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軼領著容話出教室出的急, 一路疾走。到了停車場後,容話聽見盧軼低聲爆了句粗口, “真是想贏想瘋了吧”


    容話處在狀況外, “你怎麽了”


    盧軼胸口憋著氣,打開車門後, 朝容話努了努下巴, “進去說。”


    容話點頭坐上副駕駛, 盧軼緊跟著上了駕駛座,他打開頂燈,憤憤的把背包往後座上一丟,“那個葉東文, 沒安好心”


    容話不明所以,“什麽意思”


    盧軼指著他纏著繃帶的胳膊,恨鐵不成鋼的道“你的手傷了, 他還專挑今天叫我們去吃飯,鬼知道他想在今晚做些什麽。”


    容話聞言才迴過味來這一層意思, 但心內有些不相信,說道“初次見麵, 他應該不會這麽做吧”


    “怎麽不會”盧軼氣的臉漲紅, 有理有據的講“那個節目除了請了當紅的偶像藝人參加外, 一共就請了你我還有他三個音樂係的學生。我們倆實力擺在那兒,他想要壓過我們出彩難比登天, 要是我們中間的任意一個出了意外上不了節目, 換成另外幾個名不見經傳的來參加, 指不定能有他出頭的機會”


    容話聽得怔愣,好一會兒才道“一個節目而已,不至於有這麽多心計吧。”


    “這是我小姑跟我說的。”盧軼從鼻子裏哼出一聲,“這個節目借用了我們學校的師資力量,我們學校算是讚助方,咱兩雖然是我姑推薦去的,但是也是經過我們學校老師篩選同意的。學校裏想去上這個節目的人特別多,競爭激烈的很,現在為什麽落到葉東文一個管弦係的頭上,我也算看明白了。”


    容話對這裏麵的行情一概不知,他當初隻以為是盧蔚瀾對他有愧才幫他謀來了這樣一份工作,沒想到中間還慘雜了這麽多彎彎繞繞。


    “容話你平時不是挺機靈的嗎怎麽這點事情就看不懂了。”盧軼見他麵有疑慮,緩和了語氣,語重心長的道“剛剛還好有我在,不然你就被他牽著鼻子走了,出事了也追悔莫及。”


    容話還是不敢相信,他和葉東文隻是初見,難道就要因為在一個節目比誰出彩的事而傷害他嗎


    “我覺得是你想多了。”容話提出自己的想法,“我看過節目賽程,這個比賽雖然有競爭製度,但最後這個比賽獲得的資金是要用來做慈善的,並不會分給某一個人。”


    金錢利益從根本上就沒有衝突,隻憑一個出彩率來給葉東文打上不好的標簽,容話不太能接受。


    “你看的那個賽程隻是給參賽人員看的,內部人員給出了消息。”盧軼難得語氣裏帶了點趣味,“最後拔頭籌的那個人,獎金十萬。並且還可以在年末,和我小姑以及國內幾位知名的音樂家,同登上大劇院的舞台演出。”


    他打了火,從後視鏡裏看容話,“現在你相信我的心機論了嗎”


    容話係好安全帶,半晌道“以後上課離他遠點。”


    盧軼點頭道“孺子可教。”


    湛海音樂學校操場的背後有一片長年繁茂的樹林,林子裏雖然安裝了路燈,但由於地勢廣闊,路燈照亮的隻有中間開辟的小道,大多數地方,入夜過後便歸沉於黑暗。


    葉東文穿過小道,徑直走向林間路燈照不到的陰影處。


    隨著他越來越的深入,原本寂靜無聲的林中,突然響起了卡茲卡茲的聲響,像是年老生鏽的鐵鏈,不斷被人擠壓晃動著,在瀕死的生命裏擠出最後幾個破碎之音。


    一排掉漆的鐵欄下掛著三架顏色灰敗的秋千,正中的那架上此刻做了個穿著西裝的小男孩,他雙手抓著秋千兩側的鏈子,身形筆直,隨著秋千在空中來迴擺動。這一幕起初看著並不突兀,不過隨著時間的推移,秋千的速度卻沒有絲毫變慢的趨勢,反而仍舊勻速擺動著。更讓人詫異的是,這男孩身後空無一人,且他的身高並不足以用自身的力量推動秋千,時間一長,這景象便變得有一種說不出的詭異。


