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著林展鵬便見他狂風一樣卷進龍家的殘垣斷壁裏,一間一間地奔過去,直至將整座宅院全都尋遍,最後搖搖晃晃地站在門壁前,一掌一掌地擊打著門壁,忽而停住手,一頭栽倒在地上,與他同來的人們中有幾人早已唿叫著跟在他身後衝進去,隻不敢擋著他,隨著他一起搜尋殘屋,此際眾人驚唿,搶上前去將他扶起來,接了出來。


    那人的臉色灰敗,路過林展鵬時強自站住,推開身周的人,隻堅持要問林展鵬“小兄弟,龍家當真沒有一個人活下來”


    林展鵬看著他鐵青的臉色,又看看他身周身後的人,這些人雖也衣飾整齊,卻有拱衛之態,看來都是他的手下,他年紀小,卻也並不認為對著這樣的人委婉頂用,便直說“倭寇屠鎮是十二天前的半夜,鎮民活著逃走的有三成多,這些日子陸陸續續都有返迴,但並不見有龍家的人。”


    他補充“我是在鎮頭做統計的人之一。”


    那人啞然,已是問不出聲來,他身邊一個年紀稍大的人便問“小兄弟可知道屍身”


    林展鵬點點頭“因為天氣暖和,怕遺體久置腐壞引起瘟疫,早些時迴來的人辨認過後,已經都下葬了。”


    那十幾人互相看了幾眼,忙問“那都已辨認出來了嗎”


    林展鵬搖搖頭“不曾。有的全家皆亡,有的麵目不清,有的是借住的,還有住客棧的,有無門無戶的,都無法辨認,是以,能辨認的按人頭家戶下葬,不能辨認的合葬一處了。”


    那年長的人又問“那麽龍家的人是否合葬一處了”


    林展鵬十分同情“龍家因為首當其衝,死狀皆是極為”他看了一眼那英偉男人,停了一停,吞下未盡之語,才接下去說“而且當晚大家四散奔逃,很多都並不是一家人折在一處的,怕是”


    那英偉男人一拳打在樹上“即是說挖了墳也不會知道究竟是也不是是也不是”


    林展鵬見他目眥盡裂,麵目乖戾暴突,知他是悲憤痛苦至極,倒也不怕,隻沉默著不再出聲。


    那男人也不再出聲,隻見他咬緊牙關,滿臉神色極其痛苦扭曲,撐了片刻,終是跪倒在地,垂下了頭。


    林展鵬隻聽見他低低地喊了兩聲“阿眉六兒”這兩聲唿喚似是從他心肝肺腑裏喊將出來,撕心裂肺,含淚帶血。


    林展鵬後退一步,看向他身後一個年長的男子,壓低了聲音問他“不知諸位與龍家是親戚還是朋友”若是朋友,應該能傳達訊息到龍家親戚處,或有未了之事可辦理。


    年長男子搖搖頭“隻是生意場上的往來。”


    林展鵬愕然,那年長男子卻閉上嘴,不再說話。


    林展鵬想了想,小小年紀卻也明白定是有不願多說的事情,便好心道“諸位若還有什麽疑問可去鎮頭問訊,鎮頭搭了棚戶的多是賑災救助的當地人,也有鎮民在幫忙,他們連日來都駐守在此地,知道的消息應該比我詳盡,或者有我不知道的訊息。”


    那年長男子點頭致謝。林展鵬見他們盡皆滿臉哀容,心知這些人無意多說,便也點頭示意,轉身離開。


    林展鵬迴到鎮頭,找到請來駐守在此處的大夫,因當日奔逃受傷的鎮民較多,眾富戶商家請來的倒也是跌打、骨傷大夫多,經過十幾日的忙亂過去,需包紮清理的人都已包紮清理好了,便隻留了一個大夫在此,每隔幾日來人互換。林展鵬運氣不錯,今日值守的這位大夫正是溫州府城最有名的骨傷大夫。


    林展鵬請了他去給江陵看手臂。


    江陵並沒有拒絕,她很聽話地伸出右臂讓大夫看,大夫見夾板有移動痕跡,綁的布條也有些散亂,便知江陵有動過手臂,不禁責備道“小姑娘怎的這般淘氣,須知骨頭未曾長好妄動,到時手臂變形難看不說,平日使不上力、不能做細致活計,最緊要是天氣不好便會疼痛,關係一輩子的事情唉你這”到底看她年幼,也知道講了也未必能懂,再看看四周環境,也明白了些什麽,骨傷大夫一般都是為窮人家和下仆看病的多,蓋因富人家平時嗬護備至,受傷機會極小,也不以為異。


