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顧小影真正學會了導氣術,已經過去了半個多小時,洞外的哀嚎聲早已停止,但道格拉斯的生命氣息,卻是在前一刻方才消失,緊接著,幾十道身影從外麵衝了進來,嘴巴和手上無不沾滿鮮血,甚至有些人的嘴角還有碎肉殘留,站在最前方的是那個正氣青年,他咚的拜倒在地上,泣聲道:“謝謝,謝謝您二位救了我們。”


    有正氣青年領頭,後麵的人齊刷刷跪在地上,不住叩首謝恩。


    “二位恩公,我給你們磕頭了,謝謝,謝謝。”


    “感謝您……感謝您殺了那幾個畜生,救我們脫離苦海。”


    “恩公,請讓我追隨您吧,我願意為您做牛做馬,絕無半句怨言。”


    柳直扶起正氣青年,環顧眾人道:“這不是在古代,就算想感謝我,也用不著下跪,行了,都起來吧。”


    待得眾人抹著眼淚起身,柳直又將視線投向人群後方,朝正氣青年問道:“後麵那人是怎麽迴事?”


    剛才眾人都跪下時,仍有三名男子站著,左右倆人將中間那人的雙手扣在背後,柳直本以為是頑固分子,哪知那人根本無需逼迫,很自然的跪了下來,而且磕頭磕得比誰都勤,眾人都起身了他卻仍不罷休,是被人好不容易才架起來的。


    正氣青年迴道:“他是助紂為虐的人之一,跟顧小姐殺掉的那個周輝關係非常好,所以我們想問一問您,這人是不是也要殺掉?”


    聽他這麽一說,柳直不由感到奇怪,既然跟道格拉斯等人關係親密,那何必還向自己磕頭?


    求饒嗎?看上去又不太像。


    “帶上來讓我看看。”柳直招唿一聲,二人將那男子架著走上前,柳直細看一眼,發現他額頭已經磕破了,滿臉鮮血,身上還有許多傷痕,衣服髒兮兮的,應該在進來之前就遭了毒打,嘴巴周圍留著一個顏色很深的血圈,看來沒少從道格拉斯身上撕下血肉。


    “他也參與了報複行動嗎?”柳直看向正氣青年。


    正氣青年迴道:“參是參與了,可他冷血著呢,根本不是什麽好人,他這麽做多半是為了洗脫自己的嫌疑,以前有一個跟她關係很好的姑娘被那道格拉斯殺了,他竟然一滴眼淚都沒留,跟個沒事人一樣,不止如此,他還和周輝他們那些人渣有說有笑的,您說這樣的人,可能是好人嗎?”


    柳直環顧一圈,見不少人出言附和,心下已經有了決定,轉向那滿臉是血的男子道:“能不能說說具體經過?”


    “不必了。”男子搖搖頭,低聲道:“仇人已經死了,您我也磕過頭了,雖然不足以報您的大恩,卻也算無愧於心。”


    柳直擰起了眉頭,這番話看上去像是以退為進,但生無可戀的意味,似乎又更多一些,他正是拿不定主意的時候,旁邊忽而傳來一道悅耳聲音:“等一下,你是巫陽嗎?”


    開口的正是顧小影,她看著滿臉是血的男子,有些不太確定的問。


    巫陽!?


    柳直聽到這兩個字,身軀竟是罕見的顫了一顫,目光再投向男子時,已是帶著幾分不敢置信之意,但他無法確定是否同名之人,又不好直接詢問,隻能靜待事態發展。


    男子轉頭看了顧小影一眼,慘然一笑,卻是什麽都沒有說。


    顧小影急了,轉向柳直道:“柳直,其他人我不知道,但巫陽絕對是個好人,我逃跑的那天,他是唯一發現我的人,但是他並沒有舉報我,而且他的身世,我也聽囡囡說過一些,不可能是壞人的。”


    柳直雙目一亮,順勢問道:“什麽身世?”


    顧小影愣了一下,按常理來說,不是應該問囡囡是誰嗎?怎麽探究起身世來了?但她也沒空多想,將自己知道的那些大概說了一遍,最後還強調道:“柳直,這些都是囡囡告訴我的,絕對沒有半句假話,巫陽真的是好人,請你相信他好嗎!”


