紐約十月的天氣有些冷了,白天的溫度大約隻有十幾度。徐易文下了飛機直奔位於洛克菲勒廣場的拍賣行,因為來之前就和拍賣行聯係過,所以老徐站到拍賣行總台前麵,在總台和一位小姑娘說明來意。小姑娘打了個電話,不一會便出來個栗色頭發的白人姑娘,對著徐易文輕輕了問了幾句,然後便帶著老徐上了樓。


    徐易文無論是國內還是國外都是第一次進拍賣行,難免有些好奇,一邊跟著姑娘走,一邊張望。


    整個拍賣行的裝修從外表來看,偏於深色,繼承了歐洲古典的裝飾,氛圍很安靜,走在走廊上兩邊都是密閉的辦公區,聽不到一絲聲音;休息區是敞開的,有自動販賣機、咖啡機和休息椅。


    走過彎彎曲曲的走廊,來到一個門口,白人姑娘輕輕的推開門,微笑著做了一個請的動作,等老徐進去後,黑人姑娘並沒有跟著進來,而是輕輕的在外麵關上門。


    “歡迎來到我們的拍賣行,我是油畫部的安德森。”徐易文剛進門就發現一個四十多歲,西裝革履的白人男子從沙發上站起來,熱情的向老徐走了過來,伸出手,在白人男子旁邊是三個老頭。


    “你好,我叫徐易文,你可以叫我even。”徐易文連忙伸出手和安德森握了一握。這次出國,老徐專門找了個諧音的英文單詞給自己用,免得外國人古裏古怪的把自己名字亂叫一氣。


    “你好,這幾位是查普曼教授、埃德蒙教授和博斯維爾先生,這次將由他們三位來為你鑒定畫作。”安德森連忙把身後的幾位專家介紹給徐易文。“我想,你身後的袋子裏,就是這次要鑒定畫作了吧?卡拉瓦喬的巨作,想到自己能親眼看到,真是很激動啊。”


    徐易文點點頭,從身後把細長的袋子取下,放到辦公室的桌子上。辦公室中央豎著一張斜麵的木台,想必是用來鑒定畫作使用的。


    三位教授戴上手套,輕輕的從袋子裏拿出木盒,不約而同地吸了口氣。


    “這是法蘭西王室的三鳶尾花啊。”埃德蒙教授輕輕的撫摸著木盒上的金色花紋。


    “這是紫杉木,花紋都是純金鑲嵌的。”查普曼教授用放大鏡細細的查看木盒的紋理。


    博斯維爾先生指著木盒上空空的鎖扣歎息的說道,“可惜鎖沒了。”


    打開木盒,拿出那隻長長的皮囊,查普曼教授說了一句,“金絲繩,普通牛皮材質。”繼續拿出皮囊裏的圓皮筒,查普曼教授低聲說了一句,“美第奇家族!黑犀牛皮!”


    埃德蒙教授看了看火漆,點點頭,“對,美第奇家族的徽章。”


    這下三位專家更加小心翼翼了,輕輕取出畫卷,將它溫柔的鋪在木台上,這幅血腥的油畫又重新出現在專家的麵前。


    “卡拉瓦喬是一位油畫巨匠,他畫過幾幅朱迪斯砍下荷羅孚尼的頭顱,唯一一幅被發現的現在在意大利。卡拉瓦喬畫這個故事在情節選擇上也獨樹一幟:他把畫麵定格在了最為血腥的,也最具視覺衝擊力的砍下頭顱的瞬間。因為他認為自己是罪人,所以畫上的荷羅孚尼的模樣就是他自己。”埃德蒙教授慢慢的說道。


    博斯維爾先生接著說,“在中世紀時雖然也有人在場景的選取上做出了和卡拉瓦喬類似的嚐試,但由於寫實技法的匱乏,這樣的作品隻能是作為故事說教之用,缺乏視覺感官上的刺激。而到了文藝複興時期,波蒂切利、安德烈亞曼特尼亞和喬爾喬內都創作過這一題材的作品,然而他們都不約而同地選取了朱迪斯砍下荷羅孚尼頭顱歸來之後的場景。這樣的處理手法著重於表現朱迪斯的凱旋而歸,視覺效果上顯得古典莊嚴。”


    “也就是說,卡拉瓦喬為這一題材開創了一種全新的風格,既反映了他個人的審美取向,也反映了巴洛克時期羅馬天主教對‘反宗教改革’的力量訴求。天主教為了應對來自北方新教的勢力,希望通過宏偉博大的藝術來表現自身的實力與合法性,於是注重表現恢弘場景與強調張力的巴洛克藝術應運而生。卡拉瓦喬本人就是巴洛克藝術的倡導者之一。”埃德蒙教授接著補充。


    “這一副就是典型的卡拉瓦喬式的畫作,血腥而神聖。”查普曼教授略帶崇敬的說道。


    三位專家開始小心翼翼的鑒賞起這幅畫作,安德森則邀請徐易文到一邊的沙發上。


    “請別在意這三位,這個時候他們的眼中隻有那張畫。”安德森無奈的聳聳肩。


    徐易文說道,“這才是我請你們鑒定的原因,藝術家都是專業而有脾氣的。”


    “你喝點什麽?這裏有茶、咖啡和果汁,或者來點酒?”安德森問道。


    “就咖啡吧,謝謝。”徐易文知道美國人這邊學的華夏茶都是類似華夏南方的功夫茶,忙活半天時間,就一兩小口,還不夠自己塞牙縫的。


    徐易文最喜歡喝苦丁茶,而且是便宜的那種,大茶缸子泡上濃濃一大杯,放到冰箱涼起來。玩累了渴了,喝上一大口,真的是涼到心裏去了,先苦後甜,渾身上下就舒服了。


    安德森和徐易文聊著聊著,發現老徐剛從歐洲旅遊迴來,就和徐易文談起了不少歐洲的趣事。大約聊了有半個小時,忽然聽到那邊的三位專家吵了起來。


    埃德蒙教授說道,“我認為這是卡拉瓦喬追隨者的作品。畫麵上的三個人物與意大利那幅相比,無論是在動作還是表情上都沒有唿應表現,這與卡拉瓦喬慣用的集中畫麵張力的表現手法完全不一樣。”


    他一邊說還一邊指,“你們看,朱迪斯的眼神直麵我們,並沒有集中精神去砍殺;而她仆人看她的眼神也比較突兀,如果兩人之間隔著幾個人,仆人的目光才會顯得更加自然。被砍殺的荷羅孚尼的眼睛則看向仆人,三人的目光都被打散,與巴洛克藝術強調的秩序與統一不符。這種不自然的感覺在意大利那幅畫作中是並不存在的。並且在意大利的那幅畫中,朱迪斯眉頭緊鎖,殺氣十足,無疑是畫麵的主角;而在這幅作品中,仆人的安排位置以及麵部過於強調的皺紋和頸部刻畫,都有喧賓奪主之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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