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上旬,前往江州宣旨的太監張有等人才帶著已經被人千刀萬剮成‘碎片’的嚴緒迴到京都。


    一路上氣溫高攀,那些‘碎片’發出陣陣惡臭,聞著都讓人作嘔。


    張有苦不堪言,卻不得不把這些‘殘渣’一路帶迴京都,不然真的沒法跟莫君羽交差。


    縱然莫君揚給出了很好的說辭,但是莫君羽貴為皇帝,九五至尊,要發難也不過一句話的事情。


    莫君羽隻聽到嚴緒沒看好,被人殺了,就氣得一腳把人踹了。


    張有撞到了柱子上,然後又重重摔在地上,痛得他呲牙咧嘴,卻愣是不敢發出半點聲音。


    反倒是莫君戰看不過去,不高興地說:“大皇兄,你這是做什麽?人又不是他殺的,你拿他出什麽氣?”


    莫君羽嘴角墜著一抹冷笑,斜了莫君戰一眼,意味深長地問:“那你倒是說說,人是誰殺的?”


    “我……”莫君戰被莫君羽嘲諷的笑容弄得渾身不舒坦,差點就衝動地認了。


    還是曲月白眼明手快地拉了拉莫君戰的衣袖,才阻止下對方自殺式的聲音。


    莫君戰不情不願地把話咽下去,避開莫君羽的目光,悶聲道:“我怎麽知道?莫世子不是在信中說得很清楚了嗎?嚴緒作惡多端,大把人看他不順眼,半路將他虐殺了也很正常。”


    莫君羽當然知道這是莫君揚給他的真相,但正因為知道這一點,他才更加確定其中大有貓膩。


    真相如何,在場的人都心知肚明。


    若是這番說辭換由莫君揚說出來,莫君羽或許還是會生氣,卻不會在這件事上糾纏,但偏偏莫君揚不在,來的是莫君戰。


    他潛在的威脅者。


    莫君羽危險地眯了眯眼,視線落在曲月白身上,忽然道:“朕怎麽不知道,曲先生竟然成了朕九弟的人?”


    曲月白是臨時被沈洛拖來救場的,概因沈洛一個大夫,完全不擅長應付這些勾心鬥角,且曲月白到底和莫君羽有幾分相識,說話也方便一點。


    可是莫君羽一開口,就讓曲月白冷汗都落了下來。


    他早該想到莫君羽的疑心病重,莫君揚對其有救命之恩都難免被懷疑。


    現在自己明顯幫著莫君戰控場,這位恐怕得懷疑他結黨營私了,繼而把鍋推到莫君揚身上。


    曲月白咽了口口水,放下身段解釋,“世子有事未能親自向陛下報告江州之行的收獲,所以特命下臣隨九王爺一同進宮麵聖,一來替世子向陛下告罪,二則也好將事情原委解釋清楚。


    還望陛下看在世子的麵子上,饒恕世子失職之過。”


    一番請罪的話說得十分漂亮,但曲月白心中卻不怎麽有底。


    隻怕眼前這位新帝登基三把火,把過去的情份燒光了,那莫君揚此番恐怕真的要替人背鍋了。


    曲月白給出解釋後,莫君羽的目光銳利未減,看得曲月白心驚膽戰,幾乎以為這迴要遭時,莫君羽居然突然沉默下來。


    “行了,你們都出去。”


    竟然就這麽輕易過關了?


    眾人都有些驚訝,但即便莫君戰也知道這時候最明智的作法是乖乖聽話出去——事情過去了就讓它過去吧。


    可是眾人才剛退到門口,莫君羽又發話了:“曲先生留下來。”


    曲月白頓了下,發現莫君戰正擔憂地看向他,似乎想說什麽。他不著痕跡地衝莫君戰搖搖頭,後者最終沒有開口,安分地走了出去。


    禦書房裏隻剩下莫君羽和曲月白。


    莫君羽又開始用那種銳利的視線打量曲月白,許久都沉默不語。


    曲月白到底沒能修煉出像莫君揚那樣的淡定自若,感受到莫君羽的視線,後背如針刺一般,險些就忍不住了。


    好在,莫君羽開口了:“聽說這次江州之行,曲先生並未一同前往?”


    曲月白恭敬答道:“是的,下臣一直留在京都。”


    “京都是個好地方。”莫君羽順著感慨了一聲,忽地話題一轉,逼問:“那曲先生為何如此清楚地知道江州之事以及揚弟的心思?他迴來了?”


    曲月白後背已經是汗如雨下,偏偏麵上還要繃緊著,努力維持鎮定的姿態,答道:“下臣擔心世子,曾幾番寫信詢問江州之事,以備不時之需,世子均一一坦誠相告,故而下臣才對江州之事有所了解。


    至於世子,他還有要事在身,故而暫時不能迴來,還請陛下見諒。”


    “要事?”莫君羽嗤笑一聲,“他所謂的要事,就是抗旨不遵了嗎?”


    曲月白聽出這句問話背後的意味,立即白了臉,匆聲替莫君揚辯解:“陛下誤會了,世子實在是,是……”


    莫君揚抗旨是事實,先不說殺了嚴緒的事情,單是至今未歸,就已經是將把柄往人家案台上送了,曲月白就算巧舌如簧,也說不清啊!


