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利和安德烈約好的碰麵地點在噴泉河附近,下火車以後勇利自己看了半天地圖,用他小學一年級水平的俄語瞅著站牌上了公交車,總算在約定時間前抵達了目的地。


    通過附近的標誌性建築物——夏宮,小朋友確定自己沒找錯地方,他唿了口氣,找了條長椅坐下,勇利覺得自己認路的能力真是越來越強了。


    一名老紳士就站在不遠處,他看起來五十出頭,眼角眉梢已有歲月的痕跡卻依然英俊迷人,儀態優雅氣派得像一位貴族,他穿著得體的西裝,鄭重的仿佛要去赴一場約會,手上拿著一頂灰黑色的方格獵鹿帽,看起來是兒童尺寸。


    他站在那裏很久了,直到勇利坐在長椅上,那雙藍色的眼中出現一抹難言的溫柔,走向那張長椅的步伐居然有些忐忑和猶豫。


    “小先生,我可以坐在這裏嗎?”


    勇利抬起頭,看到這位老紳士,一直心性敏感內向,對陌生人也戒備心很強的他卻意外地沒有拒絕。


    小朋友能從這位老先生身上感到一抹親近之意。


    他小小聲的迴道:“是的,可以,我在等人……我是說,那個人來了我就走了,您請隨意。”


    “我猜你是日本人,對嗎?”老先生有一口流利的日語,他很自然的和勇利搭話。


    在異國他鄉聽到鄉音讓勇利感到驚喜:“您會說日語啊。”


    “嗯,我愛人是日本人,不過他前陣子去世了,看到你,我不由得想起他,所以來向你搭話,希望你不會感到冒昧,小先生。”


    勇利睜大眼睛,他骨子裏很善良,老先生這麽一說,他當然不會拒絕了。


    小朋友連連搖頭:“哦,當然不會!我不會覺得冒昧,但我不太會說話,先生,也許你會感到無聊……”


    老先生輕笑:“不會的,你這麽可愛,比我想象的還可愛……我是菲尼克斯,小先生,你呢?”


    勇利眨巴眼睛,靦腆的迴道:“我是勇利。”


    菲尼克斯溫和的撫摸勇利的頭,勇利頭發還沒長好,所以戴著一頂毛線帽,上麵有軟絨絨的毛球,摸起來很舒服,他沒有抗拒這位老先生的親近。


    “你看起來真瘦,我們的女兒小時候可比你胖多了,那孩子繼承了她母親和外祖母的易胖體質,一直容易為體重頭疼。”


    勇利笑了笑:“其實我也是易胖體質的,我媽媽也是,隻是我前陣子生病了才變瘦的,菲尼克斯先生,您的女兒也有一雙藍眼睛嗎?”


    “是的,她的發色、瞳色和我一樣,但眉目和臉型和我的愛人一樣。”


    “對了,勇利,你的手怎麽了?”菲尼克斯指指勇利的左手,那上麵打著繃帶。


    勇利神情黯淡了一瞬:“不小心摔的……您呢?您也是在等人嗎?”


    “我大概要等很久了。”


    菲尼克斯低低一笑,輕輕歎息:“我還是覺得他走得太早了,連五十歲都不到,他應該也知道這點,但還是承諾會陪我走完最後,我現在大概知道他會用什麽法子了,所以要再等等。”


    他從懷中掏出一塊懷表,那表的時針、分針和秒針都斷了。


    勇利意識到老先生說的“他”應當是他的愛人。


    小朋友有些難過,這世上比勇利這樣的求生者更能意識到死亡如何沉重的人不多,他頓了頓,有些生澀的安慰道:“一切都會好起來。”


    菲尼克斯的視線從懷表轉移到勇利稚嫩的麵上,藍色的眼溫柔如同晴朗的天空:“是的,一切都會好起來,麵對怎樣的痛苦都不要選擇放棄,幸福終會來到你的身邊。”


    他仿佛在說一個預言,勇利麵上浮現一抹迷茫,這時安德烈的聲音從他身後傳來。


    “勇利,走了哦。”


    勇利應了一聲,從長椅上滑下去,對著老先生鞠躬:“和您交談很愉快,先生,我該走了。”


    菲尼克斯將那頂獵鹿帽遞過來,勇利怔了怔,就聽老先生說道:“原本想把這頂帽子送給我的女兒,但尺寸好像不太對,你不介意收下一個老人的小失誤,對吧,小先生?”


