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見秋生現在很確定他是鬼,畢竟他已經死了。


    別怎麽死的,問就是黑曆史。


    死了還留在世間的大概算是鬼……所以,保持微笑?


    在他用被“世上真有鬼啊好怕怕”震驚到了不轉的腦袋勉強分析了一下形勢後,久見秋生心情複雜地發現自己不但是鬼,大概率還是個縛地靈這個類型的鬼。


    現在他所棲身的地方是一座神社,還是一座破到了令人發指的神社,但是他就隻能在這附近打轉,想要下山的話,從每個方向都不行。


    有個看不見的屏障擋著他。


    久見秋生其實很不解為什麽——他都是鬼了,為什麽還是有看不見的東西?


    但是反正他就是出不去。


    麵對困難,要努力克服才行!


    但久見秋生是那樣的人/鬼嗎?


    他當然不是。


    做鬼其實他也不想的,但是又不知道怎麽去投胎——黑白無常也好牛頭馬麵也好,沒有人管他,就好像他是世界上最後一個不科學存在似的。


    憂鬱地歎了一口氣,久見秋生對這個神社供奉的山神道了個歉,飄在山神廟的案前,小心翼翼地撈起山神廟前的供奉吃了一口。


    沒辦法,鬼也要恰飯的嘛。


    與其說是吃,不如說是在吸取上麵的香火氣。


    久見秋生的手隱隱約約模模糊糊,而那雙手試圖“拿起”桌子上的那些已經風幹了的供品——包括一束已經枯萎的野花——的時候,隻能徒勞地它們的實體中穿過。


    這個事實把他最後一點“我還是個人”的希望打碎了。


    久見秋生:……


    他安慰了自己一句:他可不是在什麽深山野嶺死的,再怎麽說,隻要不是在醫院裏醒來,多半是死了。當鬼也挺好的,都不要買房子,這麽大一個破神社隨便住……算了,實在是說不下去了。


    再說一遍不要問是怎麽死的,問就是丟人。


    等那種餓到了覺得吃人也可以的感覺消下去,久見秋生的腦子才迴來。


    他發現香火這東西就像是棉花糖,看上去大,等咬下去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吃到了什麽。


    空氣嗎?可能吧。不過眾所周知,有的吃就不錯了。


    而且這吃香火就配套送小電影——比如這一口,畫麵裏的普普通通的老太太許了個她女兒能平平安安的普通願望。


    不是久見秋生不想看別的小電影,重點是來上供的虔誠信徒隻有老太太這一個。


    當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他忍不住轉身觀察了一下坐在神台上,看起來就眉眼愁苦的山神:怎麽迴事啊小老弟,怎麽混得這麽慘?


    久見秋生對別人的香火動手,因為他在這裏剛睜開眼,感覺自己太餓了。


    餓是一種來自於四肢百骸的疲倦感,盡管現在成了阿飄,但是饑餓這種感覺還是莫名其妙地存留在身體裏。


    “可能是我還不太適應。”


    久見秋生麵無表情地將罪惡之手伸向最後一個給他“食物”感覺的物品——就是那一束亂七八糟捆在一起,已經枯萎的野花。


    在手穿過那束野花的時候,他奇怪地“咦”了一句。


    這束花的“供奉者”是一個年紀很小的孩子,他有……一頭淡藍色的頭發???


    一頭淡藍色的頭發?


    頭淡藍色的頭發?


    淡藍色的頭發?


    淡藍色?


    藍色?


    色?


    ……久見秋生現在確定,自己一定不在原本那個地球了。假的吧?現在洗剪吹事業已經發達到深入幼崽群體的地步了嗎?


    很明顯這並不是洗剪吹tony老師的勝利,而是這個世界就是這個奇怪的樣子——各種本應該一言難盡的神奇彩色製霸了發色。


    那我平平無奇的黑發黑眼真是對不起了。


    小電影還在繼續。


    [幼小的孩子坐在神台麵前,野花被他用四根手指勉強固定成一把。


    裝著兩本圖畫冊的帆布小書包被他放在供桌的邊角上,上麵不知道被誰踩了兩個腳印,有些髒兮兮的。


    “山神大人……”


    他並沒有看著山神的臉,而是看著自己的雙手:“可以讓我的‘個性’不那麽危險嗎?”


    “我也想要做一個英雄……但是大家似乎都很恐懼我。”


    他略顯憂鬱地將花束放在供案上。]


    隨後的印象消失掉了。


    ……這都什麽東西。


    久見秋生蹲在供案前麵,良久才歎了口氣,低頭找著還有沒有其他掉在地上的供品。


    他又不是神,隻是一隻鬼而已……所以,對他祈願當然是沒有任何用處的。


    各人各掃門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他現在一個小小的阿飄能幹什麽?如是這番安慰了一下自己其實並不存在的良心後,他開始無所事事地在自己被拘束著的這塊小地方四處遊蕩。


    沒有人說話的感覺相當不好,就像是被世界拋棄了。


    久見秋生感覺自己無聊的簡直要長毛了。但,正這時!他忽然聽見有輕輕的,小心翼翼,帶著警惕的腳步聲傳過來,於是驚訝地轉過了頭。


    來人正是那用一束野花許願的孩子,不過這不重要——因為,那個孩子露出了更為驚訝的神色。


    “你……”


    孩子遲疑了一下,隨後還沒來得及什麽便看見眼前的人忽然不見了。


    久見秋生感覺自己整個人都不好了。


    說好了人看不見鬼的呢?


