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第一天早朝,不過是圖個吉利。


    誰也不會傻到在第一天就找茬。


    所以,自太監宣布早朝開始,到張有高喊‘有事早奏、無事退朝’也不過短短一刻鍾時間。


    莫君羽神色沉靜,將皇帝陛下的英氣表現得淋漓盡致。


    但由頭到尾,他的視線都沒有往殿下最前排的人看一眼。


    張有一喊完,他匆匆丟了句‘退朝’就走了。


    而莫君揚由始自終都是麵沉如水,光從他臉上,看不出絲毫端倪。


    下朝後,大臣們三三兩兩結伴離開大殿。


    莫君揚走到最後麵,剛出大殿,兵部尚書冷淵就迎了上來。


    “世子。”冷淵拱手問安,一張滄桑的臉上露出了欲言又止。


    莫君揚瞥了他一眼,淡淡地問:“冷大人有何事?”


    冷淵猶猶豫豫地開口道:“聽聞世子前些日子一直在追查官道劫銀一案,不知道查得如何了?可有什麽地方是下官可以效勞的?”


    莫君揚神色平靜:“多謝冷大人美意,此事,我尚能自己解決,無需冷大人費心。”


    要是換個不熟悉莫君揚的人,肯定會以為他說這話是在指謫別人多管閑事。


    可冷淵和莫君揚也算打過好幾次交道的,深知這一位冷硬的性子。


    聞言不僅不生氣,反而更加誠懇地道:“世子為國勞力,下官若能略盡綿薄之力,還是下官的福氣。今後世子若是有什麽用得著下官的地方,您請盡管開口,下官必定盡力而為。”


    一番話,娓娓動聽,情感真摯,不含半點虛假。


    可惜,就是有些人聽不得人家的情真意切。


    刑部尚書良輝冷冷一笑,插嘴道:“冷大人慣會抱大腿的,當年這番話也對時將軍說過吧!時過境遷,如今時將軍身故,冷大人馬上就找到了新主子。這功夫,著實令本官佩服、佩服啊!”


    良輝的一番話,陰陽怪氣,跟深怕別人不知道他在嘲諷冷淵巴結莫君揚一樣。


    而且聲音奇大,周圍的人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兵部和刑部雖然沒什麽紛爭,但是良輝和冷淵一向不和。


    準確的說,是良輝單方麵跟冷淵過不去。


    冷淵是個武將,在人情往來上一向笨拙,不然也不至於五六十歲的人了,還是借著莫君揚的提拔才當上兵部尚書。


    前提還是前兵部尚書夥同前三皇子造反,他又滅敵有功,才撿到這個位置。


    平時,冷淵也懶得跟良輝計較,但這迴良輝說的話實在太難聽了。


    而且誹謗他也就算了,這話裏話外還想指謫莫君揚結黨營私。


    是可忍孰不可忍,冷淵當即就沉了臉,硬邦邦地問:“良大人這話是什麽意思?”


    良輝大概沒有想到冷淵竟然是個實心眼的,不再像從前那樣沉默避開,還直愣愣地跟他對上。


    一時間,反倒讓良輝不知道說什麽了?


    不過,也隻是那麽一會兒。


    良輝背靠良家,自覺這世間已經沒什麽是他畏懼的,當即一挑眉,高傲地說:“該是什麽意思就是什麽意思?冷大人不是說還讀過幾年書嗎?怎麽連人話都聽不懂了?”


    嘲諷的話一出,周圍追隨良輝的人立即都發出了嘲笑聲。


    冷淵嘴笨,根本不是良輝的對手,加上他小時候家裏窮,真沒怎麽讀過書,一直在這事兒上很自卑。


    一張老臉立即羞得通紅,口中訥訥,卻說不出反駁的話。


    就在這單方麵的嘲弄之中,原本一直神色冷淡、置身事外的莫君揚忽然輕輕地咳了一聲。


    所有笑聲瞬間戛然而止。


    其他人都一臉膽怯地偷看莫君揚的臉色。


    良輝等人之所以敢那麽放肆地嘲弄冷淵,就是知道莫世子性情高傲,獨來獨往,對任何討好都不屑於顧。


    更不會摻和進這種與他無關的事情來。


    可是這會兒他們看著莫君揚的神色,還是冷冷淡淡的——不過說實在話,他臉上的表情什麽時候有過大變化——一時又不太敢確定了。


    良輝也是有點怕莫君揚的!


    但前不久刑部和京都府才在莫君揚手上栽了個大跟頭。當事人太後的遠房親戚淩山和淩克雄被停職查辦。


    就連他這個做上司的,也因為監管不當,被扣了半年的俸祿。


    雖然良家有錢,不在乎這點俸祿。


    但他這臉打得疼啊!


    良輝因此又把莫君揚給恨上了,一直尋思著找機會整一下對方。


    眼下他巴不得莫君揚跟他對上。


    然而莫君揚根本沒看良輝,隻是看著滿臉通紅的冷淵,淡淡地說:“冷大人在朝為官,隻需要聽得懂人話即可。別的什麽,不必理會。”


    “啊!”冷淵一開始還沒明白過來莫君揚的意思,傻愣了好一會兒,才猛地悟過來——


    隻聽人話,不要聽別的……


    莫君揚這可不就是在罵良輝他們不是人嗎?


