腕:“不得不說‘崩壞’是一個強大無比的‘個性’呢。”


    “生來就帶著可以毀掉一切的能力,與扭曲一同降世的孩子……你真是最美妙的奇跡……”


    他用讚美的詠歎調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身上忽然出現了奇怪的違和感,整個人的表情都扭曲了一瞬間,但是這一個瞬間真是太過於短暫了,沒有人注意到。


    背負了命運的孩子帶著“崩壞”個性的手緩緩地被強迫著按向他僅剩的親人。


    施暴的人臉上帶著扭曲的詭異笑容:已經說了隻會用其中三個做成雕像,那麽剩下的那一個——被你自己親手毀掉,當然不能說是我動的手了吧?


    此時此刻,孩童終於反應過來了似的劇烈掙紮起來,慘烈地嚎叫出聲,但是他的力量完全不能和一個大人抗衡——毀滅啊!帶著毀滅的,絕望的“崩壞”——


    孩子的哭聲像是泣血的悲鳴一樣,如火一般灼燒著,但是他的手還是被強迫著即將按上他兄長的臉。


    一秒,或許甚至根本不需要一秒,那張布滿血汙,被劃爛的臉就會慢慢崩壞,然後隕滅成灰燼落在沾滿血的地麵上。


    你是背負了弑親的罪惡的孩子啊。


    你又會走向……什麽樣的道路呢?


    男人笑了,卻被人打斷了他的大笑。


    有一隻削瘦的,沾滿了血汙的手忽然擋在了平安丸的手麵前,強行緩衝了慘劇的發生:“喂……你也,太過分了吧?”


    或許是來自地獄的魔鬼低下頭,看見從一地血汙中狼狽爬起來的少年。


    他沒能看第二眼,因為他的襠下遭到了痛擊。這種雖然說不是施加在靈魂上但是勝似施加在靈魂上的沉重打擊(雞?)使他兩眼一黑,情不自禁地蹲了下來緩衝了一下疼痛。


    久見秋生趁此機會將手裏的長刺狀玻璃碎片狠狠紮進男人的小臂,在他胳膊抽搐的一瞬間將平安丸強行扯出來抱在懷裏,拔腿就跑。


    在跑的那一瞬間他迴了一下頭——被綁在椅子上,渾身血汙,奄奄一息的少年睜開眼睛看他。


    久見秋生抿了一下唇,最終還是選擇轉過頭去飛快離開。


    他根本救不了那個孩子,隻有一點點能救得了平安丸的希望。


    能活著就好,就算是隻能活下來一個。


    ……對不起。


    “嗬……”


    男人將小臂上的玻璃刺拔下來,看見被握著的那一截上果然有血。


    他把那一點血液含進嘴裏,但是卻發現帶著目標逃跑的少年根本沒有半點停下來的意思。


    “……?個性被消除了嗎?今年體育祭高二組的冠軍相澤消太?”


    他姿勢古怪地站起來,偏著頭想了想,嘴角殘忍地勾起笑容來:“都留下來才是最好的結局。”


    久見秋生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忽然變成了一個真實的人的。


    他現在也來不及想為什麽。


    要是非要一個解釋的話,那麽隻能說——這麽想,然後莫名奇妙地做到了。


    被巨大的惡意注視著。


    誰在他身後,緩緩走來。


    像是敲響的喪鍾,像是悲哀的淚水。


    久見秋生還是忍不住迴了一下頭。


    其實他在迴頭的時候就後悔了,因為某種帶有不祥預感的聯想——他已經忘記是在哪裏聽見那個故事了。


    那是一個有關於遊得很快的魚,總是在拐角處迴頭,於是終究被獵食者追上的故事。


    帶著最後黃昏之色的景象倒映進他的瞳孔,依附著個性的長鉤漂浮在男人身後,血跡斑斑帶著殺戮的顏色。


    那個人在笑。


    “你可真是帥啊。”


    這句話帶著巨大的,黏膩凝重的惡意,輕飄飄地砸在轉迴去狼狽奔跑的久見秋生身上,而後來的誌村轉弧再也沒能忘記這句話。


    或者說,他再也沒能忘記這一天。


    他很久以後對另外一個男人也說出了“你可真是帥啊”這句包含嘲諷與悲哀的話,或許伏筆正是在此時此刻埋下的。


    “秋生大人……”


    他縮在久見秋生的懷裏顫抖著,一遍一遍喊他的名字:“秋生大人……”


