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走廊上撞見了慌慌張張的琴葉。


    庭院裏風雅優美的景色沒有贏得這位美人的任何一縷視線,她仿佛想要逃脫什麽可怕的囚籠一般失去了往日裏輕快的笑容。那張被眷顧的美麗臉龐上隻剩下深深的恐懼。


    她緊緊地抱著自己懷中年幼的伊之助,緊到尚且不明白發生了什麽的幼童發出不滿的聲音。卻被他的母親給忽視了。


    空氣裏有淡淡的血腥味,淡到不去刻意追尋絕對感受不到。事實上我覺得也沒有人會知道在享受著這仙樂縹緲極樂世界的同時超乎他們想象的事實正在悄無聲息迫近。


    我想我大概知道發生什麽了。


    我無意識攥緊了自己的雙手。指甲刺進掌心帶來輕微的疼痛。


    我為自己感到羞愧。羞愧我明明知道這種事情從頭到尾都是錯誤的,卻沒有膽量沒有勇氣沒有力量去製止它。我被囚禁在這座除了血腥味道以外什麽都沒有的囚牢裏,被它蠶食放棄掙紮。


    琴葉的表情有一瞬間扭曲了。


    我知道的。因為我背後左轉就是這座囚牢的出口。如果沒有在這裏遇到我,她逃跑的路線就會十分簡單,懷中伊之助生還的可能性也就會變高。


    琴葉往日裏溫潤如水的眼眸此刻渾濁一片。我猜她的大腦還沒能發應過來究竟發生了什麽,身為母親的潛意識卻催促著她行動起來。


    行動起來。在被童磨殺死之前行動起來。


    我不知道我能為她做什麽。如果在這裏暴露了我的能力那我這些年的藏拙就全部白費了。如果我沒能逃過童磨的責罰我會不會死。這個人值得我救嗎?我救得了她嗎?這一切還來得及嗎?……


    我已經好久沒有這樣絞盡腦汁思考了。我早就已經生鏽的大腦在發出抗議,遲遲不能給我任何建議。


    然而我對麵的琴葉已經沒有時間了。


    她像是下了什麽決心一般低頭親了親伊之助的額頭。依舊懵懂的伊之助隻是睜著自己的大眼睛觀察著她的舉動。琴葉臉上流淌下來的眼淚弄得他有些不適地動了動。


    他還太小了,根本不懂別離是什麽。


    出乎意料的是琴葉將伊之助塞進了我的懷裏。有點重量的伊之助看著我發出解讀不了的聲音。


    我猜當時的場景一定很搞笑。


    少女形態的我呆呆地抱著年幼的伊之助,我們兩個大眼瞪小眼,都被這突如其來的發展弄得不知所措。


    琴葉半跪下來抱住了我的頭,連同我懷裏的伊之助一起。我能聞到她身上抹不去的淡淡檀香和夾雜在其中的血腥味道。


    “拜托了……拜托了……”


    她看到了。她一定是看到了。


    看到我站在童磨身後侍奉他時無意識的厭惡表情。明明當我發現這可能會暴露我以後我就開始控製自己的言行了。


    結果還是被發現了啊。看來我根本不適合偽裝。童磨發現了我是知道的,結果現在連他身邊的教徒都發現了。


    懷中的伊之助突然變得好沉。和他寄希望於飄渺可能母親的托付一樣沉重。


    我從琴葉淚眼朦朧的眼眸裏看到了驚訝的自己。


    她那雙宛若碧璽般翠綠的眼眸裏不斷淌下眼淚。讓這樣一位溫婉動人的美人哭泣可真是罪過。


    我覺得有什麽東西碎掉了。我清楚的聽到了那層模模糊糊結界或是隔膜,將我和這個與我前世完全不同世界隔開的東西碎掉了。


    仿佛有一大桶冷水從我頭頂傾瀉下來,使我的腦海前所未有的清明。


    我想起來了。母親是會這樣愛著孩子的。願意為了孩子付出一切乃至生命的愛著孩子。


    而我也有著這樣一個母親。那個會將我抱在懷中溫柔指導細心教育的母親。那個最溫柔最體貼為我念誦經文的母親。她全心全意祈禱著我能平平安安。全身心愛著我的一切。


    她不是那個因為童磨的興趣就將我獻上的女人。


    那不是我的母親,隻是我轉生後和我有血緣關係的女人罷了。


    我上一世教導我的那個人才是我真正的母親。而她的善良使她絕對無法容忍現在在我眼前上演的一切。


    我要當迴我的好孩子。按照她所期望的那樣成為一個堂堂正正樂觀麵對生活的人。而不是我之前那樣渾渾噩噩冷眼旁觀那些惡行與慘劇。


    啊……啊……


    我之前都在幹些什麽啊。佛祖啊。我就這樣為了活命鼓不起勇氣逃離童磨身邊助紂為虐目睹著他的惡行……


    我都幹了些什麽啊……我什麽時候變得這樣膽小這樣冷漠,我什麽時候變成真正的鬼了?


