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世, 五輩子, 加在一起就是幾十年。


    月見裏月見早就不記得自己對芥川龍之介的這句話迴答了什麽, 但她卻始終記得, 那個肩膀和頭頂都覆著皚皚白雪的青年是以怎麽樣的神情半彎下腰, 注視著她說出這句話的。


    有白霧一樣的熱氣從他的口中唿出,他比常人要黑上許多的眼睛就那樣亮生生地閃爍在這片熱氣和有些磕絆的話語裏。


    芥川龍之介是不會說情話的。


    他身上總是有一種和周圍的人格格不入的高傲。


    而正是這種高傲讓他永遠都無法懂得卑躬屈膝和審時度勢, 在他口中,沉默就已經是最委婉的話了。


    這是個和太宰治還有森鷗外截然不同的人。


    他對她說的這句話也並非是想討她歡心亦或是其他的什麽。


    月見裏月見很清楚。


    他對她這麽說, 那隻是因為他真的就是這樣想的。


    他想她在到的時候能第一眼就看到他。


    這就和他第四世為了太宰治而不顧一切地想要殺死她的想法是一樣的。


    第一世的他在意她,所以才會傻呆呆的, 明知道外麵下著雪卻依舊等在書店門口, 等她到的時候第一眼看到他, 然後在當天晚上就因為受涼而引起的高燒進了港黑醫療室。


    第四世的他同樣也是如此, 因為那個時候的他不認識她,不知道她——因為那個時候的他隻在意太宰治, 所以即便再艱難,他也從來也想過放棄殺死她這個念頭。


    也正是因為知道他就是這樣的性格,所以第四世她在他懷裏死去時,她在那一世裏對他積攢的重重的怨氣也就煙消雲散了。


    直到那一刻,月見裏月見也才算是真正理解了福澤諭吉曾告訴她的,一切都已經過去了是什麽意思。


    ——那全都已經是過去了。


    無論是太宰治,還是芥川龍之介。


    現在站在她麵前的全部都是全新的他們,隻有她還活在以前的世界裏。


    放下這個詞是由兩個字組成的,用平假名寫來也隻是寥寥幾道筆畫, 輕飄飄的一個詞,卻隻有真正經曆過的人才知道這件事做起來有多困難。


    月見裏月見花了整整四輩子來做這件事。


    終於,在將死之時,她做到了。


    說到底她這一世隻想著解決掉真理天文這顆定時炸|彈然後就迴香|港,和翠鈴還有八神和麻一起安安靜靜地過自己的日子。


    但也不知道這輩子的人生是在哪裏被撞了一下,整個地就脫軌了。


    曾經的人蜂擁而來,那些她想要觸碰的和避之不及的紛至遝來,還是一個個的紮堆來,讓她有時候都忍不住頭痛。


    而現在,最讓她頭痛的除了某個一直跟在她身後趕都趕不走的港黑禍犬外,還有一位偵探先生。


    江戶川亂步是鐵了心地要跟她生氣了。


    平時用零食和一個抱抱就能哄好的偵探先生現在連她的郵件都不肯迴。


    月見裏月見當然也有嚐試著曲線救國,發郵件給福澤諭吉,問他江戶川亂步的現狀。


    和廣津柳浪一樣不擅長使用先進的通訊設備的社長先生在很長一段時間後才迴複:“他讓我說他很生氣。”


    沒等這封郵件在月見裏月見的手機裏躺熱,下一封郵件緊接著就來了,“他很生氣。”


    刪掉了他讓我說四個字。


    打字速度之快簡直不像是福澤諭吉。


    盯著這兩封郵件看了好一會兒,月見裏月見慢吞吞地打下一個字:“哦。”


    ——從這郵件來看,她的偵探先生看起來好像應該不是那麽生氣了。


    這麽想著,月見裏月見幹脆地收起了手機。


    把手機放進了上衣口袋,黑發少女拿起麵前挑好的一顆卷心菜轉過身就塞進了正站在她身後的芥川龍之介懷裏。


    芥川龍之介:“……?”