    冷淵沒憋住,一下子就大笑出聲。


    尤其是在看到良輝等人臉上的得意也一點點褪去,臉色蒼白,最後全變成了羞窘。


    情勢瞬間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良輝更是首當其衝,一張老臉都快紅得可以煎蛋了。


    “莫世子這話是什麽意思?”良輝忍不住沉下臉質問:“您可知辱罵朝廷命官是何等大罪嗎?還是莫世子覺得自己是皇親國戚,就連大莫律法都不用遵守了?”


    冷淵聽良輝指謫的話說得理直氣壯,心中很是不屑。


    剛才良輝罵他的時候,怎麽說?


    真想把這番話原封不動地丟迴去!


    不過冷淵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的口才不好,也不跟良輝爭論,反而期盼地看著莫君揚。


    不知道莫世子會如何迴擊呢?


    麵對良輝的大聲指謫,莫君揚連眼皮都懶得掀一下,涼涼地反問:“本世子跟你說了嗎?”


    良輝:“……”


    良輝正準備列舉莫君揚的十大罪狀好好討伐一番,就算不能把莫君揚怎麽樣也要找迴場子。


    卻不想莫君揚從來都不按常理出牌的。


    一句冷淡的迴應,把他所有的話都噎到了喉嚨裏。


    半個字都吐不出來了。


    確實,甭管莫君揚剛才那番話是什麽意思,在嘲諷什麽?


    首先莫君揚說話的對象就是冷淵,與旁人有什麽關係?


    良輝‘偷聽’到了別人的對話,已經有些不道德了,哪裏還有他說話的份呢?


    人家又沒問他,哪那麽多戲呢!


    莫君揚神情冷淡,但眼中卻是明晃晃的不屑與輕蔑。


    仿佛良輝連跟他說話的資格都沒有。


    良輝本來還對莫君揚忌憚幾分,但他根本受不得激,被這麽輕描淡寫的一看。


    良輝頓時炸了,不客氣地朝莫君揚吼道:“莫世子,別以為你是皇親國戚就了不起了,天子腳下,你出言諷刺朝廷命官不是人,在場那麽多人都聽到了。


    若是下官一狀告到陛下那裏,看你如何收場!”


    連尊稱都忘了用,可見良輝此時是真的太生氣了。


    然而,莫君揚斜了他一眼,懶散地說:“就這事,我還需要諷刺嗎?”


    言外之意就是,良輝本來就不是人,根本不需要嘲諷,說‘實話’就好!


    良輝一開始還沒有反應過來,呆了呆。


    等迴過神來時,臉色紅得跟豬肝似的。


    他身後的人聽後有幾個也一臉通紅。


    卻是憋笑憋的。


    良輝迴頭惡狠狠地掃視了一眼,那些大人又立刻噤若寒蟬。


    良輝這才又再次轉迴頭對上莫君揚,“莫世子,你如此欺人太甚,還真當下官好欺負嗎?”


    莫君揚冷淡的人設倏地放鬆了些,劍眉一挑,涼涼地問:“良大人這是何意?本世子雖然比你位高一階,何曾欺負於你?”


    良輝冷笑:“那麽多大臣在此,莫世子剛說過的話,就想不認嗎?”


    莫君揚冷淡的視線漫不經心地掃過一旁的大臣,不鹹不淡地問:“諸位可是看到本世子欺負良大人了?”


    被莫君揚的目光掃過的大臣們個個都感覺後背一陣發涼,就好像是被毒蛇盯上的青蛙。


    一動都不敢動,怕得要死。


    甚至連私下通氣的念頭都想不到,全部都快速而堅決地搖頭,口徑一致地答道:“沒有、沒有!”


    良輝原本是自信滿滿地帶著人來砸場子的,沒想到這一群全是軟骨頭。


    在莫君揚的變態氣壓下,脆弱得一擊就碎。


    良輝險些沒被氣死。


    莫君揚又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淡淡地說:“若是良大人還覺得本世子欺負了你。


    你嘛!可以試試去跟陛下哭個鼻子,看陛下信不信你?!”


    好好的告發之事,經莫君揚這麽一說,就成了小孩子扮家家似的告狀。


    簡直丟人到家了。


    良輝臊紅了臉,就算滿肚子火,卻也說不出要去莫君羽那裏告狀的事。


    就在這時候,太監張有邁著快步跑到了眾大臣這邊,對莫君揚行了個禮,就急匆匆地說道:“莫世子,陛下與您約在禦書房議事,您怎麽還在這裏?請您快點隨老奴動身吧!”


    皇上召見的大事,莫君揚竟然都敢耽擱,隻為了在這裏陪他們侃大山?


    眾大臣再看莫君揚的眼神比之從前更加古怪了。


    還暗暗帶了一絲欽佩。


    卻不想,張有把話說到了這個份上,莫君揚竟然還不著急著去禦書房。


    反而慢悠悠地道:“這事不慌。現如今還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良大人有要事要向陛下稟告,望張公公通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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