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到如今,他還是想問那句話:“如果確定他會死,你還會嫁他嗎?”


    白秀珠說不出話來了,她也問過李浩然差不多的問題,可是李浩然沒有迴答她,現在她的答案是肯定的,可是不知道為什麽,她不想告訴杜九,因為不說出來的時候,還算是隱忍著的傷口,可是一旦說出來,就變成了血色的悲愴。


    她不希望事情真的那樣發展,很累。


    “你還沒有告訴我,到底是什麽事情?”


    白秀珠凝視著杜九,眼神之中滿含堅定。


    杜九忽然覺得自己沒有辦法拒絕她,這個女人,當初在他落魄的時候伸出了援手,她甚至很可能不知道自己的背景,李浩然不是那種胡亂說話的人,所以白秀珠是一無所知地跟他接觸。


    後來了解得多了,也就知道白秀珠的獨特魅力,從來沒有一個女人能夠在收藏界混得那樣風生水起,雖然未必沒有李浩然在背後使力略微捧著一點的功勞,但是收藏界那些大佬,看不慣誰就是看不慣,也不見得要賣李浩然什麽麵子,更何況那個時候李浩然跟這些人都沒有什麽關係。


    杜九想得多了,心思卻還是清明的,“我此來是為了一批藥品,不過路上東北那邊過來的貨源出了些問題,我們需要柳春江那個醫院合作,或者說,柳春江這個大醫生給我們一個合適的後門。不過這其中存在著很多勢力夾雜,李浩然想要處理好各方的關係是很困難的。”


    白秀珠隻覺得他這話說得太隱晦,有些聽不明白,於是皺眉,還不待再問,杜九卻又開口了。


    他知道白秀珠是聽不大明白的,畢竟李浩然很多事情不可能都告訴白秀珠,更何況他的事情就是他自己也不是完全明白,更不要說是白秀珠這半個局外人了。


    “在你的印象之中,李浩然每次神神秘秘辦事的時候,都是什麽身份?”


    杜九直接這樣問道。


    白秀珠沉吟,“像是強學會或者是……”


    “好了,你說對了,雖然不是那個組織,不過也差不了多少,孫先生的主義出來了,很多人都跟著孫先生,可是北洋政府,也就是你們白公館金公館這些,早就把政治引向了另外一個方向。於是就有各種各樣的組織出現了,那麽以你的猜測來看,李浩然是其中一個組織的人,這個時候他的身份是什麽?進步青年。”


    進步青年——這個稱唿還真是……


    白秀珠覺得有些諷刺,可是轉過來想想,又覺得複雜,很多事情都不能按照常理推斷。


    “然後呢?”


    她倒是想看看杜九能不能給出一個讓自己滿意的答案。


    “他是進步青年,然而他的背景呢?四九城黑道上數一數二的少東家,日後會繼承他父親的衣缽,到時候他的勢力能夠輕而易舉地蓋過我這個上海的小頭目,同時涉黑,又是進步青年,這樣地矛盾——道上的勢力跟政治是看似不沾邊,其實也有自己的立場,有的立場不一樣,可是他們的規矩是,不允許勢力的首領直接參與到政治事件中去。”


    這是道上默認的規律,尤其是那種傳統的勢力,存在了很久,要遵守自己的一套規矩,家族式的勢力從來是不缺規矩的。


    李浩然的家族就是這樣的規矩。


    而上海,卻要開化很多,大約是因為上海是被迫開國以來接受衝擊最大的沿海地區,又有租界逐漸瓦解舊日的解構,現在黑道上三大勢力,以杜月笙為首,幾乎都是白相人出身,沒什麽背景,也不玩什麽規矩,跟他杜九一樣一身光棍,赤條條地起家,也敢赤條條地玩手段。可是李浩然不能,他要顧及的事情太多了。


    “要相信,這個世界上能夠八麵玲瓏的人實在太少了,我不否認,李浩然是個很有手腕的人,他就是千王,同時也是千麵之王,可以輕而易舉地扮演不同的角色,可是有的事情不是手腕周轉就能夠解決的。”


    比如完全的利益之爭。


    杜九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又放下,像是百無聊賴一般將盤子裏其餘的茶杯拿過來,在桌上慢慢地擺起來,四個茶杯排在一起,呈一條直線,杜九又提起了茶壺,慢慢地在茶杯裏倒茶,第一杯是自己喝過的,所以隻倒進去三滴;第二杯是空的,倒了一半;第三杯沒倒;最後一杯倒滿。


    “你知道這是什麽意思嗎?”


    杜九指了指桌麵上的四個並排在一起的杯子。


    白秀珠看了一眼,搖了搖頭,這種東西類似於安好,是青幫洪門兩家才知道,是道上的暗號,早就聽說在全中國的黑道都比較通用。畢竟青幫洪門算是最厲害的了,他們內部的人在外麵遇到的時候,就會通過這樣的暗號來確認身份。


    “那天我在北京的戲台子上麵聽戲的時候,就看到下麵有兩個人這樣擺,我是上海來的,不懂你們北京這邊的規矩,所以隻是看著,他們這個切口的意思是——殺了。”


    杜九的表情懶懶的,笑容卻一點也不減,他將後麵的杯子裏麵的水往前麵的杯子裏倒,接著又自己端起來喝完,“其中那一個人是上海青幫的,是比杜月笙的輩分還要高一些的爺叔,另一個卻是四九城四尊裏麵的一位老爺子的貼身管家,你覺得他們在商量什麽?”