    “你跟在我身後兩手空空的樣子看起來不太好看。”女孩子的聲音清清冷冷的,雖然咬字聽起來有些古怪,但她沒什麽起伏的語氣卻依舊讓她連說歪理的時候都看起來格外理直氣壯的,“拿著東西會好一點。”


    然後她看了眼時間,又說,“再過一會兒雞蛋和西紅柿有個限時特賣,我還要去海鮮區看看,可以的話就麻煩芥川君幫我搶一下了。”


    芥川龍之介:“……”


    從他那張麵無表情的臉上看出了“你為什麽覺得我會聽你的話去混跡在一群家庭主婦中搶限時特賣品”的意思,月見裏月見隻相當淡定地說了一句話:“今天做草莓大福。”


    因為監視,所以這幾天已經堂而皇之地徹底入駐進了廣津宅,將一日三餐都托付給了月見裏月見的芥川龍之介:“……”


    黑發青年的眼尾輕輕地抽動了一下,但還是能勉強維持得住環胸不動的姿勢。


    月見裏月見於是又補上了一句:“明天早上我打算做豆沙包子和甜豆漿。”


    黑發青年抱著卷心菜就向著限時特賣的場地而去。


    一點也不承認自己已經完全淪陷在“敵人”廚藝之下的芥川龍之介告訴自己。


    這都是因為他中了她的異能。


    這都是因為異能的緣故。


    這裏,港黑的禍犬正一門心思地自欺欺人著。


    另一邊,偵探社裏,正從福澤諭吉手裏搶過了他的手機補發了第二封郵件,卻隻得到了月見裏月見一個哦字的偵探先生卻氣的想現在就跑到某個沒良心的女人麵前大聲斥責她一頓。


    “這個哦是什麽意思啊!”


    “都說了我在生氣了,為什麽不問問看怎麽讓我消氣的辦法啊!”


    “雖然我沒有迴你的郵件,但那是因為我在生氣啊,你發了郵件過來我就迴複,那亂步大人不是很沒麵子嗎!”


    “那麽在意我的話就來見我啊!”


    “每次都是我主動,我也是很要麵子的啊——”


    原本大聲的,喋喋不休的話語說到最後盡數變成了小小聲的抱怨。


    對啊,名偵探是很要麵子的啊。


    你都拒絕他那麽多次了,這次好歹也要讓他多矜持一下啊。


    說不出是生氣還是委屈更多些的,江戶川亂步沒精打采地撲倒在了辦公桌前。


    他的兩隻手都直挺挺的擺在桌麵上,手裏還抱著福澤諭吉的手機沒鬆開,但臉卻麵朝下跟烙餅似的貼在了桌麵上,整個人跟放了氣的氣球似的。


    見狀,最近剛剛加入偵探社的新職員穀崎潤一郎,很小聲地問了聲就坐在他旁邊空缺的位置上喝茶的與謝野晶子:“與謝野小姐,亂、亂步先生沒事吧?”


    “放心吧,沒事的。”一身颯爽、氣質利落的黑發女人老神在在的喝了一口茶,“隻是老毛病發作了而已。”


    穀崎潤一郎:“老毛病?”


    原來亂步先生是那種體弱多病的人嗎?


    “是呢。”一口應了下來,將茶杯放下,與謝野晶子挑了挑眉,唇角拉開一抹不懷好意的笑容,“相思病。”


    穀崎潤一郎:“原來如此,是相思——誒誒誒?!”


    話說到一半,他猛然反應了過來,“相、相思病?!”


    穀崎潤一郎覺得自己吃到了一個驚天大瓜,“亂步先生有女朋友了嗎!”


    這到底是什麽樣的勇士啊,竟然能夠被亂步先生傾心,並且也能夠忍受亂步先生。


    原諒他也隻能用勇士和忍受這兩個詞了。


    雖然才到偵探社沒多久,也確實被江戶川亂步的破案才能所震懾,但同樣的,穀崎潤一郎也知道生活中的偵探先生有多難伺候。


    麵對那位素未蒙麵的江戶川亂步的女朋友,穀崎潤一郎別無他想,隻有滿腔的敬意和好奇獻上。


    輕而易舉地就在他臉上讀出了他此時的想法,與謝野晶子忍不住笑:“其實,也不一定隻是單方麵地忍受哦。”


    沒聽懂的穀崎潤一郎:“?”


    但與謝野晶子卻並沒有打算為他詳細解惑的打算。


    作為整個偵探社裏唯一把江戶川亂步和月見裏月見的關係看得清清楚楚的人,醫生小姐此時已經提起了茶杯,再度悠悠閑閑地喝起了茶來。


    穀崎潤一郎隻好去看國木田獨步,想從他那裏知道些什麽。


    然而國木田獨步正抱著一袋子檔案正在勸江戶川亂步接下這個任務,根本沒空理會他。


    “亂步先生,這件案子藤原警官說是一定要交給你處理,他說,除了你之外,他想不出這世上還有誰能夠解開這樣的案子了。”就像媽媽哄著自家鬧脾氣的孩子似的,國木田獨步此時就是這樣哄著江戶川亂步的。


    然而正趴在桌子上的江戶川亂步卻把頭往和國木田相反的方向一別,說道:“我不要!”


