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麽一瞬間,韓其琛以為自己幻聽了。但是他心裏又隱隱覺得“這一天果然來了”。一種徹骨的冰寒使得他不禁蜷縮起身子,語氣卻仍然冷靜。


    “……喂?其琛,你還在嗎?”


    “嗯,我在。”他口吻是那麽的溫和而平靜,“其實我昨天晚上突然有事,送你迴家之後就坐專機來英國了。畢竟分手是個重要的事情,等我兩天,咱們見麵再坐下來好好談一談,好麽?”


    “……那好吧?”


    電話那邊的聲音有點猶豫,但還是軟軟地答應下來了。


    韓其琛掐著自己的手,像奮力要遏止住自己的軟弱。片刻,他還是補充了一句,“……不管是因為什麽,橙橙,這兩天你再考慮一下,好不好?”


    不知道他們是怎樣告別然後掛掉的電話。


    韓其琛恍然意識到自己已經掐破了手指,渾身顫抖著流下了眼淚。真是狼狽啊,韓其琛。


    他不知道自己剛剛在電話裏有沒有露出破綻,應該沒有吧,他一向擅長這種偽裝……再說她也不在乎的吧?


    韓其琛飛快地發了一係列郵件。事情發生了,他卻像早有預料一樣,按部就班地說謊拖延時間、執行早就在心裏不知道哪個角落模擬過成千上百遍的步驟。


    這時候他才後知後覺地重新清晰地意識到:她要離開他了。


    她要離開他了。


    她要離開他了?


    這怎麽可以。


    ——這絕對不可以。


    *


    薑沉夜整裝出發,去赴一場注定有去無迴的宴。


    她仍然帶著小鹿一樣幹淨美好的微笑,有點羞訥地在茶館的包間裏,韓其琛的對麵坐下來。


    煙霧嫋嫋,模糊了對麵男人的表情。他遲遲不開口,於是薑沉夜才問:“工作辛苦啦……都還順利嗎?”


    男人低低的笑了一下。


    “挺順利的。你呢,橙橙?你考慮得怎麽樣了?”


    他動作優雅流暢地沏了一杯茶,推給薑沉夜,暗沉的眼眸凝視著她,看不出來是什麽情緒。


    薑沉夜好像有點忐忑似的,雙手捧起茶杯小小啜了一口,顫抖的長長的羽睫抬起,眼眸黑亮。跟他對視一眼,又像受到驚嚇的小動物一般收迴視線,隻低頭盯著木桌子上的花紋,輕聲說:“對不起,我還是不能繼續這樣下去……”


    “……這樣下去?”韓其琛咀嚼了一遍這幾個字,意味不明地輕笑一聲。“為什麽呢,橙橙?是我對你不夠好嗎?是你討厭我了嗎?所以要和我解除婚約……?”


    沉夜慌忙搖頭,“不是的!我仍然很喜歡您……您也對我很好很好,”她有點費力地組織了一下語言,“隻是最近,可能是我的錯覺——您似乎變得……變得有點,可怕?”


    她感覺到男人冰冷的視線盯著她。


    “你害怕我,橙橙?”


    薑沉夜終於徹底地慌張起來。


    “不是的,我隻是想表達這不是……不是我想象中應該有的那種關係……我有點沒有辦法唿吸了,我仍然很尊重您的品德,也覺得和您相處是那麽的愉快……隻是……隻是……”


    單薄脆弱的少女幾乎落下淚來,說不清楚自己的意思。


    韓其琛卻明悟了:啊,原來是這樣。


    原來不是因為他不夠克製,而是因為他的女孩兒是那麽的敏感,她像小動物一樣天生的恐懼著猛獸的親近,不自覺地想要拉開距離。


    可是這怎麽可以呢?他忍不住冷笑起來,繞過桌子,坐到沉夜的身後,親昵的擁抱她,用手指摩挲她的下巴。


    “別哭,別哭,我的女孩兒。”他一下一下地啄吻著她的耳垂。“隻是什麽?說清楚呀,橙橙。隻是不應該是我,嗯?你要去找其他人麽,橙橙?”


    “找其他人去這樣撫摸你的身體,讓他也像我做的這樣親吻你?讓他給你換上內衣、穿裙子、梳頭發嗎?讓他吃你柔軟的可愛的嘴唇嗎?”


    他說著,聲音逐漸低沉下來,喘息也愈發粗重。少女的神情明顯恍惚起來,視線發虛,想要抗拒他卻沒有力氣,驚惶地推著他的胸膛。


    “……不允許,我絕對不允許,橙橙。”


    韓其琛一如既往地對她露出溫柔又寵溺的笑容。


    “是我錯了,橙橙。我不該太過克製的,既然你終究要察覺。你看,我們從生下來就命中注定要在一起的,為什麽要在現在提出分離?……睡吧,橙橙寶貝。醒過來的時候,一切都和以前一樣了。”


    *


    沉重的氣息。男人的汗水滴到她的臉上,沉夜睜開眼睛。


    韓其琛第一時間就察覺到了。他笑了起來:“橙橙長大了,開心麽?”