    秋生迴答他的是倉促而劇烈地唿吸,咳嗽,嘔吐聲。


    他的身上溫度有些低,像是剛剛死去的人——某種意義上,他正是死去的人,隻不過,剛剛蘇醒。


    那是純粹由空氣中遊離的元素所倉促構成的身體,在他的身體內部,岌岌可危的內髒正在不斷地損壞。


    脆弱得像個一次性用品——這是強行控製能量,給自己的靈魂搭配上一個不合格的身體。


    但是這已經是極限了,他再也做不到更多了。


    沒有人迴複他,他便隻好成為自己的神。於是他以自己的名義命令自己成為一個“人”。


    真是作弊的,偽神的旨意。


    隻有成為人,才能觸碰到自己所想要守護的孩子,才能參加進這個世俗的戰場。但是人……嗬,人是多麽脆弱的一種生物啊。


    人生來,是要受苦的。做一個無人能傷,百無禁忌的鬼物,難道不好嗎?


    但這說的是人話嗎?


    比起死去,更令人恐懼的是失去啊。


    所謂的士為知己者死。


    平安丸包容了久見秋生這個漏洞百出的“守護靈”,那麽秋生下意識地不想要接受自己的怪異的人死去,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雖然很可笑,但是人這一生大概總要為了某些事情奮不顧身的——何況是因為已經死去而無所畏懼的鬼。


    大多數見過死亡的模樣的人,很快就不會再畏懼死亡本身,而是畏懼死亡帶來的痛苦。


    感覺可以忍受這痛苦,所以……


    久見秋生低頭看著驚慌恐懼地蜷縮在他懷裏的平安丸,艱難地扯出一個微笑來。


    不要難過啊。


    沒什麽的,要知道我可是君の守,我們早就說好了的。


    我這樣沒有人在意生死的爛人,可不會輕易地死掉……不過死掉也不是很重要的事情來著,大概過一段時間就會再活過來。


    既然如此,暫時無所畏懼一下,應該不會被嘲笑吧?


    “英雄怎麽還不來啊,再不來我號要沒了……”


    臉上帶著猙獰山神麵具的少年大聲喘息,他感覺自己新生的,脆弱的肺完全承受不住這種唿吸頻率,像是被灌進了燃燒的赤紅色沸騰鐵水,唿吸道的每一塊都被灼焦,滋滋作響。


    眼前的視線伴隨著黑夜到來,被汗水恍惚了視線。


    那邊剛才發生了爆炸,現在往那邊去,應該……可……以……


    應該可以找到職業英雄吧?


    銀色的鉤子旋轉著飛出,險些便捅進他的脖子,在生死一瞬,久見秋生抱著平安丸滾倒在地,避開了那一擊。


    來不及了。


    他倒在地上想,隻能動作拙笨地把平安丸小心翼翼地藏在自己單薄的身體下麵。


    “現在的反派啊都太不講道理了。”


    或許是越緊張他越會說滿嘴垃圾話:“不能趕盡殺絕的道理難道都不明白嗎?要學會可持續發展,所以我們商量一下……”留一個成不成?


    “噗嗤。”鉤子沒入血肉的聲音。


    “啊咧,你這個可憐的蟲子,要和我說些什麽呢?個性似乎在你身上沒有作用啊。”


    男人大笑起來:“但是那又怎麽樣……真是相當糟糕的可愛呢,所以~你果然還是去!死!好!了!”


    他在大笑著。


    那是很惡心而黏膩的笑聲,就像是剛剛從屠宰場裏丟出來的豬腸粘膜一樣惡心。


    不,甚至更惡心。


    血花飛濺。


    麵容已經猙獰扭曲了的男人手握長鉤,笑著一下一下將鉤子捅進少年的身體各處,在裏麵胡亂攪動。


    久見秋生覺得自己已經痛到了一根手指都不能動了。


    他睜著眼睛,於是生理性的淚水便從眼角流下來。


    但是出於或許是遲到的叛逆之類的驕傲,他反而笑了。


    這是他第一次笑得這麽飛揚。


    “正義會遲到,但不會缺席……”


    由於肺部已經被暴力破壞了的原因,他輕輕喃喃的聲音很是沙啞,但是這些可笑的話卻狠狠地烙在誌村轉弧的記憶裏,甚至它烙在每一根骨頭上:“要相信迷路了的英雄們一定會來的哦……”


    越是被傷害他越是笑,咬著牙一個字一個字擲地有聲地說:“會來的!”


    “會來的。”


    孩童眼中含著淚水:“會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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