    眾人聽到巫陽的悲慘身世後,不約而同沉默下來,他們並不懷疑顧小影所說,因為以她現在的身份,不可能無緣無故去幫巫陽開脫。


    柳直的麵色則有些“凝重”,眉頭緊蹙,眼皮也耷拉下來,然而事實上,他是在強忍著欣喜,這種氛圍下,顯然是不適合笑出聲來的,就算露出笑意也大為不妥,他也確實沒有想到,顧小影和巫陽竟是出自同一個營地,畢竟在前世,二人可是效力於敵對勢力。


    當顧小影將巫陽的身世說出來後,他心中就已經完全確定下來,麵前這個滿臉鮮血的年輕男子,正是前世大名鼎鼎的“毒士”巫陽。


    前世的開頭六年,戰爭雖然極為頻繁,但因為“軍事參謀團”這種機構的存在,湧現出的謀士非常少,而巫陽,正是這其中最為出色的之一。


    在穿越後的第五年,包括新春城在內的十八座城邦聯合組成了“華夏聯邦”,說是聯邦,實際上是“邦聯製”國家,律法各有不同,國家結構非常鬆散,完全是戰時一致對外,閑事勾心鬥角。


    會出現這種情況,主要還是因為十八個城邦的領主,無一不是雄才大略的風雲人物,就算其中有幾個相對出類拔萃的,也最多隻是稍微超出一兩分,並沒有逸群絕倫的蓋世之才。


    “華夏聯邦”成立後,十八位領主的名號很快天下皆知,而伴隨他們流傳開來的,還有那些絕代戰將和深謀智者。


    將領方麵因人數太多,暫且不提,單說智者。


    當時聯邦公認的頂級謀主一共隻有六位,分別是廖文觀,丁祖,王安然,喬玥依,南冬良,李軻。


    十八座城池,超過千萬的總人口數,卻隻有這寥寥六人可以稱得上頂級謀主,人數如此至少,是因為相關方麵的人才稀缺嗎?


    不,恰恰相反,聰明人非常之多,再加上參謀團的群策群力,算計來算計去,因此最終能勝人一籌者,自然也就不多了,而能將對方玩弄於鼓掌之間,算無遺策者,僅此六人。


    巫陽被公認為有資格和六人齊名並列的謀主,之所以沒上這個名單,是因為他在穿越之後的第四年,就已經自殺成仁了。


    那是發生在新春城與北衛城之間的一場戰爭,當時新春城近五萬將士,在城主鄭中禮的率領下,對僅有一萬三千守軍的北衛城發動了為時兩月的狂攻,對當時以覺醒戰士為主要戰力,且配備著專業後勤部門的軍隊來說,曆時兩月的攻城戰絕對算是超長的作戰周期。


    覺醒者日行千裏,可以攜帶大量物資,甚至還能就地種植,傳統戰爭中最耽誤時間的行軍和補給都得到了妥善解決,又因為戰醫營的存在,傷兵隻要不是缺胳膊少腿,隔天便能繼續作戰。


    所以這兩個月內,至少有一個半月是在交戰中渡過。


    這場戰爭發生之時,巫陽並不在北衛城內,但他充分發揮出了一個謀主應有的作用,他總共做了五件事,一是親自遊說與新春城相鄰的兩大勢力,陳述利害,尋求援助,結果還真被他說動了,兩大勢力其一撕毀停戰協定,直接出兵三萬攻打新春城,另一個派出八千人的援助部隊,以雇傭軍的名義進駐到了北衛城。


    二是讓潛伏在新春城的情報人員趁機作亂,或暗殺,或縱火,或投毒,使得新春城的官員民眾皆有嚴重損失,倉庫工坊被搗毀無數,一時人心惶惶,內亂叢生,若非有朱誠主持大局,強勢鎮壓,鄭中禮就是想不退兵都不行。


    三是讓內應在新春城的出征軍隊中散布謠言,離間人心,且專門針對本就存在矛盾的軍中將領,每一擊都準確命中,對人心的揣度之深,令人膽寒。


    四是招募附近幾座城池的雇傭軍,並由自身親自率領,屯駐城外,與北衛城成掎角之勢,也不知他用了什麽手段,這隻雜牌軍在他手中硬是擰成了一團,凝聚出了頗為可觀的戰力,並且每一次出戰時機都把握得恰到好處,快一分則顯急促,慢一分則又不及,令鄭中禮如鯁在喉,難受異常。