    一直以來得不到的、飄忽不定的不安在此刻全部消融了。


    像神話裏的農夫藏起仙女飛天的羽衣,他這一瞬間感受到了無上的滿足。


    他得到她了。


    *


    韓其琛已經徹底癲狂了。


    第二天——其實沉夜也分不清到底是第幾天,中間她睡睡醒醒好多次,隱約感覺到韓其琛在給她清理身體,但還是沒堅持到底——反正她再次醒來的時候,韓其琛就好整以暇地坐在這個房間的書桌前處理著郵件。


    這個房間沒有窗戶,壁紙和地毯都是墨綠色基調的,一股壓抑感撲麵而來。


    【梅菲斯特?】


    【為您服務,沉夜小姐,現在距離您的咖啡館約見已經過了79個小時,您的坐標現在位於加勒比海巴哈馬地區的某私人小島上。】


    這個地方是著名的旅遊區,出入境人流量很大,即使沉夜和韓其琛留下的痕跡明顯,查到這裏也需要至少十天……


    沉夜思索了一會兒,假裝才睜開眼睛,費力地坐了起來。


    布料窸窸窣窣的聲音在無比安靜的房間裏十分明顯,少女像是受到驚嚇了一樣忽然僵住,看到韓其琛放下手頭的文件,站起身向這邊走過來。


    他看起來已經完全整理好自己的情緒了,帶著一如既往的親昵,湊過來親吻她——被沉夜躲開,卻也一點不在意似的。


    “冒失的女孩兒,你的身體還累著呢,不要勞累她。”他半強製地把她攬進懷裏,毫不遮掩地用手指揉搓她光滑的肌膚。


    貪婪而讚歎的目光在她白皙的皮膚上青青紫紫的痕跡上一一掃過,沉夜不自在地撇過臉,想要拉起被子遮住自己,卻被他強迫地展露自己所有的身體。像是要逼迫她認知到自己已經被他占滿了、標記過了一樣。


    “害羞什麽呢,橙橙?”


    薑沉夜卻不接他的話題,隻是問:“這是哪兒?”


    話一出口,她就被自己的聲音的嘶啞驚訝到了,卻又很快地掩飾下這點異常,試圖跟韓其琛對話。


    “……你為什麽要這樣做呢?這是不對的,韓其琛。……之前,我就想說,其實我並不是想和你接觸婚約,隻是我們……各退一步而已。婚約仍然保持,但是不要再是這麽近的……這麽折磨我的距離……”


    嬌小的女孩兒說著,眼眶裏忍不住滑出來淚滴。


    韓其琛愛憐地吻去她的眼淚,歎息:“太遲了,早就已經太遲了,我的寶貝。”


    “可是你會後悔的,韓其琛。爸爸一定會找到我的——不管這是在哪裏!”


    她說著,忍不住大聲抽泣起來。


    “你怎麽可以欺負我……你怎麽可以欺負我,混蛋……壞人……”


    還是個小孩子呢,連罵人都沒有什麽有力的詞語。韓其琛含著笑把她摟在懷裏,一再親吻撫慰,假裝自己感覺不到任何的痛苦,隻是溫和地抱住她。


    此後幾日,沉夜一直拒絕和他交流。韓其琛給她哺喂流食,收拾一切,照往常一樣把小女孩兒摟在懷裏,給她念詩集。有時他根本控製不住自己,灌了酒精,又哭著笑著跟她沒日沒夜地纏綿。


    在薑沉夜看不到的地方,韓其琛每次清醒過來,都在排山倒海的悔恨中用刀子懲罰自己——怎麽可以對他的小姑娘如此狠心?


    連他自己都不明白。


    瘋子是什麽都不明白的。他在自己的大腿上戳了好幾刀,手臂上也是各種各樣深可見骨的痕跡,然後自己包紮好,吃了止痛片,又想要用酒精麻痹自己——然後再次陷入擁有她的盲目的快樂裏。


    這樣孤注一擲的、絕望的愛。


    神啊,請讓我再多擁有她一陣子吧。


    可是所有的夢境終究會有終點。


    直升機降落在這個小島上的時候,韓其琛甚至露出了釋然的笑容。


    他親吻了昏昏沉沉睡著了的小姑娘的鬢角,低聲說:“對不起,橙橙。……對不起。”


    然後他走進浴室,放好了水,忍著一瞬的疼痛,然後任由溫水帶走大量的血液。


    昏昏沉沉地,他想到,……如果世界上真的有神的話。


    請求神明寬恕這絕望而卑微的愛吧。


    是啊,諸天之神。我愛她。


    這肮髒的罪人的靈魂。那麽虔誠地愛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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