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清一時怔住,為她不同預計的反應。


    他忽然意識到,自己對沉夜的所有印象都來自於原身的記憶和理解,而原本的“穆清”所看到的沉夜,卻不一定是真實確切的。


    倒不是說鶴沉夜是在偽裝自己,隻是說原本的穆清太過於蠢笨,恐怕無法理解她真正的性格。


    沉夜注意到穆清不自覺地坐直了身體,上身微微前傾——這是興趣的直接表現。


    “沉夜,我當初沒有問過你……”他略微沉吟了一下,選擇了更為迂迴的問法:“你更喜歡唱歌,還是演戲?或者隻是迴到學校,當一個學生?”


    少女的眼神純淨清澈,蓬蓬的短發別在小巧白皙的耳朵後麵。陽光透過咖啡店的玻璃牆壁,她的眼眸好像琉璃一樣透徹。即使已經熟知她的美,穆清仍然一時間怔然,連心跳都亂了節奏。


    她說:“我不知道,哥你來決定就好呀。”


    穆清失笑:“我總得知道你的職業規劃啊。”


    “嗯……”她漫不經心地晃晃腦袋,忽然直視穆清,“我想要有好多好多人喜歡我。”


    說完,又忍不住有一點羞澀地抿嘴笑,低聲補充:“有好多人誇獎我,然後能記住我……”


    他們閑散地聊起來職業規劃,關於鶴沉夜將來想要怎樣發展,關於穆清選擇的事業,然後想象將來要住怎樣的房子,去什麽地方旅行……


    越是交談,穆清就越是覺得心底發麻。肌肉不受控製的震顫,不知道是出於新奇還是畏懼。眼前的這個天真無暇的女孩兒是這樣的“異常”又這樣的真實。他甚至完全可以推測出來她的性格的成因,進而窺見她蒼白冰冷的生命。


    是的,她既不渴望金錢,也不向往榮譽。她不愛音樂,不愛華服,不愛演戲。她所能做到的一切,即使做得優秀,也不是因為熱愛或者追求。


    在這柔軟動人的嬌美的皮囊裏是那麽鋒銳卻又那麽孤獨脆弱的孤兒的靈魂,跟在一大幫小孩子裏被推推攘攘地、隨波逐流地去跟老師討要棒棒糖。


    ——隻要被喜歡,就什麽都可以做到。


    穆清自己都沒察覺到他的視線裏帶上了怎樣溫柔而敬畏的愛意。


    *


    沉夜搬出了原來的公寓,住進了梅延年準備好的地方。三層的獨棟小別墅,庭院寬廣,中間直接打通,是一個玻璃牆壁的小一點的兩層住宅。


    臥室、健身房、浴室、泳池、圖書室,甚至還有一個小型的花壇……除了衛生間有一個簾子保證隱私,其他的地方都是對外透明的。圍著外麵三層一圈一圈的樓梯,可以清晰地看到這玻璃房裏的人是怎樣生活的。


    這簡直不是住所,而是一個巨大精美的鳥籠。


    而早早就準備起這樣一個鳥籠的梅先生噙著溫文爾雅的笑:“你就住在這裏,小鶴。之前你喜歡用的東西,我已經托人全部捎帶過來了,練習舞蹈的練功房,置放樂器的音樂室……我特意為你準備了許多東西,如果你有不喜歡的,隨時告訴我,我會改的。”


    這樣近乎毫無隱私地暴露自己的生活,簡直像毫無尊嚴的螞蟻生活在透明的飼養箱裏一樣,誰會願意?


    可是鶴沉夜隻是眨眨眼睛,說:“好的呀,謝謝你。”


    她的聲音那麽軟,叫梅先生沒忍住拉起她的小手,在手背上輕輕親吻,淺嚐輒止。


    他喉結上下滾動,鉛灰色的眼眸深深凝視著她:“去看看你的房間吧,小公主。”


    去看看你的籠子吧,我掌心的飛鳥啊。


    ……


    沉夜對於這個新的住所的適應程度遠遠超出了梅延年的想象。


    她那麽自由地、旁若無人地生活在這個兩層的玻璃房子裏,而他就是她生活的忠實的觀察者。所有對他們關係知情的人總是為他對她的感情蒙上欲望的色彩,這是錯誤的。


    倒不是說梅先生對沉夜沒有欲望——恰恰相反,他的欲望強烈得要爆炸——隻是他不是那種出於對□□關係的渴望才把她帶迴來飼養的。


    他把這隻翅膀受傷了的白鶴養在最好的環境裏,看她用餐、作息、走來走去,都覺得胸膛裏脹脹的,滿足得不可思議。


    由於她的毫不在意,他得以像卑鄙又光明正大的偷窺者,旁觀著她的生活。他並不試圖進入,也完全不想幹涉,隻是看著——看著就覺得心滿意足。


    梅先生發覺過來的時候,他的世界已經徹底的被鶴沉夜的存在填滿了。


    如果不能看著她,他甚至心慌意亂,無時無刻不在神思不屬,甚至在工作中也出了紕漏。


    最為可怕的是,這種狀況並沒有隨著時日的推移好轉,相反變得越來越重了。他越是看著就越覺得痛苦,他的痛苦不在於他不能擁抱她,而在於別的什麽未知的地方。


    明明是他把他的白鶴關進了籠子裏,結果反而像是自己的脖頸上被拴上了無形的鎖鏈。


    但這鎖鏈是他自己賦予自己的。為了滿足自己不知羞恥的靈魂,他不得不每時每刻找尋著她的身影,試圖獲得一點她偶然的注視,或者一個不經意的笑容。


    一想到這一切都是基於她對自己齷齪的、卑鄙無恥的心思的一無所知,和她對於世事的懵懂天真之上,那種忐忑又狂熱的情緒就會牢牢扼住他的喉嚨。


    會不會終有那麽一天,她會發現這玻璃房子外的男人看著她的目光充滿了肮髒的欲念?