    仿佛男孩背後站了一個看不見的人,在無聲的幫著他推動秋千。


    葉東文隔著三米遠的距離,在男孩背後停了下來,說“他沒來。”


    男孩抓著鏈子的手一鬆,隻見他坐在秋千上突然轉過身體,手搭在椅沿上,用一張戴著繪有怪異符文的紫色麵具,看向葉東文,“他為什麽沒來”


    葉東文答“和他同行的人把他帶走了。”


    秋千載著男孩仍舊不徐不緩的在半空來迴擺動,他聞言臉上的麵具忽然動了起來,五官變得猙獰,生動的不像是麵具而像是一張鮮活的人臉。


    “廢物”男孩稚嫩的童音裏充斥著憤怒,“一點小事都辦不好,我還要你幹什麽。”


    他說完,葉東文口中便猛然噴出一口鮮血,半邊臉上浮現出若隱若現的紫色印記。葉東文像是對這種處罰已經習以為常,慢條斯理的抽出幾張紙擦了擦自己嘴角殘留的血跡,“這裏是人類世界,他不來,我難道還能把他直接打暈帶過來嗎。”


    “不準傷害他”男孩厲聲道“我要完整的他,不能有一點破碎”


    葉東文親切的麵容,此刻在鏡片的折射下泛出冰冷的光,“那你不如直接把他帶過來,囚禁在身邊。”


    “還不是時候。”男孩用細小的手指撫上麵具,隨著他的動作,臉上猙獰可怖的神情被逐漸撫平,變得平和下來,他的語氣也隨之變得柔和“還要再等等”


    葉東文把手裏帶血的紙巾隨手丟進附近的垃圾桶,“那你讓我帶他來做什麽。”


    男孩嘻嘻的笑,麵具隨之一變,從紫色變成了黃色。他雀躍的說“我想他了,我想要見見他。”


    男孩從秋千上站起來,麵具上的表情喜笑顏開,“他叫容話,容話,嘻嘻我好想見他啊”


    葉東文麵無表情的看著男孩在秋千上手舞足蹈,藏在鏡片的眼閃過一點隱約可見的諷刺。


    他這一絲自以為掩藏的很好的情緒還是被男孩捕捉到,男孩笑意盈盈的看著他,“奴仆就該有奴仆的樣子,不要幹涉主人的決定。”


    葉東文麵色慘白,四肢百骸瞬間被一股尖銳的疼痛刺穿,他痛的蜷縮在地,從牙縫中出聲“他不過隻是拿了你的麵具,取迴來你就不會這麽在意他了”


    男孩跳上椅沿,任憑秋千擺動,他卻站的極穩,居高臨下的俯視著地上的葉東文,“你是在嫉妒他嗎”


    葉東文劇痛的身體有一刹的僵硬,咬牙否認道“我沒有”


    男孩笑的天真無邪,“最好是。”


    他騰空而起,腳下仿佛踩著無形的階梯,一階一階的往下,走到痛不欲生的葉東文麵前,敲打道“即便他拿了我的麵具,那也是我想讓他拿的。”


    男孩撫摸著葉東文被汗潤濕的頭發,“不是每個人都有資格拿走我的麵具,據為己有”


    葉東文僵硬著身體,用力的點了點頭。


    “聽話的奴仆,主人才會賞好臉色。”男孩收迴手,認真的說。


    話音方落,葉東文體內的刺痛霎時消弭殆盡。他倒在泥地裏,鏡片因汗水的蒸發起了一層薄霧,看不見他雙眼的神色,隻聽他粗喘著氣道“是。”


    男孩這才重新迴到擺動的秋千上坐下,不知是讚還是諷的說“真聽話。”


    盧軼請容話在外麵的西餐廳吃了晚飯,一頓飯解決過後,八點過一點。


    兩人走出餐廳,盧軼詢問容話“味道和你上班的那家餐廳相比怎麽樣”


    容話思索了一番,說“各有千秋。”而後又補了一句,“等我手傷好了,來我家做客吧,我和玉宇一起下廚。”


    “行啊”盧軼頓了頓,“不過容話,你什麽時候會做飯了啊”


    容話默了兩秒,“玉宇做,我給他端個盤子遞個碗。”


    盧軼毫不留情的嘲笑“虧你能說得出口下廚”


    “我進廚房了。”容話為自己爭辯兩句,“也算下廚。”