    人與鬼之間可以多一點信任嗎?尊重一下鬼的隱私好不?


    ……不管怎麽說,剛才那一瞬間,久見秋生慫而又慫地把自己藏起來了。


    “欸……剛才這裏,有人的吧?”


    那個小孩子繞著供桌走了一圈,試探地問道:“大哥哥,你的個性是透明化嗎?”


    久見秋生:絕不迴答。


    他整個鬼就像是一張餅,半死不活地緊緊貼在神像的後背上。


    小孩子輕輕的腳步轉過來轉過去,在多次尋覓無果之後,忽然帶著試探與遮掩不住的期盼輕輕問道:“是山神大人嗎?”


    山神大人?久見秋生歎了一口氣。


    怎麽可能……山鬼還差不多。


    “……”


    久久得不到迴答,這個孩子微微抿起微笑的嘴角緩緩地放了下去,垂下眼睛。


    就像是勉為其難勸解自己相信奇跡,但是被事實證明其實……一切真的是毫無希望後的那種十分平靜的失望。


    這種不應該出現在孩童身上的失望讓久見秋生心軟了一下。


    但是我的確不是神——就不要給別人希望再讓人失望的好。他熟練地歎了口氣,在心底發出“讓可愛的小孩子傷心的我真是一個糟糕的爛人”雲雲的類似暴言。


    (不對等等你為什麽這麽熟練???)


    但是這隻小正太似乎心態超好。


    因為他很快就成功安慰了自己,對著空無一人(隻有一鬼)的山神廟大聲道:“我是平安丸,今年已經可以自己去參加夏日祭了!山神大人會派來守護靈保佑我的嗎?”


    理所當然的,他沒有聽見任何迴複。


    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又是一個雨天。但是這場雨並不大,就像從掌管著春日的神祗掌間流淌下的賜福一樣,瀝瀝淅淅,瀝瀝淅淅。


    久見秋生許久沒有聽見聲音,於是猜測那個小孩子已經走掉很久了。


    於是他動作僵硬地滑坐在地上。


    其實他也不知道自己剛剛是怎麽隱藏進了虛空中的,隻是下意識地想——大概這就是鬼魂的天賦技能?於是下意識地就這樣做了。


    此時此刻,他才不得不思考自己死去,在不知道在何方的世界裏醒來,變成了鬼一樣的存在這件事情。


    雖然他信仰唯物主義,但是現在……久見秋生覺得自己要背叛組織了。


    說到底被大爆炸活活炸成了真·人渣,那樣的傷能活著才奇怪。


    想到這裏,他幽幽歎了口氣——自從變成鬼,歎氣就成了他一天之內做的最多的事情。


    大概沒有什麽人會記得自己吧……


    如果說現在還有什麽願望的話,大概就是,希望別人能活著?


    他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臉,有種奇怪的疲倦。


    這時!有一隻手從他半透明的身體裏穿了過去!


    ……還尊不尊重阿飄了啊!


    目睹一隻手穿過自己的身體什麽的,很可怕的啊!


    孩童的聲音也隨著他的手穿過這個人的身體而顫抖了起來:“抓到……你……了……”


    他本來應該高興的。


    一直以來,誌村轉弧都知道自己要怎樣做才能達到自己想要的目的——這種能力往往被他的父母長輩用惡心厭惡的語氣稱之為聰明。


    比如他知道,隻要他假裝走了,然後等待足夠長的時間,就可以等到那個和他擁有同一個秘密基地的存在——他習慣把自己家後山上的這座破敗神社當做自己的秘密基地。


    在這裏沒有對他冷嘲熱諷的爺爺,沒有對他避如蛇蠍的母親,沒有暴力毆打他的父親,也沒有說話永遠陰陽怪氣的哥哥。


    隻有安靜的紅色鳥居,古舊的坍塌建築,掛滿已經腐爛的祈福繪馬的櫻花樹。


    在櫻花樹下有一座沒有墓碑的墳,傳說裏麵長眠著戰國時期某一任家主被廢黜的嫡長子。


    這裏的一年四季都安靜平和。


    也被稱為“死寂”——即萬物皆死去帶來的寂靜。


    誌村轉弧覺得這裏“屬於”他。


    但是這太孤單了。


    所以他不斷地幻想著在神社裏會有神出現,陪伴他——這其中帶著一點委屈。


    神愛世人,他就算是再糟糕也是“世人”吧?


    所以神會愛他——那樣的話,不被人愛也無所謂了。


    實在不行,有人可以分享這個地方也好啊。


    所以他想要抓住這個存在——他的確成功了,但是他現在卻害怕了起來。


    因為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等來的是什麽東西——


    這些心理活動被久見秋生看穿了。


    大概是正因為他不擅長交際(這是別人的評論,而他自己是絕對不會承認的),所以,他反而能輕易地猜到別人,包括此時此刻正在他麵前掩飾著自己的恐懼的孩子的想法。


    他把雙手垂了下來,抬起頭。


    盡管在他垂下雙手的時候,還是不可避免地觸碰到了對方(或許說觸碰完全不合適,因為這兩種以不同意義存在的肢體事實上是像摩西分海一樣被撕扯開了),但是他還是嘴角勉強地露出一個笑來。


    “阿喏,不是鬼怪哦……”


    說話的聲音果然很奇怪。


    怎麽說呢?


    那聲音就像是很久沒說話的啞巴開口說第一句話時喉嚨裏發出的聲音。


    沙啞得和破鑼似地簡直能刺爛人耳膜。


    “隻是很弱小的一個守護靈之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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