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蒼蒼腳下暗,大地茫茫風無言,紅梅綻放迎飛雪,一曲簫聲過雪山。梅枝顫,曲纏綿,千裏之外誰幽怨,年年相思年年盼,羅衫無奈等君言。


    容貌不食人間火。是女子,亂世生。一縷飛發,滿世漂泊,漠,漠,漠。


    天漸漸暗了下來。西邊天空如潑墨般鋪滿綺豔的雲霞,仿佛一支巨椽勾、畫、點、描,峰迴、路轉、重巒、疊嶂,赤橙黃綠青藍紫,揮灑得如此氣勢恢宏,撼動心魄。


    玉兒在房外,為兩隻碧色的小鳥喂食添水。小鳥的眼睛漆黑如豆,渾身的羽翎碧綠,無一絲雜色,據說是產於西域的“碧翎”。碧翎鳥極通人性,玉笙喂食時,它們會親昵地啄她的手指,而且聲音富於變化,時而婉轉,時而悲鳴。


    這時,玉兒歎道:“小姐,那位公子要走了。”


    我倚在窗前,閑閑看著蔥玉般的纖纖十指,剛染好的丹蔻透著淡粉的珠光,說道:“走便走了,你歎什麽氣。”


    玉兒喂完了碧翎鳥,小心地看著我的神色,半晌才說道:“那位公子相貌氣質皆是不凡,小姐為何不中意?”


    趙玉辰並不掩飾他對我的心意,這樣一來二往,玉笙自是看出來了。


    我付之一笑,隨意拿一句話搪塞她,“世上相貌氣質好的男子又有多少,我難不成要個個中意?”


    玉兒朝我一笑,顧著去做自己的活計,不再說話。我想,玉笙一直隻當趙玉辰是個出身富貴的公子,但是她哪裏知道他的真正身份。一念及他是太子,不知怎的,覺得一陣莫名的心煩。看著窗外,接近初冬時節,這幾日天黑得飛快,剛剛還是絢麗的彩霞,現在已是暗淡的灰青色,夜幕將至。


    玉兒在桌案上焚了一支安神香,房中彌散開清甜的香息。她問道:“小姐,撫琴如何?”


    我搖搖頭,說:“不想。”


    “那麽刺繡吧。”


    我苦笑,刺繡時要仔細看著那細密的針腳,豈不更費神。


    我支著下頜,問道:“爹爹在府中嗎?”


    玉兒答道:“應是不在吧,我聽得其他人說,老爺與趙公子出去了。”


    我略略修整衣著,起身,說道:“你守在這裏,我去一趟爹爹的書房。”


    “小姐。”玉兒急道,“老爺不是說過,沒有他的吩咐不準您進書房?”


    我執意要去,玉兒又勸道:“要不這樣吧,請夫人出麵去吧。”


    我說:“既然爹爹不在,不用勞煩母親了。你放心,我馬上迴來。”撫慰了玉笙,我立刻走出閨房。


    書房的門微微敞著,裏麵果然空無一人。我提著裙裾,輕輕踱步進去。房中還未點燈,迷蒙的夜色透過單薄的窗紗沁進來,將裏麵的書櫥、桌案、座椅暈染得益加靜謐。


    我走至桌案前,一方硯台聚墨未幹,幽淡的墨香中混著檀香、冰片的氣息,一聞就知是上好的端州墨硯。


    桌案上還有一頁潔白的素箋,借著蒙昧的天光,我看見是:鳳兮鳳兮歸故鄉,遨遊四海求其皇。時未遇兮無所將,何悟今兮升斯堂!有豔淑女在閨房,室邇人遐毒我腸。何緣交頸為鴛鴦,胡頡頏兮共翱翔!皇兮皇兮從我棲,得托孳尾永為妃。交情通意心和諧,中夜相從知者誰?雙翼俱起翻高飛,無感我思使餘悲。


    字跡龍章鳳姿,飛揚灑脫,應該不是爹爹所書。我並未深想,而是走近書櫥找書,趁天未全黑,還能看清字跡。這時,我的指尖觸到一本裝幀簇新的書冊,抽出一看,是道家的經典之作《道藏》,隨意翻看書頁,裏麵盡是爹爹用小楷書寫的譯注和體會。


    我對道家的書籍不感興趣,將它放迴原處,繼續尋找。這時,我聽見書房外傳來一陣交談聲,正是爹爹與高奕槿,聞聲已將至門口。


    我心中萬分焦慮起來,此時若出去,必會被爹爹斥責。我心一橫,躲進一排書櫥間,空間狹小,我勉強可以棲身,背脊抵著冰涼堅硬的木板,四下皆是厚積的塵土,我稍稍一動,飛塵飄揚,嗆得難受。


