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迴家?”時青雪呐呐地重複著莫君揚的話,似乎還沒有從混亂中迴過神來。


    莫君揚重重地點了點頭,再接再厲地說道:“是的,你要活著,然後把他們都帶迴去,記得嗎?你答應過時將軍的!”


    他知道時俊和對時青雪的影響,此時也隻能用時俊和的意願來激勵時青雪,哪怕這對時青雪來說,是一件極為殘酷的事情。


    時青雪就像被當頭棒喝,嬌小的身體猛地一顫,搖搖欲墜,但最後她還是堅強地站穩。


    她從渾渾噩噩中拔出個頭,滾燙的熱風便撲麵而來,讓她不得不清醒地意識到此時的問題有多糟糕。


    火勢已經朝他們這裏蔓延過來了,光是漫過了的熱度仿佛都能將人烤熟一般。


    時青雪低頭看了看四周的時家軍將士,這些人早已經沒了驍勇善戰的氣魄,仿佛精氣神都被人抽走了一般,個個雙目無神,橫七豎八地癱坐在地上等死。


    “青雪,爹爹,將時家軍交給你了,你,一定要,要帶他們,活,活著迴去!”


    時俊和低沉虛弱的絕音還在時青雪耳邊一邊又一邊地迴響,打破她的絕望,掩蓋她的哀傷,迫使她鎮定下來。


    時青雪一把擦去臉上的淚珠,認真看向莫君揚,“我們要怎麽辦?”


    莫君揚欣慰於時青雪的清醒,卻又心疼她的冷靜。


    各種複雜的情緒交織在一起,但表麵上卻毫無異樣,如同平常一般冷聲說道:“我帶來的人手不夠,要麽我們現在逃出去,要麽就靠他們自救。”


    說話間,莫君揚的目光在群龍無首的時家軍裏頭轉了一圈,沒抱任何希望。


    或許傳聞中的時家軍能夠同他一起衝出這片火海,但絕對不是眼前這些行屍走肉能夠辦到的事情。


    時青雪順著莫君揚的視線也看到了時家軍的現狀,瞬間明白過來莫君揚的意思。


    她咬咬牙,往前站了一步,沉聲低喊:“時家軍聽令!”


    時青雪的聲音清脆幹淨,卻帶著勇往直前的堅決,在這個熊熊燃燒的火場中,異樣清晰。


    原本沉浸在悲痛之中的時家軍頓時感覺到渾身一震,紛紛抬起頭看向時青雪。


    “眾將士,我時青雪,以時家第三代家主的身份在此,諸位聽我號令!”時青雪緩緩拿出一塊玉佩,那還是她當初帶著大弟弟時青旻搬到別院住的時候,時俊和塞給她的——象征著時家家主身份的證明。


    在這一刻之前,她都從沒有想過自己有一天會用上這塊玉佩的另一種用途。


    可現在,她手持家主令,站在所有時家軍士麵前,等著他們的選擇。


    拒絕,還是承認?


    一開始,大夥兒都沒有迴過神來,愣愣地看著時青雪以及她手上的玉佩,好像根本沒認出來。


    直到副將魏輝和衛城同時朝時青雪單膝跪下,異口同聲地應道:“末將魏輝(衛城)在此,請家主下令!”


    接著,一個又一個的時家士兵從愕然中迴過神,眼中一點點地凝聚起之前的氣勢,紛紛朝時青雪跪下。


    一聲接一聲地喊著——


    “末將朱梁在!”


    “末將肖漢在!”


    “……”


    幸存的時家軍烏壓壓地跪了一地,全部朝時青雪低下了頭顱,獻出了自己的忠誠。


    昂直的背脊昭示著他們又重新找迴了先前作為時家軍將士的氣勢。


    “好!”


    時青雪滿意地點點頭,有條不紊地安排道:“你們當中,沒有受傷的人跟著莫世子的人去開辟防火帶,受了輕傷的人照顧重傷的人,大家立即執行,不得有誤。”


    “遵令!”


    時家軍之所以被稱作常勝軍,就是因為他們身上有著一股氣勢,哪怕麵對再危險困難的環境,再無計可施的絕路。


    隻要給他們一個方向,他們就會一往無前。


    所有時家軍將士們幾乎是同時動起來的,幸存的百來號人,單個看起來全都是殘兵敗將,不成氣候,可是正當他們行動之時,周圍的環境好像都一下子發生了變化。


    連帶著幸存下來的叛軍也被時家軍這股氣勢所感染,不用下令就自發自覺地按照時青雪的命令行事。


    空地上約有三百多人,再加上莫君揚帶過來的幾十個死士,大家齊心協力,很快就隔出了一條防火帶,雖然不大,隻足夠兩三個人通過。


    但這時候誰也沒有自顧自地先逃生去,反而井然有序地聽從莫君揚的安排,先讓死士帶著傷者走最前麵,四肢健全的人則跟在後麵,排著隊一一穿過那條防火帶,逃到了安全區。


    時青雪眼看著時家軍一個接一個地逃離火場,周身的力氣再次像是被抽走了一樣,頹然摔坐在地上。


    她愣愣地看著被放置在空地正中的時俊和的屍體,心中再次被巨大悲涼侵襲,一顆顆晶瑩剔透的淚珠順著她的臉頰滑落,反射著明亮的火光,讓她整個人都度上了一層朦朧的光。


    莫君揚看得心頭一緊,心中隱隱有種錯覺——再這樣下去,青雪也會被融化在這熾熱的火光之中。


    他突然就慌了,上前一把抓住時青雪的手,低聲勸說:“青雪,我們也走吧!”