    隻好搖頭歎氣,問清才十二天前斷的骨,便細問可有疼痛,江陵答他有疼痛,拆了夾板檢視,見骨頭並未長歪,隻怕是用過力有些斜了,才鬆了口氣,使大力扶正,再用夾板牢牢縛緊,才再次告誡“切勿再用右臂使力待它長好了拆了夾板,也要處處小心,傷筋動骨一百天,你雖然年紀小骨頭比大人長得快易恢複,但小人兒骨頭軟脆,也更容易長歪。”


    扶正時尚未長好的骨頭要使巧力微微挪動骨頭,十分疼痛,江陵忍痛忍到一身是汗,她想起舊日家中老仆一到刮風下雨便步履蹣跚,祖母說是因為以前腿骨斷過未好全,小小年紀也深知大夫所言十分緊要,若是右臂廢了,她還能幹什麽難道要靠著拖一條殘臂乞討更讓人憐憫更好討食嗎


    不


    大夫見她滿額大汗卻不吭一聲,乖乖聽訓,又不忍心地說“小姑娘別擔心,隻要不亂動,一個多月就能完全長好。我剛才也說啦,這骨傷,越是年紀小,越是好長。”


    他看了看江陵棲身的破屋,又看了看衣飾顯然淨潔富貴的林展鵬,也不清楚是個什麽情況,想了想道“再過三天我會與人換班,我們每五天換班一次,不過等拆夾板的時日到了我會再過來。”


    江陵一怔,感激地抬頭望他,大夫喜她乖巧,不禁摸了摸她的腦袋,溫聲道“小姑娘,要懂得愛惜自己呀。什麽都沒有自家身體好要緊呢。”江陵茫然,他搖搖頭,歎了口氣離開。


    林展鵬蹲下來看著她的眼睛,看了半晌,笑了笑“記住要聽大夫的話,養好手臂才最緊要啊”


    江陵看著他的笑眼,半晌,點了點頭。


    午飯時分,林展鵬拎著一個食盒來到江陵麵前。


    江陵一天兩夜沒吃過東西,已是餓得緊了,正打算從背著的包裹裏拿幹饅頭,食盒便到了,然後她就聞到了食盒裏的香味。


    她抬頭看著林展鵬,林展鵬對她笑了笑,打開了食盒,裏麵是兩個菜,一碗飯,他說“這段時日鎮民都是在鎮頭領的米糧油鹽,並不是隻有你一個人有,但是他們自己燒,你年紀小,吃燒好的便是,可不許不吃。”


    江陵心想,我當了這麽久小乞丐,你還怕我不肯吃麽


    她痛快地吃飯夾菜,雖然因為右手不能動,隻能用左手吃,吃得極慢,卻一口一口吃得極是幹淨。


    林展鵬還當要費一番口舌才能勸得江陵吃,誰知道她倒是幹脆,不禁笑了,見她一隻手又要夾飯又要夾菜不方便,便把飯碗端到她嘴邊,取了另一雙筷子,一邊喂她一邊說“我竟忘了你使筷子不方便,晚飯我讓他們給你換勺子。”


    江陵看到喂到嘴邊的飯,呆了一呆,林展鵬習慣地“啊”了一聲,她習慣地張嘴吃了一口,然後兩人都呆了一呆,相對而視,林展鵬笑了出來,江陵也忍不住彎起嘴角。


    自此,每日三餐江陵都能看到給她送飯菜的食盒,林展鵬在的時候是他送來,不在的時候有小廝送來。


    一個月過後,江陵的夾板拆掉了,大夫囑咐暫時不能使力,但可多活動以更快恢複,注意保暖。


    此時已經十一月中旬,天氣漸漸轉寒,籌備的救助也已將近結束,鎮子開始初見了平常模樣。


    而大乞兒,始終不見蹤影。


    林展鵬和林忠明托了不少人在周邊打探大乞兒的下落,他們已經從鎮子裏的人那裏知道江陵與大乞兒不是本地人,而隻是兩個異鄉流浪的乞兒,林展鵬並無異色,一如既往地對待江陵,江陵剛開始有些緊張,然而更多的是放心若是他們始終不知道,肯定就把大乞兒當作本地人來尋找,那勢必會錯漏消息,如今早早知道了他們並非本地人,尋找起來當然更加有利。


    林家把尋人的消息放出去,卻仍然沒有迴音,大乞兒就像平地消失了。


    最合理的解釋是,大乞兒真的消失了。否則不會一絲線索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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