    五是派出他精心培育的反偵察部隊,徹底切斷了新春城方麵與鄭中禮的情報往來,並且不斷送出偽報,弄得整個參謀團焦頭爛額,鄭中禮夜不能寐,頭發都愁白了許多。


    智慧的性質一般分為兩種,一種是深謀遠慮的智慧,這種智慧往往需要長時間的布局和精心的計劃,而另一種是在短時間內就想到解決問題的辦法,是為臨機應變的急智。


    巫陽無疑二者皆備,在戰爭開始之前,他就已經未雨綢繆,將各方麵的準備都做得極為充足,因此戰爭剛爆發,他就能在最短的時間內做出最及時有效的應對,並且之後的每一步謀劃,都沒有出現半點差錯,將人力物力盡數發揮到了極致,雖然最終還是失敗了,卻絕非他的過錯,所有能做的事情他都已經做到。


    戰爭開始後不到三天,出征的五萬新春城軍隊就在巫陽的謀劃之下,直接淪為了大海孤舟,舉目無親,怎奈鄭中禮亦非庸才,最終還是克服了重重困難,成功攻取北衛城,而新春城亦在朱誠的統籌下堅如磐石。


    但是,這一戰的損失極為巨大,新春城和鄭中禮兩方麵,共戰死一萬八千餘人,重傷不可複原者七千餘人,可謂慘勝中的慘勝。


    而巫陽,在北衛城城主徐廷欽戰敗自殺後,他被叛變的雇傭軍捆縛,親自送到了鄭中禮帳前。


    對於如此英傑,鄭中禮自然是充分展現出禮賢下士的明主姿態,以上賓之禮好生款待,醇酒佳肴任其吃喝,傾國美人任其挑選,就連朱誠,都不遠千裏親自趕來勸說,動之以情,說之以理,曉之以義,隻求巫陽共輔明主。


    然而巫陽並不領情,毅然拒絕了所有招降請求,並於當夜在獄中自殺。


    從被俘到慷慨赴死,他說過的話並不多,其中有一句讓人尤為印象深刻:生不能報恩,死亦明誌!


    柳直以前並不知道這個“恩”究竟是有多大,竟值得如此人傑以死相報,現在想來,徐廷欽應該是幫他殺了道格拉斯,幫他報了囡囡的仇,巫陽才會心甘情願的為這個庸才效死。


    巫陽死後,鄭中禮嚎啕大哭,痛心入骨,是惺惺作態還是真心實意,柳直是不知道的,但由此也可以看出,巫陽在他心中究竟占據著多大分量,後來柳直還時常聽人說起,鄭中禮曾在私下感歎過:若內有朱誠,外有巫陽,天下碌碌之輩,皆不足慮!


    這隻是流傳出來的古語說法,翻譯成白話味道就不同了,但意思還是一樣——老子有朱誠這麽全能的內政人才,如果還能有巫陽這麽叼的謀士,你們這些垃圾,老子全都不放在眼裏!


    這句話有裝逼的成分在裏麵,而後來的事實也證明,就算得巫陽相助,留給鄭中禮圖謀天下的時間也並不多,對人類的命運不可能有絲毫改變,但這些都不足以否定巫陽的能力,他確實是天生的謀士,通曉人心,智計深沉,不擇手段,毫無野心。不謀己,不謀天下蒼生,隻為主而謀,無愧於“毒士”之名。


    至於他為何會從一個良善者變成無所不用其極的“毒士”,柳直猜測,多半還是跟道格拉斯這事有關。


    收迴思緒,柳直控製好略顯激蕩的心情,感歎道:“為了替心愛的人報仇,寧願苟且偷生與仇敵為伍,這份堅忍,我個人非常敬佩,巫陽,我現在給你一個報恩的機會,你願不願意為我效力?”


    說是說得言之鑿鑿,然而事實上,柳直根本不知道巫陽和囡囡的關係,顧小影也沒說清楚,他是全憑聽到的那些細枝末節做出的猜測,也隻有這樣,才能為巫陽正名,順便堵住眾人的悠悠之口。


    巫陽詫異抬頭,有些激動的問道:“難道您一點都不認為,我是故意演了一出苦肉計,其實真實目的,就是為了讓您不要殺我嗎?”


    “我的直覺告訴我,你並不是在演戲。”柳直扯出一個相當扯淡的理由,自信笑道:“退一步說,如果你的演技真有這麽好,能輕易把我瞞了過去,這樣的人才,我反而舍不得殺了呢。”說到這,他又轉向眾人:“你們說巫陽和那周輝關係很好,那我想問一句,除了關係好之外,巫陽有沒有主動幫著周輝,殘害你們中的任何一個?”


    這話一針見血,眾人立即陷入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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