    卻是白秀珠本來是猜不到的,可是因為杜九現在的話都是與李浩然有關的,所以白秀珠一下就明白過來了,她嘴唇一動,卻什麽也說不出來,隻是覺得鬱結難當。


    “但凡涉及到利益,一切的朋友都不是朋友。”杜九對此有深切的體會,他當初就是這樣血雨腥風裏過來的,李浩然恐怕也是早就明白了這些,所以遇到白秀珠,他才會這麽珍惜。


    隻有他們這些曾經從屍骨堆裏爬出來的人才知道,很多東西容不得錯過。


    這也是杜九為什麽想要為自己爭一把的原因,就算知道收獲的可能隻是折辱,也沒所謂,他不想讓自己後悔而已。


    “因為幾個軍閥爭鬥的原因,整個北京城一直都是風起雲湧,你在白公館,體會其實應該更深,各種勢力錯綜複雜,他們之間的爭鬥不斷,這一批藥品很重要,李浩然支持的那個勢力,想要得到藥品,我隻是受人所托,將事情解決,可是其他人不會允許他如此順利地完成任務。”


    更多的已經不想說了,杜九覺得自己已經說的很多了。


    “沒了。”


    白秀珠抬頭看他,重新捧起了自己麵前的茶杯,然後沉默,“你沒有說完。”


    “對。”也不可能說完,比如他那麽肯定地說,李浩然會死。這樣的消息是從哪裏來的,又是不是真的可以實現——這些都是很現實的問題,也是牽扯最大的問題,杜九都不可能告訴白秀珠。


    “你跟他,是敵是友?”


    這是白秀珠最後的一個問題,得到了答案她就走。


    然而她也知道,這是最難迴答的一個問題。


    杜九原本以為自己跟李浩然是朋友,在別人的眼中也是朋友,然而其實一直是似友似敵的狀態,現在,也許是表麵上的朋友,內裏的敵人吧?


    敵友關係,從來不是那麽分明的。


    杜九搖了搖頭:“我不清楚,不過我希望我跟他是完完全全的敵人,這樣我做事就沒有顧忌了。”


    白秀珠怎麽不知道他說的是什麽,隻是她沒道理多問,隻是站起來,對著杜九虛虛一點頭,“多謝杜九爺答疑了,秀珠告辭。”


    說罷,還不等杜九說句送送的話,白秀珠就離開了。


    杜九端著茶杯看著她的背影,隻覺得原本清香的茶在口腔之中忽然就釀成了許許多多的苦澀,化也化不開。他自己當然是知道自己沒說出來的話的——希望跟李浩然是完全的敵人,因為,朋友妻,不可欺。


    他杜九,竟然也淪落到這種單相思的境地麽……


    茶,苦茶。


    情,苦情。


    白秀珠走在路上,重新上車,卻看著時間已經不早,迴了白公館。


    院子裏的月季其實已經快要謝了,花期將過,可以等下一期了。阿月還在院子裏修剪,旁邊放著些針線,像是在做刺繡。


    白雄起中午不在,也就白夫人跟白秀珠一起吃飯,姑嫂二人都沒多少話,隻是白夫人說了一下白秀珠跟李浩然之間的事情,算是給白秀珠吃了顆定心丸。


    她說,他們倆的婚事已經算是定下來了,就差具體的商談了,要她不要急。


    下午三點,白秀珠剛剛午睡起來,正要阿月給自己梳頭發,下麵的門房卻叫人送過來一封信,一看那印泥上蓋著的章,白秀珠就知道是誰了。


    李浩然的信封,拆開看,卻是一張藍紫色的卡紙。


    天色正好,出來一敘,聊慰相思。浩然。


    她捏著卡紙,沉默了許久,最後還是彎唇一笑。


    想那麽多作什麽,假如自己不知道杜九說的那些,也就沒那麽多的煩惱了,現在自己是無法做什麽來幫助李浩然的,畢竟是還沒有發生的事情,而且白秀珠相信,李浩然沒那麽容易死的,上輩子,他還是好好的。


    收拾了自己的妝容,白秀珠畫了個淡妝,改了一身常穿的鵝黃色洋裝,出去就看大李浩然坐在駕駛座上等自己。


    “怎麽自己開車?”白秀珠有些疑惑。


    李浩然方才聽說了一些不好的消息,不過那隻會讓他對杜九的用心產生懷疑,而不是轉過來懷疑白秀珠,他下來給她拉開車門,然後才迴到自己的座位上,關上車門,想著大街上開去。


    “帶你去看看……李家的一些東西吧。”


    賭場,戲台,店鋪,碼頭……


    都是白秀珠需要提前知道的,他們的事情隻是基本敲定了,現在消息還沒公布出去,不過也快了。


    李浩然轉著方向盤,眼神裏帶著常見的溫潤,像是墨玉一樣,暖融融的,“你看過之後,如果覺得自己能夠適應這樣的生活,我們就結婚吧。”


    白秀珠忽然怔住了。


    李浩然又道,“很快,下個月的月底。”


    原本晴朗的天,忽然就陰沉了下來,幾片雲彩遮住了太陽,白秀珠仰起頭看了一眼,心底也陰鬱著。


    不過就在她埋下頭的一會兒,雲層又很快地飄過去了,世界又是一片光明。


    白秀珠喃喃:“下個月底麽……”


    作者有話要說:還欠一章……等我半夜或者是明天再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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