    勇利抿著嘴接過這頂帽子,有點為自己接下陌生人的饋贈而羞愧,但又不忍心拒絕這個喪偶還記性不好的老人,他又鞠了一躬,迴身朝安德烈的方向跑去。


    安德烈看著勇利,有些不快道:“你好慢啊,那個老家夥誰啊,比我還帥嗎?”


    平心而論,安德烈很帥,但勇利還是覺得剛才那個老紳士更帥,主要是老紳士氣質特別合勇利的審美。


    但勇利沒敢說安德烈不帥,所以他轉移話題道:“不是你說要帶我去看聖彼得堡最棒的訓練用冰場嗎?”


    “我那不是知道你以前學過滑冰,帶你去感受下氛圍嗎?不過你平時在莫斯科,如果你小子想把花滑撿起來,還得在那邊練。”


    兩個人聊著聊著就走遠了,雖然之前相處的時間不多就立刻分開,但重新見麵時他們就是比其他人熟稔,大概是因為羈絆吧。


    是這個人把我帶到了俄羅斯,帶我正式進入求生者的世界。


    是我把這個小孩帶到俄羅斯,帶他正式進入求生者的世界。


    他們對對方來說是不同的。


    老紳士坐在長椅上看著那一高一矮兩個背影,眼中帶著懷念。


    這是對他來說從未見過的畫麵,父親和……小小的勇利。


    ========


    維克托是個皮孩子,三天不打上房揭瓦那種,他是雅科夫在訓練場罵的最多的那個熊孩子,當然也是暴栗敲得最多的那個沒有之一。


    他好奇心旺盛,看到什麽都要去搞一下,今天不小心被冰刀割傷了手,血流了一地,那叫一個觸目驚心。


    雅科夫真是高血壓心髒病都要被他一起嚇出來了,趕緊的把小孩抱起來朝著醫務室狂奔。


    然而醫務室裏沒有隊醫,隻有一個看起來三十出頭的亞裔男性捏著一朵紅色的玫瑰,靠在窗戶邊慢悠悠的抹眼睛。


    雅科夫愣了,這誰啊?


    仔細一看,這人顏值還很高,五官清秀、氣質溫雅,身材也好,留著及肩黑發,棕紅色的眼睛尤其讓人難以忘懷,眼眶發紅,似乎才哭過。


    意識到有人進來,他側過頭看向雅科夫,笑起來:“保羅有事出去一下,我替他在這裏看著,這孩子手被什麽割傷了?”


    保羅是隊醫的名字,但雅科夫並不認識這個男人。


    這個青年的長相和氣質很戳維克托,所以小孩看愣了一下,這時聽人問話,他特別主動的迴道:“我的手被冰刀割傷了。”


    “我看看。”


    青年很自然的將玫瑰和一塊懷表放在一邊的桌上,從櫃子裏翻出消毒用具、醫用棉、紗布……看起來對這裏還蠻熟的,看來他真的是保羅的朋友?


    雅科夫心安了一點,他不經意的發現那個懷表的時針和分針都斷掉了。


    維克托自己從雅科夫懷裏跳下來,跑到凳子上乖乖坐好,伸著手讓人幫忙處理傷口。


    青年處理傷口的動作很熟練,很輕,幾乎讓維克托感覺不到痛,他低頭看著青年白皙修長的手指捏著鑷子給自己細細的清理傷口,臉莫名的有點紅。


    小孩沒話找話道:“我以前沒見過大哥哥呢,你的玫瑰是哪裏買的?12月也有玫瑰嗎?花店是不是賣的好貴?”