    明明之前我還因為自己能夠自由從鬼與人的形態之間切換而洋洋自得的。可是身體變迴了人,心卻沒有變迴去。


    旁觀童磨踐踏他人的我就算身體是人類,心也已經被同化了。


    我就是兇手。我的不作為就是我罪業。


    我就是鬼。


    但是我變迴人的契機如今擺在我眼前。


    我是人啊!我怎麽可能不因為同胞的生命消逝而悲傷!我怎麽可能不因為沒能阻止那些慘劇而悲傷!我怎麽可能眼睜睜目睹為了孩子付出一切的母親絕望!


    我怎麽可能不恨著童磨!


    我衝著琴葉點了點頭,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將她的音容相貌印入腦海。隨後我們同時轉身。


    我抱著伊之助向著生和希望跑去。而她獨自一個人留下來麵對死亡。


    童磨的血鬼術特有的森冷氣息被我丟在身後。


    我還太弱了。就算我從生下來便被賦予的奇異天賦異常強大,麵對童磨未經打磨的我依舊是毫無疑問的弱小。


    帶上琴葉我沒有把握能夠逃出去。施舍給琴葉微不足道憐憫的童磨從另一方麵來說對她有些許的執著。我不可能能應付童磨的殺招。


    我能救下的隻有伊之助。


    我一直都認為自己是個現實的人。人命關天下取舍是很必要的。猶豫隻會白白浪費時間,最後可能一個人都救不了還搭上我自己的性命。


    所以認清現實接受現實很重要。過於弱小是我的原罪,我救不了琴葉,隻能帶著伊之助獨自上路。


    可為什麽有眼淚流過我的臉頰呢?


    我在為誰而傷心?為從今之後失去了最愛他的母親的伊之助?為結局毫無懸念不可能生還的琴葉?


    軟弱是不可取的。我沒有時間傷心。我要抱著伊之助逃離童磨的控製。


    這大概是我自轉生這六年以來唯一做的一件有意義的事情吧。


    我會告訴伊之助他的母親下了多大的決心拯救他的。我會告訴伊之助他的母親究竟有多麽愛他。他絕對不是被拋棄的孩子,而是被珍視到比生命還要重要的孩子。


    我可以的。我能夠做到的。帶著伊之助活下來。


    逃得遠遠的,逃到童磨不可能找到的地方。換身份換臉換聲音換氣味。


    我控製著自己的肌肉密度,用我所能控製的最快速度奔出邸宅,向著容易隱藏蹤跡的山林奔去。


    我用手護住了伊之助的臉。


    跑出殘影的速度對我來說根本不算什麽,但是對稚嫩的伊之助來說一定很不舒服。既然從他母親手裏接過來他,我就一定要把他照顧好。


    風從我的耳邊刮過,發出有些嘈雜的噪音。感到不耐的我直接關閉了聽覺,於是世界都瞬間清靜下來了。


    從來沒有全力奔跑過的我第一次知道原來高速移動是這種感受。


    我也是第一次知道我其實並沒有那麽弱。


    從前的我從未全力使用自己的天賦做過任何事情。我總是下意識的藏拙。我不能在童磨麵前暴露自己全部的底牌。


    那個將我從這具身體血緣關係上母親身邊掠奪過來,將我從人類變成怪物的男人眼睛裏根本什麽都沒有。


    就算他有著那樣夢幻迷離絢爛多彩的眼眸又如何?他依舊是個空空蕩蕩的怪物,視人命如草芥,將我當做好用的工具或是玩具。


    他曾經因為好奇變作少女形態的我究竟和真正的少女味道有什麽區別而意圖吞下我。最後還是因為我的血鬼術太好用而放棄了。


    我強忍著惡心厭惡和恐懼在他身邊呆了六年。我在這個世界開始的全部生活幾乎都有他的陰影。要不是我是轉生之人,我肯定連那個將我上供的女人都不記得了。


    要不是我是轉生之人,我就真的永遠都變成鬼了。


    開什麽玩笑。誰會願意變成那種吃人的怪物?我在童磨身邊對那些惡行不聞不問苟且偷生可不是為了讓他完完全全毀掉我的人生的!我至今為止所隱瞞的最大底牌就是我還能從真正的鬼變迴人類!


    就算我是由十二鬼月中的上弦,鬼舞辻無慘血液濃度極高的鬼變成鬼的,我依舊能夠自由轉化成人類。


    對我的天賦來說這太簡單了。


    對自己的身體擁有絕對掌控權的我,能夠輕而易舉將體內鬼之血所攜帶的詛咒當做病毒給剔除掉。隻留下其中蘊含的大量能量就好了。


    我將伊之助暫時放在了一旁的樹下,扶著樹吐出了一堆一看就擁有劇毒的紫綠混雜的液體。


    嗬,鬼就是這麽肮髒劇毒的存在。


    我終於能夠剔除這些日日夜夜侵蝕著我的惡心東西了!


    我也終於,變迴人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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