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月後,潁州城北門外。


    暮春時節本就生機勃勃,此時又有幾十位少年男女聚集於此,朗聲交談著什麽,空氣中彌漫著屬於少年人的青春活力。


    這就是秦家前去參與春獵的隊伍。


    秦家本家人丁稀少,不過家中的書童與護衛同樣修行秦家功法,按照規則,他們也有參與春獵的資格,而他們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因此最終的隊伍足足有三十餘人。


    尚年少的修者們大多還處在煉體期,連禦劍都費勁,更別提禦劍而飛,所以他們隻能選擇更平民化的出行方式,每人騎一匹高頭大馬,姿態倒是英俊瀟灑,隻是著實很不仙俠。


    喻言墨那顆想見見世麵的好奇心沒得到滿足,窩在小魚缸裏無情地發出了吐槽。


    在他身後,秦楠同樣騎著一匹馬,少年單手握著韁繩,另一隻手抱穩小魚缸,聽見他的吐槽後眼中浮現出些笑意,附和道:“師尊說的是。”


    喻言墨恍然從吐槽中迴神,老臉忍不住一紅,為人師表這種事他著實缺乏經驗,雖然知道該表現得高冷一點,卻忍不住爆發自己的吐槽之魂,偏偏秦楠對他幾乎是無條件附和,讓他常常一邊略感尷尬,一邊又暗自雀躍。


    喻言墨收迴看向別人的視線,轉了個身開始打量秦楠。


    秦楠今天穿一襲黑衣,衣服的樣式雖然簡單,卻襯得他身形修長,他腰間還掛著佩劍與乾坤囊,雖然都是修真界最常見也最普通的款式,但彰顯了他修者的身份,更顯得人氣宇軒昂。


    喻言墨不由地感慨,他家楠主不愧為楠主,明明穿著打扮是人群中最不起眼的一個,氣度卻依舊讓旁人難以匹敵。


    感慨之後,他的視線又落到了秦楠腰間,今天起床時,他與秦楠就看到這把佩劍同乾坤囊一同被放在秦楠床頭,他們都猜測這應當是秦君華暗中放的,對於那位神秘的秦家家主,喻言墨不免又因此多了幾分好奇。


    這次春獵也是由秦君華領隊,不過他先行出發去漠州城布置場地,此時一群人等在這裏,其實是等待秦秋茗帶他們一同前往漠州。


    喻言墨剛想到秦秋茗,耳邊的喧鬧聲就又拔高了一個等級,伴隨著幾個人雀躍的聲音:“是秦公子,我們可以出發了!”


    還真是說曹操曹操到,喻言墨抬眼看去,果然見到秦秋茗騎著一匹威風凜凜的白馬,不疾不徐地出了城門。


    秦秋茗在一行人麵前停步,他側過頭,命書童莫深清點人數,自己則左右看了看,似乎在尋找什麽。


    喻言墨有一種不詳的預感。


    果然,下一刻,他的視線與秦秋茗對上了,更確切的說,是秦秋茗看向了秦楠,隻是他神色中的鄙夷嘲諷意味太濃,輻射範圍過廣,讓喻言墨也能清楚地感覺到。


    看清秦楠此時的著裝後秦秋茗嗤笑一聲,策馬前來,居高臨下地嘲諷秦楠道:“小人配小馬,倒是般配。”


    周圍頓時響起一片哄笑。


    此次出行也不知是什麽環節出現問題,三十多匹高頭大馬中偏偏夾雜著一匹未成年的小馬,而秦楠由於身份尷尬,毫不意外地被分到了那匹黑色小馬。


    秦楠雖然由於長期缺乏營養,比同齡人都消瘦幾分,身材比例卻很好,此時一雙長腿委委屈屈地窩著,既不舒服,看上去也有些滑稽。


    秦秋茗顯然沒有忘記自己說要同秦楠勢不兩立的宣言,發現秦楠的窘境後立即開始了嘲諷。


    在他人麵前,秦楠的表情遠不及麵對喻言墨時生動,聽見眾人的嘲笑,也依舊是一臉寵辱不驚的神色,他眼睫半垂,麵無表情地看向前方,反倒讓大肆嘲笑的眾人感到無趣,哄堂大笑聲也漸漸地弱了。


    秦秋茗撇了撇嘴,雖然對秦楠毫無反應而心有不甘,卻也不好再耽誤時間,命令道:“出發。”