    “歪理邪說。”盧軼打開車門,“快進去,送你迴去後我也好早點到家。”


    容話剛要坐進去,就看見不遠處的人行道上飛快的跑過一個人影,竟是慕別。


    “怎麽還不進去”盧軼催促道。


    容話若有所思,突然關上車門,對盧軼道“我剛想起來在附近還有點事要辦,你先迴去吧。”


    盧軼哦聲,“要不要我陪你這個傷患一起”


    “不用。”容話推辭,“小事一樁,你先走吧。”


    “行吧,你自己注意點。”盧軼也不再勸,開車打火,一路驅離。


    容話過了馬路,朝慕別離開的方向走去,沒走上兩步,就被幾棟居民樓擋去了前路。他試著繞開居民樓走了一圈,發現居民樓後都圍著牆,是死路。


    容話站在居民樓下等了片刻,拿出手機給慕別撥了電話過去。


    慕別那邊隔了很久才接起電話,“喂,容話”


    “是我。”


    “怎麽突然給我打電話了”從聽筒裏傳出的聲音帶著點玩味,“想我了”


    容話沉默了一會兒,突然說“你還在工地上班嗎”


    “是啊。”慕別答的不假思索,“今天得晚點下班,磚太多了搬不過來”


    容話“好。”


    “你早點睡,要是冷就多蓋一床被子。”慕別還在囑咐,“等我晚上迴來再給你暖暖”


    容話麵無表情的目視前方,兩棟居民樓的夾縫中間出現了一道熟悉的人影,他說“不用了。”


    慕別穿梭在居民樓之間,仰著頭好像是在找著什麽,“怎麽能不用給小恩人暖”


    他隔著一條鵝卵石鋪就的路,側目時無意間看到了不遠處的容話。


    慕別麵上那一瞬的停頓短到讓常人根本無法捕捉,他溫和的笑著,走向容話,“就這麽迫不及待的想見到我,一刻都等不了”


    容話卻是當真一刻也不想在這裏停留,轉身就要走。慕別從側後方繞過來,擋在他麵前,“一句話不說就走”


    “說什麽。”容話仰視慕別,語氣冷淡“繼續在這裏聽你胡編亂造”


    慕別失笑,片刻後說“好吧,我帶你去看。”


    說完,拉起容話的左手往居民樓裏走。容話仍處在被欺騙的怒意中,慕別現在的行為在他眼裏完全是莫名其妙,“放手,你要拉我幹什麽”


    “我騙你的原因,你不想親自去看看”慕別使了點巧力,既讓容話掙不脫,又不會牽扯到另一邊的傷患。


    “我不想知道。”容話動了氣,“我要迴家”


    “噓。”慕別突然以指抵唇,朝他做了個噓聲的手勢。


    兩人拉扯之間,已經進入了一棟居民樓。這棟居民樓有些老舊,從外麵看著還好,進到裏麵才發現樓內沒有電梯,還是老舊的水泥梯,樓梯間的燈年久失修,整棟樓的過道常年處於黑暗之中。在這樣的環境裏,聽見慕別的指示,容話不由自主的安靜下來。


    他們才進到門口,居民樓外的路燈還能透進來一點,但仍然昏暗。即便容話和慕別現在是近在咫尺的距離,容話也看不清慕別的臉。


    “你到底要做什麽”容話掙著自己的手腕,試圖從慕別手裏抽出來。


    慕別卻像是根本感覺不到他的掙紮,遊刃有餘的拉著他沿著台階往路上走,“跟我來。”


    容話抽不迴自己的手,隻能被動的跟著慕別上樓,心裏憋著一口悶氣。


    兩人徑直上到五樓,慕別領著他一路走到五樓的走廊上。這層走廊呈一字型,一眼能夠望到頭,除了住在走廊盡頭處的一家,門口自行掛了個燈泡亮著,整層樓仍舊漆黑無比。


    “看看。”慕別眼神示意他看盡頭處的那家住戶。


    容話掃了一眼,藍綠色的防盜門,門身上掉漆露出鐵鏽的痕跡,平常又普通,沒看出端倪。慕別見他神情有疑,這才像突然記起什麽一樣,在他手上捏了一下,“忘了,你現在看不見。”