    青年頓了頓,緩緩迴道:“是我丈夫送的,他去世了。”


    “哦,抱歉!”維克托睜大眼睛,不知道這句話怎麽迴。


    青年抬起頭溫柔的笑了笑:“不,我很高興能陪在他身邊直到最後。”


    說著,他麻利的幫維克托的傷口用紗布包好,叮囑道:“傷口不深,最近幾天不要讓傷口碰水,保險起見,等訓練結束後去醫院打一針破傷風,好嗎?”


    “好。”維克托不知道為什麽,在這個人麵前乖到讓雅科夫側目。


    維克托在他麵前這麽乖的時候,通常是他闖了什麽大禍的時候……說起來都讓老教練心酸。


    青年就起身拿著玫瑰和懷表準備離開。


    維克托看著他的背影,不知道為什麽,突然說道:“那個!”


    “嗯?”他轉過身,麵露疑惑。


    維克托結結巴巴的道:“請不要難過,我覺得……我覺得你的丈夫很幸運的,有你長得這麽好看的愛人,而且還能走在你前麵,他心裏一定沒有遺憾的。”


    不知道是哪句話戳中了心口,那個青年怔了一下,眼中又浮起一抹薄霧。


    他微微抿唇,又迴過神來,抹了把眼睛。


    “再見,小維克托,你比我想象的更可愛。”


    他對維克托竭力露出似乎是愉悅又有點俏皮的神情,眨眨眼:“你現在可以迴到冰場訓練了,知道嗎,你在冰場上的模樣好看極了,會有很多人因為看到你而下定決心去滑冰的。”


    說完,他頭也不迴的離開了。


    維克托追出門,卻發現走廊裏已經看不到對方的身影。


    雅科夫跟在後麵看了看,皺起眉來。


    這消失的速度好像有點不正常了?


    後來他問了保羅有沒有個才死了丈夫的東方男性朋友,保羅表示他壓根不認識這樣的人,雅科夫心口一緊,當下覺得自己可能是真見鬼了。


    再仔細想想,那個青年的手指都長的有點異常,不像常人。


    於是醫務室裏多了把雅科夫從某靈媒那裏求來的金剪刀,據說是辟邪用的,搞得隊醫保羅一臉莫名其妙。


    而此時雅科夫顧不上調查那個青年的事情,他接了個電話,就讓維克托迴去上冰訓練,以及訓練完了別走,他帶皮小孩去打破傷風。


    維克托不情不願的滾了,等踩上了冰,他又哈皮起來。


    那個好看得大哥說他滑冰的樣子好看極了,作為一個年齡還不能參加青年組比賽,因此也沒有在世界上大放光彩的小屁孩,這是他頭一迴被人這麽誇。


    他做了個流暢的後內點冰三周跳,後續的滑出也很流暢,小孩情緒上揚,自覺狀態特別好。


    場下,戴著獵鹿帽、口罩、裹著厚衣服的勇利扒拉著擋板,睜大了眼睛看著場內滑冰的銀發少年,口罩下麵的嘴張的大大的。


    那個男孩子看起來也隻有十來歲,但是滑得好棒啊!


    於是等安德烈找雅科夫交完兒子今年的教練費等等閑雜費用迴來後,就看到勇利一臉呆樣的看著冰場。


    他瞅了一陣,發現小朋友看得是自家小孩。


    她心裏莫名得意,拍了下勇利的肩膀:“看到那個銀發的小子沒?那是我兒子,滑得好吧?”


    勇利連連點頭:“嗯,滑得超好,安德烈,我決定了,我要重新練滑冰。”


    他想像那個少年一樣滑冰,如果有一天能和他踏上同一個冰麵就好了。


    “行吧,迴莫斯科後我給你找個靠譜的教練。”


    安德烈摸著下巴,心想凱瑟琳娜以前也是練花滑的,反正大家一個組織的,要不叫她給勇利當下老師算了?


    其實安德烈也不覺得勇利能滑出什麽名堂來,畢竟小朋友頂多活到十四歲,那時候也就參加個青年組比賽吧,哪怕拿下獎牌又能得到多少關注?


    然後他就提溜著勇利走了。


    而這,就是維克托和勇利之間充滿宿命意味的初次見麵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花滑大魔王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菌行J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菌行J並收藏花滑大魔王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