    喻言墨看著秦秋茗的神情,有些惱火地甩了甩尾巴,為避免再起糾葛,他沒有舊計重施噴水柱,卻沒忘了在心中的記仇小本本上重重地劃下一筆。


    北境地廣人稀,一行人騎行了幾個時辰才到達春獵的地方,一路上喻言墨同秦楠談天說地,倒是不覺得疲憊無聊,但其他人顯然已經受不了了,路程後期幾乎沒有人說話,到達後眾人忙翻身下馬,拖著疲憊的身子找潁州城的營地。


    喻言墨與秦楠也四處打量著,他們此時處於比漠州城更北的地方,距魔族領地隻剩下一線之隔,這本是荒涼的不毛之地,但此時十八城中幾百位少年修者聚集於此,倒顯出幾分熱鬧。


    兩人一路看一路找,很快到了潁州城營地,一排帳篷支在營地裏,每間帳篷的門上都寫著幾個名字,看來每個十幾平米大的帳篷裏要擠五六個人同住。


    對於軍訓時受過十二人間折磨的喻言墨而言,這個住宿環境算不上惡劣,但周圍的人顯然不這麽想,一連串長籲短歎聲在他耳邊響起。


    秦楠倒是依舊很平靜,很快就找到了自己所在的帳篷,隻是看著帳篷門上的另幾個名字,沉靜淡然如秦楠表情也忍不住一愣。


    也不知分配住宿的人心究竟有多大,竟然讓秦楠與秦秋茗住在了一起。


    秦楠剛布置好自己的床位,就聽見門外一陣奉承喧鬧聲,很快,果然看到幾個人簇擁著秦秋茗走進了帳篷裏,看見秦楠後秦秋茗的表情一頓,神情中是十足的嫌棄。


    秦秋茗走到自己落了灰的床鋪前,眉頭微皺,一旁立即有人上前幫他打掃,一通熱火朝天的勞動氛圍裏,一旁站著的秦楠就顯得有些突兀。


    秦秋茗突然對秦楠揚揚下巴,命令道:“小雜種,去給我們打水去。”


    秦楠的表情微微一動,在秦家他一貫奉行一個忍字訣,畢竟那是給他一口飯吃的地方,他現在也還沒有同秦家抗衡的實力,所以他很清楚忍才是自己此時最好的選擇。


    但現在的情況卻不同,打水要占據兩隻手,換而言之,他若是去打水,就不得不將小魚缸放下,可他不願意把喻言墨單獨留在這裏。


    喻言墨看出了他的糾結,主動道:“我沒事。”


    秦楠依舊皺著眉頭,喻言墨看到秦秋茗幾人的神色已經有些不善,他也不想在即將離開秦家的時候再惹爭端,當即道:“你去吧。”


    秦楠用力咬了咬牙,留下一聲:“我馬上迴來。”然後就跑了出去。


    喻言墨看著秦楠的背影,來到這個世界已經足足有半個月了,他還是第一次見到向來沉著冷靜的小少年焦急地跑起來。


    雖然明知道不是時候,但喻言墨還是忍不住笑了一下,心底泛起些許暖意。


    然後他迴頭,直麵秦秋茗幾人。


    秦秋茗的性格是出了名的高傲但小心眼,半個月前被喻言墨噴了一臉水,他一直惱火到現在,此時看見小魚缸被留在了帳篷裏,嘴角就忍不住帶著報複意味地勾了勾。


    秦秋茗大步走上前,一把拿起小魚缸,喻言墨習慣了秦楠對小魚缸的輕拿輕放,此時在搖晃的水流中竟是找到了些許暈船感。


    喻言墨暈暈乎乎地聽見秦秋茗道:“拿這條錦鯉怎麽辦呢?不然烤了吧。”


    喻言墨心中無語,他對一個人心眼能有多小的認知被刷新了,翻著白眼唿喚係統:“係統大大救命啊!我要變成烤魚了!”


    另一個人的聲音卻比係統的迴複先傳到喻言墨耳邊,那是個聽上去很普通的聲音,卻莫名給人陰沉邪惡的感覺,他笑道:“公子,那樣太浪費了。”


    喻言墨下意識地覺察到不對,忙停止了玩笑讓係統先閉嘴,細細聽那個人後麵的話。


    秦秋茗蹙眉問道:“怎麽浪費了?”