    “看不見什麽”容話轉頭看向慕別,卻在一片昏黑裏什麽也看不清。這時,一股冷涼的吐息突然迎麵撲進他的雙眼裏,冰冷之感一觸及眼球瞬間變得滾燙,容話被刺激的閉上了眼,眼裏不受控的流出生理淚水。


    慕別在昏暗裏準確無誤的探出手拭去容話眼角的濕潤,“好了,再看看。”


    容話眯了眯眼,迴轉過視線重新落到那扇門前,逐漸清晰的視野裏愕然出現了一個人影。


    是個女孩子,身上穿著灰撲撲的校服,身形緊貼著門身,扒拉著貓眼死命的往門內的景象窺看,腳下淌滿了一灘不知從哪裏流出的鮮血。她察覺到身後的視線,猛地轉過身,她的額頭上有一條碗口大的醜陋傷痕,長度一直延伸進頭皮消失在濕潤的頭發裏,紅到發黑的血液從這道傷口裏流出來,爬滿她整張臉,順流而下,從校服的前襟再流到她腳下。


    她和容話對視,幹裂開的嘴角裂出一個滲人的笑容,嘴裏發出咯咯咯像是在發笑的聲音。


    容話幾乎是下意識的別開眼,反握住慕別的手掌,用力收緊。


    “又嚇到了”慕別聲線平和。


    容話沒勇氣再去看那不知道是人是鬼的東西第二眼,想要原路返迴,空寂的走廊上卻突然響起了一陣詭異的腳步聲,一會兒輕一會兒重,像是摔斷腿的人在走路,吃力又沉悶。


    容話不用看也能猜到是那東西在往他們這邊靠近,他拉扯著慕別,有些急切“走啊,你還想看什麽”


    慕別佁然不動,反倒朝容話伸出另一隻手臂,做出開懷的動作,“怕的話要不要抱。”


    “你們要抱抱啊。”陰沉的女聲傳入容話耳中,“快抱啊,我看著你們抱”


    容話感受到一股濕冷的氣息從他左前方的不遠處傳來,他沒有抬眼,而是盯著自己的鞋尖,壓著聲問慕別“你到底想做什麽”


    “沒想做什麽。”慕別語氣輕鬆,“就是想讓你明白前因後果,了解我的良苦用心。”


    他語畢朝女鬼看了一眼,“別嚇他。”


    女鬼聽罷在原地轉了個圈,身體形成一個扭曲的弧度,一下子擋住容話的鞋麵,鑽到容話的眼皮子底下,咯咯的笑“小哥哥,你聽我解釋啊”


    容話驚的一腳朝鬼臉踹去,女鬼躲閃迅速,他踹了個空,腳下沒站穩往後退了一大步,後背撞進慕別的懷裏。


    “小哥哥好兇啊。”女鬼趴在廊壁上,小聲嘀咕。


    容話貼著慕別的胸膛,大氣也沒敢出。


    “夠了。”慕別斥聲,女鬼周身霎時被一圈紅芒覆蓋,鮮血淋漓的鬼身逐漸淡化,變迴了普通人的模樣。


    慕別在容話的手上又捏了一把,“沒事了。”


    容話唇抿成線,“騙子。”


    “這迴沒騙你。”慕別溫聲,“你難道不想知道我為什麽來這裏”


    容話悶聲道“我不想。”


    “上了賊船,哪還有你想下就下的道理。”慕別在容話的額前彈了一下,容話吃痛,抬頭摸了摸額,眼前陡然出現一個穿著幹淨校服,幫著馬尾的小姑娘。


    小姑娘站在走廊上,身形瘦小,校服寬大的不像穿在身上而是像掛在身上一樣。她望著容話笑了一下,“小哥哥你好呀。”


    “你”容話睜圓眼,“你剛剛”


    小姑娘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我剛剛不是故意嚇唬你的,我比較容易激動,一激動就控製不好,會變成那種樣子。”


    容話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所以你不是人”


    “我當然不是人啊。”小姑娘答得理所應當,“我是鬼啊”


    容話後背霎時生出一股寒意,慕別瞧了他一眼,話卻是對著女鬼小姑娘說的“看完了嗎,看完了就走吧。”


    “沒有。”小姑娘臉上的笑容忽然沒了,“家裏沒有我的東西了,我進不去。”


    “那你在等什麽。”慕別淡聲,“一個在你死後連墳塚都不曾給你的家,你還在等什麽”