    如果她發現,會譴責他麽?然後他就要請求她的原諒,懇求她不要離開,允許他繼續自己的妄想?


    或者就這樣子封閉她的感官的成長吧,就這樣讓她做純白的怪物,在這玻璃房子裏嗎?


    他迫切地渴望更加、更加更加、更加更加更加切實的關係,讓他們牢牢地束縛在一起,彼此依賴,彼此寄托,無法分離——


    *


    王童導演體型有點微胖,剪短發,外貌和性格上都很大程度的減少了女性特征。她是既能拉投資又能拍出來好電影的導演,有時候為了迎合酒局上的氛圍,漸漸地就減少了自己的說話方式和外貌上的性別意識。


    可是她的作品,從鏡頭語言到故事,都是那麽細膩的,透著一股獨特的色彩。


    現在拍的這部電影叫《群青與海鷗》,一個遭遇中年危機的民謠歌手被檢測出癌症以後決心孤身上路旅行,剛出門就撿到一個自稱從殺手組織潛逃出來的女孩兒,兩個人一起踏上征程的公路片。


    實際上片中所有涉及到的歌都由鶴沉夜事先寫完了,然後給王童和音樂總監看過之後轉交給楚聞天。因為歌寫得實在好,王童就決定再改一改劇本,然後這段時間就先讓楚聞天和鶴沉夜練習歌。


    楚聞天含笑看向沉夜,眉眼裏有幾分擔憂。他的長相是天生的憂鬱神色,微微蹙眉都像老電影中倚著電話亭的柱子抽煙的男人,哀愁是有質感的,纏綿在他的眼神裏。


    “好久不見,你還好嗎?”


    他看到沉夜的眼睛亮亮的,仿佛十分愉快。


    “我很好!楚先生,謝謝你給我介紹王導演……”


    楚聞天笑眯眯地戳她的酒窩,“怎麽不叫我‘楚楚楚哥哥’啦?”


    沉夜氣鼓鼓的,“我可沒那麽叫過。”


    “好呀,可能是哪個小酒鬼那麽叫過?”他眉眼間的憂鬱略散,沒什麽表情的時候看起來略有些冷漠,但因為含笑,所以又顯得意外溫柔,嗓音低沉:“我還要謝謝你寫的歌呢,聽了你發的樣音,真是好聽極了,再唱一遍教教我,好不好?”


    沉夜的臉頰飛快地變得紅撲撲,有點小得意地笑了笑,又忍住,“……你喜歡就好啊。”


    楚聞天不知想到了什麽,略微頓了一頓,才順暢的說:“是呀,我喜歡極了。”


    沉夜便不再看他,翻開歌詞和曲譜的本子,稍微醞釀了一下情緒,開始清唱給楚聞天的角色的歌。


    這首歌是電影裏民謠歌手大叔的代表作,《當你感覺到孤獨的時刻的一些對策》。


    “當你感覺到孤獨的時刻/


    去泡個熱水澡吧/


    熱水溢出浴缸/


    當你感覺到孤獨的時刻/


    等夜晚降臨吧/


    夜晚時燈火明亮/


    當你感覺到孤獨的時刻/


    睡吧睡吧/


    像流水沿著深夜/


    墜落一般/


    睡吧睡吧……”


    她放低了聲音唱,那幼嫩的嗓音就帶著點甜蜜的沙啞,到後半段的重複,楚聞天就自然而然地接上來。低沉的男聲充滿磁性,胸腔的震動就從身旁傳來。


    他們眼神相接了一瞬,少女不大好意思地率先撇過頭,然後頓了一頓,拿起口琴與他唱和。


    溫柔的調子和他的聲音一起流淌,楚聞天漫不經心地發音,目光卻定在她的側臉上。


    她的人中很深,嘴唇翹翹的,有種孩子氣。從側麵看過去,那尖尖的柔嫩的唇瓣像雛鳥幼嫩的喙,讓人想用手指摸一摸,用嘴唇去親一親。


    這麽一走神,他就唱錯了詞,連累著沉夜吹的口琴也亂了節奏,兩個人手忙腳亂,竟然打翻了水杯,把歌詞本變得濕乎乎一坨。


    不知怎麽的他們對視一眼,就各自笑起來,鬧作一團。


    “大笨蛋!”她揪著他的臉頰往兩邊扯。


    楚聞天就做著鬼臉去撓她的癢癢,“小調皮——”


    這時,會議室的房門突然被推開,“沉夜?”


    兩個人的動作都尷尬地頓住,沉夜轉頭,看到穆清麵色鐵青,站在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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