    國木田試圖用案子的本身來引起江戶川亂步的破案欲:“這是一件密室殺人案,死者的屍體是在自己別墅的房間裏被發現的,據說是第二天保姆上門,發現手裏的鑰匙打不開別墅大門又打不通死者的電話,報了警,警|察來時發現別墅和死者所在的房間都被反鎖上了——”


    沒等他說完,平時最喜歡這類密室殺人案件的偵探先生卻道:“不感興趣!”


    國木田獨步:“……”


    推了推眼鏡,國木田獨步道:“既然那麽在意月見裏小姐,亂步先生你為什麽不去找她呢。”


    他一開口,說的卻是月見裏月見。


    雖然沒談過戀愛,但國木田獨步自認為自己的情商還是不錯的,最起碼他很清楚江戶川亂步這段時間把偵探社搞的人仰馬翻的最根本的原因。


    “誰說我在意她了!”他的這句話迎來了偵探先生強烈的反對,“明明就是她在意我!”


    國木田獨步:“如果說是月見裏小姐在意亂步先生你的話,那麽現在這個時候不是更需要亂步先生你去找她了嗎。”


    “……誒?”愣愣地抬起頭來,看著站在自己麵前的國木田獨步,江戶川亂步難得的露出了有些呆的表情。


    翻了翻自己手上的筆記本,國木田獨步道:“書上說,在這種情況下通常都是在意的人才會更加患得患失,說不定現在的月見裏小姐正在對亂步先生你的思念中輾轉反側,所以,這種時候更加需要亂步先生你主動才是。”


    穀崎潤一郎:“……”總覺得這像是國木田先生在忽悠亂步先生,這種說法亂步先生是不會信的吧。


    新入職的小新人這麽想著,然後就聽到了來自名偵探的聲音。


    “——國木田你說的沒錯!”


    穀崎潤一郎:誒?


    “小月牙她啊,就是沒有我就不行呢。”雙手一撐,江戶川亂步就從趴著的姿勢變成了坐直的樣子,眉眼間原本的頹喪盡掃,扭轉成了一如既往的神采奕奕,“她現在說不定就躲在哪裏想著亂步大人為什麽還不去找她呢。”


    國木田獨步:“倒也不是不無這個可能。”


    正在喝茶的與謝野晶子:不,絕對沒這個可能。


    “走吧。”從他的手上抽走了那份檔案,江戶川亂步把福澤諭吉的手機扔在了桌上,站起身向著門外走去,“十分鍾——啊不,三分鍾解決掉這個案子,然後去找小月牙。”


    慢了半拍反應過來,這才連忙跟上他腳步的國木田:“是!”


    “這個地方開車過去就可以了吧。”


    “是的,出事的別墅區就在附近的郊區,開車隻需要二十分鍾就可以到了。”


    “要開快一點啊,國木田。”


    直到看著兩個人的身影自偵探社的門口遠去,穀崎潤一郎還是有些沒能迴過神來。


    所以,莫非亂步先生的女朋友現在真的正在思念亂步先生的痛苦裏輾轉反側?


    一眼就看出了這傻白甜的小家夥在想些什麽的與謝野晶子:“給死要麵子的男人一個台階下而已。”反正台階又不要錢。


    穀崎潤一郎:“……”


    穀崎潤一郎:“國木田先生不愧是國木田先生。”


    就很懂了。


    虧他看他表情那麽認真,還真的以為他說的是真的呢。


    與謝野晶子:“別誤會,別人我不知道,但國木田應該是真的覺得月見現在很難過。”


    畢竟是國木田嘛。


    穀崎……穀崎已經不知道自己應該說些什麽了。


    好在,醫生小姐也不需要他說些什麽。


    又喝了一口醇厚的紅茶,與謝野晶子開口道:“社長,亂步先生已經準備去找月見了哦。”


    “社長——?”穀崎潤一郎有些茫然地轉過頭,而後就看到了正雙手攏在袖中,也不知道在他們身後站了多久的福澤諭吉,“誒,社長!”


    橙發少年當即就要站起來,但卻被銀發男人用眼神製止了。


    麵對與謝野晶子的這句話,他隻是說了句我知道了,然後便走到了江戶川亂步桌前,拿過了自己的手機向著自己的獨立辦公室走去,仿佛自己出來就隻是為了拿個手機似的。


    “男人啊。”對此,看穿了一切的醫生小姐表示感歎,“一個死要麵子,一個死不承認。”與謝野晶子搖搖頭,“我們偵探社的男人啊——”


    覺得自己沒聽懂的穀崎潤一郎:“那個,與謝野小姐?”


