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話想要再次抓住對方的衣袖, 手掌卻又落了空,他從床上摔了下來。這人低頭看著他, 他仰頭伸手, 恍惚道“慕別, 是你嗎”


    慕別目無波瀾的道“是貧僧又如何, 不是貧僧又如何。”


    容話聞言,心底缺失的一片地方仿佛被瞬間填滿, 他跌坐在地板上抓住對方的衣擺,笑容由心而發“我找了你很久,我一直在找你。你怎麽不早點告訴我你會出現在我麵前是不是因為你也在找我”


    慕別彎下腰,右手指尖從容話的額頭劃過容話的嘴唇,繼而往下延伸,“小施主,不該來的。”


    “為什麽”容話不明白。


    慕別的手在容話的心房處停下,紅的發黑的鮮血迅速的在他的掌下溢出,弄髒了容話的白襯衫, 掌心和心口相交的地方,有血液砸落在地板, 發出滴滴答答的聲響。


    容話的臉色霎時變得慘白, 他握住慕別放在他心髒處的手掌,忍著疼痛,顫聲又問一遍“為什麽”


    慕別的五指陷入容話的皮肉裏, 血流滿整個地麵, 他身上的袈裟一塵不染, 臉卻變得血肉模糊,看不清原貌。


    容話看清他的麵容,瞳孔收縮了一下,他便把這張可怖滲人的臉往容話的眼前又湊近了幾分,染血的唇邊帶著一抹笑,“這就是原因。”


    心髒的跳動驟停,臨死的窒息感無孔不入的刺進腦海。


    容話向後仰倒進血泊裏,渙散的瞳孔裏映出那不知是人還是鬼的怪物。


    他還站在原地,像是在冷眼旁觀,看著他慢慢的死去。


    周邊的視野變暗,景象變成了伸手不見五指的山洞,一口石棺突兀的停在不遠處的中央,鑿進洞壁的幾十根粗重鎖鏈死死的纏著棺身,黃色的符篆貼滿棺沿,散發著暗暗的紅光。


    殘留的意識讓容話情不自禁的朝石棺伸了伸手,棺裏麵葬著的是誰,他莫名的想瞧一瞧。


    像是在迴應他,幽光撲閃了幾下,卻滅了。


    容話停在半空的手重重落下,冰冷的風雪撲麵而來。


    容話緩緩睜開眼,雪花不管不顧的飛進他的眼睛裏,他被冰的又重新閉迴了眼睛,用手遮擋。


    “睡醒了”猶長眠的聲音裹在風雪和三輪車笨重的發動機聲中響起。


    容話往下蜷了蜷身體,頭擋在三輪後車廂的擋板後,這才勉強適應,“我怎麽在你的車上”


    他明明記得自己之前在臨時休息站裏等慕別,怎麽做了一場夢過後就上了猶長眠的三輪。


    “你說什麽”幹擾的雜音太多,猶長眠似乎沒聽清楚容話的問話。


    容話隻好提高了音量“我問你,我怎麽在你車上,你現在又要把我帶去什麽地方”


    “啊”猶長眠開著三輪熟練的在雪坡上穿行,“不是你說要我帶你上霖山去看我家裏的田嗎”


    容話依言迴憶,半晌後道“我不記得我說過。”


    “我難道還騙你不成”猶長眠清了清嗓,把容話當時說過的話原封不動的重複一遍道“我有朋友在山上,我不放心。你家既然住在霖山你肯定對霖山很熟,我買你的胡蘿卜,如果我朋友到時間還沒給我打電話,能不能麻煩你幫我一起找找他們”


    容話蹙眉道“我沒有印象。”


    “這位朋友,我沒必要拿這件事騙你。騙你上山對我又沒什麽好處,我還等著你買完我的胡蘿卜讓我賺點錢。”猶長眠笑道“你應該是睡迷糊了,我剛剛就讓你上車別打瞌睡,你還是打了,頭腦不清醒了吧。”


    容話不置可否,他沒這麽容易被猶長眠幾句話輕描淡寫的說服,習慣性的摸出手機想看一看時間,手機屏幕卻一直黑屏,按了幾次開機鍵都毫無反應,容話隻能又把手機重新放迴了衣袋裏。


    霖山的氣溫已經低到連智能手機都無法使用的狀態了,容話思忖片刻,問猶長眠“現在幾點了”


    猶長眠指了指天上愈暗不暗的顏色,單手把著三輪車頭,“看這個天色,肯定是快要黑了。”


    “麻煩你把我送迴去。”容話正色道“我朋友如果迴到臨時休息站見不到我,會擔心的。”


    三輪的後視鏡裏印出容話的臉,猶長眠的目光似有若無的從鏡片上瞥過,“我家就要到了,你看過田沒問題後,我再送你下山。”


    “而且你的朋友,今晚也不一定能迴到臨時休息站”


    “你說什麽”猶長眠後麵的話刻意放輕了聲音,容話沒聽太清。


    “沒什麽。”猶長眠打開三輪車的前車燈,伸手指了指前方,“看見了嗎,那座房子就是我的家。”