    時青雪呆呆地迴過頭看向莫君揚,眼中滿溢哀痛,但她嘴角卻在努力地往上揚。


    她擠出來一個沒有笑意的笑容,低低地對莫君揚說:“我做到了。”


    莫君揚的心又酸又澀,卻隻能強忍著情緒點頭,“沒錯,你做到了。”


    這句話就好像一個開關一樣,將時青雪最後一口氣也放走了。


    她身子一軟,整個人就昏了過去。


    “青雪!”


    莫君揚連忙去扶,及時將那軟綿的身體接到懷中。


    一探,幸好隻是昏過去了。


    莫君揚這才鬆了口氣,深沉幽暗的眼眸裏滿是複雜。


    他沒有再耽擱,一把抱起時青雪,他身旁的死士則是自覺地背棄了時俊和的屍體,在大火蔓延過來之前,衝出了火場。


    ————


    火場外頭,莫君揚抱著昏迷的時青雪遠遠望著,周圍早已經沒有莫君皓的蹤影。


    想也知道,那個卑鄙的家夥肯定是見戰勝時俊和沒有希望了,所以把時家軍引到山坡上,利用提前埋伏好的炸彈,讓雙方同歸於盡。


    如果是真正意義上的同歸於盡,莫君揚或許還會佩服莫君皓的壯烈,可這人怕死得很,如何肯死在這荒漠之中?


    竟然做出自己潛逃,用士兵做誘餌與時家軍同歸於盡!


    卑鄙而可惡。


    “主子,接下來我們要怎麽做?”魏子朝安排外頭的兵力救火,同時向莫君揚請示下一步動作。


    莫君揚目光沉沉,凝視著遠方半晌,才說:“先找個安全的地方安營紮寨,治療傷者。”


    尤其是時家軍,前不久才剛經曆過一場圍困,現在又遭遇這場滅頂火災,能或者逃出來已經是不幸中的萬幸,再要他們撐起精神去做什麽就是奢求了。


    魏子朝領了命令,卻沒有馬上離開,而是偷偷用眼神瞄莫君揚懷中的人。


    莫君揚斜著眼睨他,“怎麽了?”


    “六娘她,沒事吧?”魏子朝的語氣中不無擔心。


    魏子朝先前被要求在最外圍支援,並沒有跟著進入火場,但是從幸存者斷斷續續的哭喊聲他也猜到了這次的災難有多嚴重。


    時家軍的領袖沒了。


    時青雪的父親也沒了……


    魏子朝簡直不敢想象時青雪醒來後會是什麽樣的心情。


    “沒事。”莫君揚緊抿著薄唇,冷淡地吐出兩個字,就像是不想多談,抱著時青雪往最近的安營點跑去。


    等他們去到營地的時候,後勤兵已經將營寨安好。


    莫君揚直接抱著時青雪進入主帥帳篷,他將青雪放到簡易的床架上,用侍從一早準備好的水替時青雪簡單地擦拭幹淨。


    時青雪還陷入昏迷之中,任由莫君揚動作也不見醒來。


    等他一切都做好了,那頭魏子朝再次掀開營帳的簾子進來,匯報他的工作:“啟稟主子,屬下已經派人將所有的幸存者都安頓好。”


    “此時正是士氣最低迷的時候,注意警戒,小心埋伏。”莫君揚言簡意賅地提醒。


    魏子朝:“是!我等下就去讓我們的人在營地四周把守著,並安排人手日夜巡邏,短時間應該不會有事。”


    再說莫君皓先前恐怕根本想不到他們手上還有那麽大一股力量,如今對方隻剩下殘兵敗將,怎麽可能找死地招惹他們?


    莫君揚輕輕撫弄著時青雪額前的頭發,目光幽深,似乎在思索,一直沒有開口。


    魏子朝也不急,安靜地站在一旁,等待莫君揚之後的命令。


    雖說他們已經把活下來的時家軍帶出了危險之境,但不是說這樣就沒事了。


    恰恰相反,接下來的‘戰役’隻會更加艱難,而現在能夠拿主意的人就隻有莫君揚了。


    莫君揚靜默了好一會兒,深邃的眼眸中心緒幾變,權衡又權衡,終於才輕聲卻沉穩地開口。


    “你親自帶三十精銳部隊前往唿文陂鎮以北暗訪,務必要在三天之內查出莫君皓現今所在位置;另外,再讓死士領人徹查唿文陂鎮上的情況,這次一定要將裏麵的情況摸熟摸透。”


    這兩點要求,魏子朝一下子就聽出來對方是準備要與莫君皓決一死戰的了。


    他不由得緊緊蹙眉,輕身勸道:“世子,雖說咱們如今兵力充足,但眼下時家軍剛經曆過一場大敗,不管是幸存人數還是士氣都低得不能再低了。


    如此再同叛軍杠上,恐怕……不是明智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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