    小姑娘眼眶裏溢出淚,“可他們是我的爸爸媽媽,是我的妹妹,我就想看一看他們這樣也不行嗎”


    “這都是你的自以為是。”慕別聲氣裏帶著笑,可說出的話卻近乎殘酷,“父母、兄弟,不過是些表麵與你血濃於水,背地裏卻拿著刀把你逼入深淵,情分比陌路人還要淺薄上幾分的人”


    “你的血淚他們看不見。”


    “他們在乎的從來都隻是自己。”


    小姑娘的拳頭緊縮在肥大的校服袖裏,“他們把我從孤兒院領養迴家我是感謝他們的,沒有他們我就”


    慕別像是極不耐煩,揮手打斷了小姑娘,“你自己看看吧”


    幾隻血蝶從他袖間飛出,撲閃著翅膀落到盡頭處的房門上停下,門身驟然變得透明,露出門後的景象。


    容話的目光也沿著透明的門看進去,裝潢老舊的客廳,燈光昏黃。擺放的家具不多,靠牆的三連坐沙發,沙發對麵的牆放著一台電視機,此刻正亮著熒幕,播放著動畫片。


    在沙發和電視機之間,擺放著一張玻璃餐桌,桌麵上擺放著一個插著蠟燭的生日蛋糕和一些豐盛的菜肴。餐桌前圍坐著三個人,一男一女和一個幼童。


    這對男女四十出頭,兩人是夫妻,夾坐在他們之間被簇擁的小女孩則是他們二人的結晶,今天剛滿四歲,正是天真爛漫的年紀。


    妻子眼角已經起了皺紋,但望著小女兒的眼神裏仍舊充滿著關愛,“我們囡囡今天又長大一歲,開不開心”


    小女孩頭上戴著買生日蛋糕附贈的紙王冠,目不轉睛的望著生日蛋糕,“開心,要吃蛋糕”


    丈夫坐在對麵,笑罵道“先許願了再吃”


    小女孩連忙閉上眼許願,“我許願,下周六爸爸帶我和媽媽一起去遊樂園玩”


    妻子道“傻囡囡,許願說出來就不靈了。”


    “那怎麽辦啊”小女孩睜開眼,求助的目光望著自己的父親,“爸爸,你不帶我去遊樂園玩了嗎”


    丈夫慈愛的伸出手敲了一下小女兒的腦袋,“我們囡囡這麽聽話,爸爸怎麽會不帶你去遊樂園”


    小女孩笑逐顏開,鼓著腮幫正要一口氣吹滅蠟燭,突然想起來什麽,連忙道“爸爸還要帶媽媽去我們一家三口一起去”


    妻子聞言神情僵了一下,但很快又恢複如常,“囡囡還惦記著媽媽,媽媽真開心。”


    小女孩嘻嘻的笑,在父母歡唱著生日歌的背景下,吹熄了蛋糕上燃著的蠟燭。


    一副父慈母愛,其樂融融的景象。


    卻讓門外走廊上站著的小姑娘,泣不成聲。


    看過這一番場景過後,容話心裏多多少少有了點自己的猜測。不遠處的小姑娘肩膀顫抖不已,壓抑的嗚咽聲或輕或重,情緒大概已經處在悲痛欲絕的邊緣。


    大約是慕別此刻的注意力也不在他身上,容話輕易的就抽迴了自己的手臂,緩步走到小姑娘身後,拍了拍對方的肩膀,“你還好嗎”


    小姑娘頭垂的更低,整個人像是要跌坐在地上,有淚珠滴到水泥板上砸出的聲響。


    容話沉默了一會兒,伸長手臂再度拍了拍小姑娘的肩膀,放柔了語氣,“先別哭,有什麽事情我們可以幫你一起解決的。”


    正在他說話間,身後的樓梯突然響起沉重的腳步聲,一個上了年歲的老太太打著電筒從四樓上來,手裏提著一個鐵飯盒。


    容話擋在走廊中間,見老人家正朝著他這邊的方向走過來,忙側身想給人讓出道來,老太太卻快一步,像穿過空氣一樣穿過他的身體,徑直走向走廊盡頭處。


    容話低頭打量著自己並無異樣的身體,有些怔愣。


    “施了點小術法。”沉寂了很久的慕別忽然對他說,“無傷大雅。”