    容話順著猶長眠指著的方向看過去,兩座山峰相交的隱蔽接縫中,一座木質結構的簡潔木屋,佇立在此。木屋的四周用籬笆簡易的圍了起來,擴大了空間。


    猶長眠把三輪穩穩停在了木屋旁隨意搭著的一個雨棚下,熄火下車後,迴頭看見容話整個人被凍的雙目失神,說道“不好意思,我家庭條件就夠買這麽個敞篷車,讓你受累了。”


    容話四肢僵硬的從後車廂跳進雪地裏,穩了一下才站穩。


    猶長眠迫不及待的拉著容話走到一片被雪地掩埋的田邊,指著田介紹道“你看,這就是我的田。所有的胡蘿卜都是我一根一根親手種出來的,童叟無欺。”


    容話吸了吸鼻子,說話的聲音都在打顫“胡蘿卜的事可以之後談,我能先進你家取個暖嗎”


    猶長眠拉下門栓,推開房門,“顧客請進。”


    容話剛想走進屋內,木屋後的雪坡上便有一個黑影滾落了下來,兩三秒的時間,重重的撞在了籬笆上,撞出一聲悶響。


    猶長眠鎮定自若的朝容話遞了個眼色,示意容話進木屋取暖,容話偏著頭往屋後定睛一看,“是個人。”


    容話向砸進雪地裏的人走過去,猶長眠在他身後慢步跟上。


    “沒事吧”容話徒手把臉埋在雪地裏的人翻過來,露出慕地野的臉,“地野”


    慕地野額頭不斷冒著冷汗,兩道眉緊緊的鎖著,嘴巴無聲的張合,像是在說什麽。


    “你認識”猶長眠在容話背後伸出半個身體,問道。


    “是我朋友。”容話看著慕地野像是陷入夢魘一般的狀況,喊了幾聲對方的名字卻不見醒,猶長眠見狀說道“可能摔下來撞到頭昏迷了,先抬進屋裏放一放吧。”


    容話點頭,在猶長眠的幫助下把慕地野抬進了木屋裏唯一的一張床上躺好。


    猶長眠關了木門鎖上,又在火盆裏重新生了火,屋內的溫度這才開始逐漸迴溫。


    他坐在火盆邊,往盆裏麵加了幾根幹柴,臉頰上映出火焰跳動的影子,在他白如雪的麵容上顯得尤為奪目,“容話你安心,你的朋友,死不了。”


    容話拿出衣服裏的手機放在靠近火盆的地方,“我隻是想知道,他為什麽會從雪坡上摔下來。”


    “霖山下雪,整個冬天的景色都一成不變。如果不是在山上長大熟知霖山各個角落的人,在這種暴風雪的天氣裏,迷路失足都是十分常見的事情。”


    猶長眠邊說,又往火盆裏加了一根幹柴。他加幹柴的動作太大,盆裏的火花往外濺出,猶長眠抬腳踩滅掉在木地上的火花,“皚雪吃人,向來不眨眼。”


    容話的視線停在慕地野痛苦又猙獰的神情上,一時無語。


    搭好的積木橋忽然崩塌,慕地野愣愣的抬起頭,看著麵前踢毀他積木的孩子。男孩是他幼兒園同班的同學,此刻正一手叉著腰,一手指著慕地野,氣勢洶洶地說“我媽媽說你是沒有爸爸的野孩子,讓我們不要跟你玩,我們的積木你也不準碰”


    兩三個小孩從他身後冒出,蹲在地上飛快的撿起積木抱走,去到離慕地野很遠的地方。


    踢翻慕地野積木的孩子臨走前還從他做了個鬼臉,用著最童真的語氣道“野孩子,沒有爸爸的野孩子我們才不和你待在一起”


    他說完轉身就跑,坐迴了積木前,和另外的幾個孩子一起搭著,稚嫩的臉龐上重新浮現天真爛漫的笑容,和前幾秒惡語傷人的孩童仿佛不是同一個。


    慕地野還站在原地,周圍的景象卻已經變了。


    慕地野行走在初中教學樓的過道上,沿途有認識的同學向他點頭打招唿,慕地野笑容陽光,一一迴應。左腳剛踏入過道的轉角,他卻覺得如芒刺背,身後善意的視線消失的無影無蹤。


    有人在竊竊私語。


    “你知道嗎,慕地野的媽是個小三。被金主包養在外麵的那種”


    “媽是小三,兒子是私生子,名聲可臭了。”


    “你看他剛剛還一臉笑的跟我們打招唿,他不嫌惡心我都嫌惡心,自己什麽身份自己不清楚嗎真是有夠倒胃口。”


    “媽是,兒子能好到哪兒去都不是什麽好貨色,下賤”


    慕地野氣的渾身發抖,手握成拳,轉身想要找那些嚼舌根的人算賬,周邊的景象又開始變了。


    昏暗的宴會廳內,隻有一束聚光燈,停留在慕地野的身上。他站在高台上,台下站著的慕家人,他們臉上的表情各異,可打量著慕地野的眼神裏都帶著同樣的一種情緒。


    輕蔑,不屑,甚至睥睨。


    頭頂上灼熱的光開始變得冰冷,他像一條被擱置在砧板上的魚,拚命的張嘴唿吸著,但那些眼神卻仿佛無數把刀,從頭到腳的掃過他,將他一寸寸的淩遲切割。


    他掙紮不開,也動彈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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