    我躲藏的片刻,爹爹與趙玉辰已走進書房,順手帶上門,點亮燈燭。柔和的光線將整個房間照得明亮溫暖起來。


    我雙手捂住口鼻,盡量不使灰塵吸入。


    爹爹說道:“殿下,明日就要起程去寧州、晉平兩地了。”


    寧州、晉平的地理位置比集州更為靠北,臨近北奴。相比那兩城如今動蕩的時局,我們現在居住的集州已算十分太平了。


    趙玉辰說道:“北奴方麵已經有所動作,這次派密探潛入軍機要地,竊取我軍部署兵力的圖紙,其不軌之心昭然若揭,兵戈戰事怕是難以避免。”


    爹爹似乎神色黯然,“若是開戰,苦的還是黎民。”


    “我此次前往寧州、晉平兩地,除部署軍事防備、加固城牆之外,還有就是會見北奴王子。”他的語鋒忽轉淩厲,“和則議,不和則先下手為強。”


    “所以皇上才會委派殿下擔當此任。恕老臣多言,殿下為鞏固朝中之位,是該立下些功勳,但萬萬不可急躁,無論如何都要保證全身而退。”


    “老師,您的教誨我記下了,事關重大,切不可走漏一點風聲。”


    我蜷縮在角落裏,覺著心間一陣陣緊縮,我居然無意間竊聽到了對北奴的軍事防略。背脊漸漸酸痛起來,手心滲出黏稠冰涼的汗,身體因長時禁錮在狹小的角落而僵硬。我懊惱起沒有聽從玉兒的勸告,使得如今身陷窘境。


    我默默祈求著他們快些離去。


    這時,我聽見爹爹說:“殿下如此信任老臣,老臣定是守口如瓶。”


    我微微移動背脊,身後的木板發出極其輕微的吱嘎聲,我不曾想到高奕槿是如此耳聰之人,這般細小的聲音也清楚明辨。


    他厲聲喝問:“什麽人?”瞬間已循聲而至,將我從書櫥的旮旯裏揪了出來。我的雙目久在黑暗中,書房中明亮的燭光一下子晃得我有些眼疼。


    霎時間,他和爹爹的臉色齊齊驚變,“展枂!”


    我的衣衫、發髻上沾染了塵土,灰頭土臉,狼狽至極,一時間不知如何應對。


    爹爹的神色嚴肅,斥責我道:“枂兒,你來書房中做什麽?為父不是說過,沒有吩咐,不準進來。”


    趙玉辰在片刻驚異之後,麵容又恢複平靜,含著一絲意味深長的笑意看著我。


    爹爹說道:“小女展枂,年幼莽撞,令公子見笑了。”


    爹爹改口稱他為“公子”,我心中澄明,知道爹爹是在為我開脫,竊聽軍事機密,乃是重罪。若仔細追究,不僅我性命不保,還會連累家人。


    我故作癡愚委屈狀,“爹爹,枂兒不應未經您的許可就擅自拿書,卿兒知錯了。”


    趙玉辰淺笑,唇角卻凝著一抹古怪的笑意,“展姑娘向來聰慧,我與老師剛才所說,可都聽明白了?”


    我觀察爹爹神色,他微微頷首。


    我會意,於是端正神色,向著他舉起右手,字字清脆,說道:“太子殿下,展枂雖為女子,但終是大錦朝的子民,曉得要以家國為重。展枂起誓,必會同爹爹一樣守口如瓶。”


    我並不指望他對我留有情意,隻希望他能看在爹爹的麵上,放我這一次。


    他的眼神如一泊湖水,清澈安靜,令人捉摸不透。他抬手握住我的右手手指,令我將手放下,說道:“老師,茲事體大,成敗關乎百姓福祉……”


    我暗自著急:展相向來心係百姓,居於丞相之位時,就主張以民為重,減輕賦稅,而他竟以百姓來勸服爹爹!


    ------題外話------


    趙玉辰淺笑,唇角卻凝著一抹古怪的笑意,“展姑娘向來聰慧,我與老師剛才所說,可都聽明白了?”


    我觀察爹爹神色,他微微頷首。


    我會意,於是端正神色,向著他舉起右手,字字清脆,說道:“太子殿下,展枂雖為女子,但終是大錦朝的子民,曉得要以家國為重。展枂起誓,必會同爹爹一樣守口如瓶。”


    我並不指望他對我留有情意,隻希望他能看在爹爹的麵上,放我這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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