    與謝野晶子:“以後可千萬不能變成這樣的男人啊,穀崎。”


    雖然沒聽懂,但是覺得自己此時應該應下的穀崎潤一郎:“啊,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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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超市裏,正推著購物車準備去結賬處的月見裏月見打了個大大的噴嚏:“阿嚏——”


    看了她一眼,跟在她身後的芥川龍之介摸出了紙巾給她。


    倒也沒有拒絕,道了聲謝,月見裏月見就接了過來。


    她抽了一張擦了擦鼻子,購物車則被一身黑的青年很自然地接了過來。


    原本穿在他身上整整齊齊連一絲褶皺都沒有的衣服此時已經有了很明顯的痕跡,那都是在搶限時特賣商品的時候被周圍戰鬥力爆表的家庭主婦擠出來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在和一群家庭主婦搶限時特賣商品的時候,芥川龍之介總覺得好像聽到了某種類似小動物的抽噎聲。


    快被擠到窒息的羅生門:嚶。


    倒是月見裏月見將用過的紙巾扔進垃圾桶後,看到他這一身狼狽的樣子,思考了下前因後果,明白了原因後忍不住問道:“直接站在外麵控製羅生門把要買的東西拿出來不就好了?”


    被擠得直到現在臉色還蒼白的沒能緩過來的芥川龍之介:“咳咳,羅生門是在下賴以生存的武器,是在下的劍與盾,豈能用在這裏。”


    簡單來說一句話,就是某個生性高傲的青年寧死也要保持自己的格調,不願意把羅生門拿來和一群家庭主婦搶特價商品。


    月見裏月見眉梢微挑,很想告訴他,其實格調這種東西在你跑去搶特價商品的時候就已經沒了。


    但她最後到底還是沒說出來,隻是在結完賬之後朝他招了下手。


    芥川龍之介擰了下眉,問了句何事,卻還是乖乖地走了過去。


    月見裏月見抬起手,手指碰上了他的衣領。


    她毫無前兆的動作讓芥川龍之介瞬間瞪大了眼睛,但他的第一反應卻並不是用羅生門將麵前這個女人捅個對穿,而是自己猛地後退了一步。


    就跟隻沾到水的貓似的,好像全身的貓在那一瞬間都炸了開來,眼神警惕又防備,可又不是那種充滿了攻擊欲的警惕和防備。


    “幫你整理下衣服。”月見裏月見這麽說著,進了一步,手按上芥川龍之介的肩膀。


    她的手掌慢慢拂過,肩頭的褶皺被她輕鬆地撫平,但芥川龍之介頸後的毛卻炸的更開了些。


    然而他卻沒有躲開。


    像隻鼻尖上停上了一隻蝴蝶的貓,芥川龍之介一動不動的,眼神也不知道是排斥和不排斥,但全身的肌肉卻是繃的緊緊地,仿佛下一秒就會真的像一隻貓似的繃起來,一把抓住鼻子上的這隻蝴蝶。


    眼前的蝴蝶在替他整理衣袖的時候就注意到他繃起的手部肌肉,瞥了他一眼,她最後到底什麽也沒說,隻是在替他理到衣領的時候在心裏吐槽了一句怎麽就喜歡把領子豎起來穿。


    從外人的角度看去,他們現在的樣子就像是妻子在為丈夫整理淩亂的衣服一樣,有種說不出的親密。


    衣服很快就整理好了,然而就在月見裏月見打算退迴一步的時候,芥川龍之介卻突然開口道:“這也囊括在你的異能之中嗎?”


    “什麽?”被他沒頭沒腦的這一句話搞得有些茫然,月見裏月見皺著眉仰起臉。


    卻不想,麵前的人的眉皺的卻比她還要緊:“這種——”


    他的臉上滿是煩躁而不得解的心浮氣躁,那就好像是有一朵花搔過他的鼻尖,癢意和蠢蠢欲動同時在心頭宛如氣泡爆開,躁亂,卻又不知道該怎麽辦,“想要擁抱你的感覺。”


    作者有話要說:  偵探社場合


    江戶川亂步:那麽想見我的話,那本偵探就如你所願去見你吧!


    福澤諭吉:……


    與謝野晶子:嗬,男人(煙.jpg)


    超市場和


    芥川龍之介:你是不是又對我用異能了!


    月見裏月見:……嗬,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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