    莫君羽聽著曲月白結結巴巴的聲音,臉上的笑容愈發冷凝,淡淡哼道:“朕看他是徹底被時六娘迷了眼,都忘記自己的身份了吧?”


    莫君羽不否認在他繼位這事上,莫君揚出了很大的力,甚至如果沒有莫君揚,他很可能都已經死了,更別提什麽繼承大統。


    但是莫君揚對時青雪的在意遠勝於他——這件事永遠像一道魚刺般鯁在他的喉嚨裏,讓他食難下咽,寢而難安。


    之前他還沒有當上皇帝,就算有什麽不滿也隻能憋著,可現在他都已經是九五至尊了,為何莫君揚對他的態度竟然連一絲絲改變都沒有?


    莫仁帝表示很心塞。


    如果曲月白知道莫君羽此時的心思,恐怕還要說:你就別心塞了,莫君揚哪裏是被時青雪迷了眼,分明是連心都給了那人,誰都別想跟時青雪比!


    不過這樣的話說出來也隻是激化矛盾,曲月白捂著嘴什麽都不說,畢恭畢敬地勸慰:“時家一直是陛下身邊的純臣,與陛下的利益並無衝突,便是這一次……”


    因為莫君羽沒有明確提到他已經知道莫君揚去了北地,曲月白便也不主動說,含糊帶過去後,“世子也是為了陛下的江山社稷著想,還請陛下見諒。”


    事實正是如此,先不說莫君揚抗旨不尊的私心是什麽,單說這結果——鏟除莫君皓,維護大莫的安穩——對大家都有利啊!


    莫君羽沒道理不樂見其成。


    皇帝陛下當然清楚這一點,可正因為很清楚這一點,他才越發鬱悶起來。


    好像他發火都成了他無理取鬧一樣,可是要他不聞不問,他心裏又憋屈得慌,真真氣煞了他。


    “好了好了,別左一句見諒,右一句見諒的了。”莫君羽終於放棄了這個話題,對曲月白露出些微笑意。


    “怎麽說我們之間也曾共事多年,曲先生也別跟朕那麽客套!還像從前那樣就好!”


    這是打感情牌了。


    曲月白心知肚明,但麵上半分情緒不顯,順著莫君羽的話應道:“自當如此,還請陛下放心。”


    兩人又說了幾句閑話,莫君羽見實在套不出別的消息了,便大發慈悲將人打發走了。


    曲月白躬身告退,出了禦書房,就見弟弟曲月玄等在那裏。


    見到他,急急迎上來,曲月白卻先一步衝他搖搖頭,兩人沉默地走出宮門,上了馬車。


    曲月玄迫不及待地問:“怎麽樣?皇帝有沒有為難你?”


    曲月白苦笑:“事情就像君揚估計的那樣,我又隻是一個小嘍囉,他能怎麽為難我?”


    “可是看你的表情,怎麽像是剛打過一場打仗的樣子?”曲月玄懷疑地看著自己哥哥。


    “就算沒事了,過程也煎熬啊!”曲月白哀歎一聲。


    這一個兩個都是活祖宗,就算不拿他開刀,可是隨便一個動作都夠他心驚肉跳的啊!


    曲大哥表示自己的心髒很不好,以後能不能少受一點類似的煎熬啊!


    曲月玄再次打量了一下自家哥哥,確定真的沒事後,立即換了態度,輕慢不屑地哼道:“真沒用,要是讓君揚來,才不會像你這個死樣子呢!”


    曲月白沒好氣地瘟了他一樣,“那你有本事讓他迴來啊,又或者你有本事你上啊!”


    每次一出事情就要他來收拾尾巴,曲大哥心塞塞。


    曲月玄立即蔫了。


    莫世子養的這一群人裏,就屬曲月白最為機巧,擅於處理各種突發事件。


    曲月玄也就口頭上習慣性懟一下自家大哥,實際上還是對曲月白的本事很看好的。


    “那現在是不是就沒事了?”曲月玄別別扭扭地問。


    曲月白臉上還有點蒼白虛弱,聽到問話,神色又變得有些頹敗,“不好說,那位現在當上了皇帝,心思比之前也不知道深了多少。現在看起來很好說話,可誰知道他背後怎麽想的、又會如何去做?”


    提起莫君羽,曲月白的神情愈發嚴肅,盯著自家懶散的弟弟,一字一句地警告:“先前的事情我就懶得說你了,但你現在給我記住,不管怎麽說,太子現在已經是皇上了,由不得我們再像從前那般隨意。


    尤其是你,先前那樣散漫的態度肯定不行,你給我警醒一點,千萬不要被人抓到了把柄,聽到了嗎?”


    曲月玄難得沒有出言頂撞曲月白,臉上表情依舊不情不願,口中還是乖乖保證:“我知道了。”


    想了想,又有些不甘心,補充道:“前提是他別來招惹我,如果他真的敢做過河拆橋的事情,我也不是那種會忍氣吞聲的人!”


    “你!”


    曲月白被曲月玄的強氣狠了,可想想又不知道還能怎麽訓斥,微歎了口氣,無奈道:“就這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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