    那人低低地笑了一聲,分明是還帶著稚氣的少年嗓音,聽起來卻像是吐信的蛇,他道:“秦楠這麽重視這條錦鯉,這是我們的好機會啊,若是以這條魚為誘餌引秦楠深入魔族領地,再略施手段,豈不是能永絕後患?”


    喻言墨立即聽出了這人話中的意味,一時間遍體發寒,他早就發現秦楠的生存環境十分惡劣,卻沒有想到竟然有人處心積慮地想要他的命!


    秦秋茗似乎也愣住了,一貫高傲的表情被驚訝替代,他張著嘴,卻半晌無言,良久才難以置信地問道:“你要秦楠死?”


    那人又笑了笑,低聲答道:“是月夫人要秦楠死啊,夫人還專門找到了春獵的機會,安排了我們這一帳篷的人一同行動,務必既要除掉秦楠,還要顯得像個意外,不能留下任何證據。”


    秦秋茗瞪大了眼睛,問道:“母親?母親怎麽會這麽做?!”


    秦秋茗雖然高傲刻薄,卻終究是個沒見識過人心黑暗的少年,雖然喊著要同秦楠不共戴天,手段卻不過是排擠嘲笑罷了,他怎麽能想到自己向來溫婉大氣的母親在說自己恨不得秦楠消失時,是真的在規劃怎樣才能真的殺了秦楠。


    那人又道:“月夫人還說,公子該長大了,所以這一次的事情才不瞞著您。”


    秦秋茗臉色蒼白,超出認知的事情讓他拿著魚缸的手都微微有些發顫。


    而在魚缸之中,喻言墨隻覺得如墜冰窟,他聽到了一場針對秦楠的陰謀,他還是秦楠被針對的弱點,可他隻是一條廢柴錦鯉,此時連通知秦楠一聲都做不到!


    說出全部陰謀的那人看著秦秋茗,用帶著笑意的近乎體貼的語氣道:“公子,這件事你知道就夠了,不需要髒了你的手,魚缸請交給我吧。”


    秦秋茗聽到這話,反而條件反射般地拿緊了小魚缸,嘴唇有些發顫道:“不能再……等等嗎?”


    那人搖搖頭,說著:“機會難得。”同時伸出手,便要將小魚缸從秦秋茗手中接過。


    喻言墨全身的精神驟然緊繃,他知道小魚缸一旦被那人拿到手中,這場陰謀就再難製止,他在極短的時間內想出了唯一的辦法,此時整條魚緊張到極致,心底滿是破釜沉舟般的決絕。


    那人的手已經碰到了小魚缸,秦秋茗的手指卻依舊收緊,顯然不準備把魚缸交給他。


    那人低聲勸道:“公子,您也不想讓月夫人失望吧。”


    秦秋茗的手指痙攣般地抖動了一下,力道不由自主地微微放鬆。


    與此同時,喻言墨深吸一口氣,做好了最後的準備。


    那人微微用力,終於將小魚缸搶到自己手中,他臉上放鬆的神情才露出一半的,魚缸中的喻言墨卻甩尾起跳!


    一個漂亮的鯉魚躍龍門之後,喻言墨在極近的距離噴出一道水柱,水柱直直衝向那人的眉心,猛烈的衝擊力讓他頭昏腦漲,手指下意識地一鬆。


    “陳煥!”帳篷中的另幾個人發出驚唿。


    喻言墨想,原來這個人叫陳煥,知道了名字,我好在小本本上記仇。


    下一瞬,失重感襲來。


    喻言墨砸在小魚缸的邊緣上,衝擊力之下陳煥終於再也拿不穩魚缸,喻言墨連同小魚缸一起,直直地砸向地麵。


    這一次沒有人能止住他的墜勢,但喻言墨要的本就是這個結果。


    一帳篷的人表情各異,看著小魚缸砸落在地麵。


    水花四濺。


    專門加固過的小魚缸沒有絲毫損壞,喻言墨卻在衝擊中被甩飛出去,二次墜落時,又擦著地麵滑行過長長的距離。


    疼。


    全身都在疼,在人生的前二十六年裏,喻言墨從沒感受過如此劇烈的疼痛。


    不止是摔傷的疼痛,脫水後的窒息感同樣致命,喻言墨虛弱地躺在地上,大腦幾乎喪失了思考能力。


    卻沒有錯過帳篷外,水盆落地時的那聲悶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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