    不等容話細究這件“無傷大雅”的事,被他拍著肩的小姑娘就突然站直了身體,緊追著老人家小跑過去,“肖奶奶”


    肖奶奶自然是聽不見她的唿喊,老人家停在門前,拿著手電照了照門上的門牌號後,確認過後這才敲門。


    很快,門內就有了迴應,“誰啊”


    “是我”老太太咳嗽了一陣,“四樓的肖老太。”


    丈夫前來開了門,臉上洋溢著笑,“是肖奶奶啊,快請進來坐”


    “肖奶奶來了。”妻子在客廳內跟著喊了一聲,“剛好我們囡囡過生日,請肖奶奶一起進來吃塊蛋糕啊”


    肖老太偏過頭朝屋內看了一看,老人家眉目間僅剩的一點親和消失了,她把手裏提著的鐵盒遞給男主人,聽不出喜怒的道“柳草最喜歡吃的糖醋排骨,我給她帶來了。”


    男主人聞言麵色一白,緩了半晌,說“肖奶奶,今天我們囡囡過生日,您這”


    “柳草難道就不是你家囡囡”肖老太提著鐵盒的手肉眼可見的抖動,“拿好。”


    “肖奶奶您這不是為難我嗎”男主人推拒,“我家今天辦喜事您拿死人的東西來,不是給我家找晦氣嗎。”


    女主人從屋內跑出來,“怎麽了這是,有話好好說啊。”


    肖老太睨了她一眼,說“我給你們囡囡做的糖醋排骨,你丈夫不肯收。”


    “糖醋排骨好東西,他沒眼力見,您老別跟他計較”女主人和氣的笑著,接過肖老太遞來的鐵盒,“我給我們囡囡收下,謝”


    “你亂收什麽”男主人一掌拍開女主人手裏的鐵盒,“這是她給柳草準備的”


    鐵盒哐啷一聲砸在門口,盒身摔變了形,盛的滿滿一盒的糖醋排骨從裏麵灑落出來,酸甜的糖醋汁兒氣息彌漫在空氣中。


    坐在屋內吃著蛋糕的囡囡聽到動靜,三兩步跑到門口,望著神色各異的父母和鄰居奶奶,疑惑道“爸爸奶奶,肖奶奶你們在幹嗎”


    她的父母沒有出聲,肖老太則倚在門邊,目光渾濁的看了她一眼,“你的命比你姐姐好。”


    “草兒姐姐嗎”囡囡似懂非懂,“她去哪裏了,我好久都沒有看到過她了。”


    “她啊。”肖老太歎了一聲,“你這輩子也看不到了。”


    言畢,重新打開手中的手電,踩著沉重的步伐,轉身離開。


    門轟的一聲被人關上,女兒追問父母另一個姐姐去向的天真臉龐,被徹底擋住。


    柳草蹲在門口,想將地上的鐵盒連同散落的糖醋排骨一起撿起,伸出的手卻一次又一次的從中穿過去,“肖奶奶”


    “我幫你。”容話幫著柳草把地上的糖醋排骨重新裝進盒裏,柳草蹲在地上看著容話撿,良久,哭噎著說“髒了,吃不了了。”


    容話按下盒蓋的手一頓,柳草忽的抱膝埋頭,無聲啜泣。


    容話心裏泛起澀意,“別哭了,我能做什麽幫到你。”


    “你幫不了了。”慕別陡然出聲,“時辰到了。”


    容話側目,“什麽意思”


    慕別朝牆的另一端抬了抬下巴,靜止的牆麵忽然開始變得扭曲,呈旋渦狀。下一刻,一陣白色的光閃現,兩名罩著黑色長袍的人從轉動的旋渦光裏走出,他們手中共同持著一條漆黑的鎖鏈,騰空落到柳草的左右兩側。


    慕別將容話從地上拉起,遠離了柳草。


    鎖鏈從這突然出現的兩人手中滑出,開始自發的纏繞住柳草的脖頸。


    幽遠的縹緲聲從遠方傳來


    “亡命人,吾引魂。”


    “陰陽路,照乾坤。”


    “時命至,無運逆。”


    “入輪迴,蹉跎經。”


    “此一去,不複返。”


    柳草重新變成鬼身,鎖鏈將她身上寬大的校服勒出了一道道緊紋,她仿佛難受到了極致,麵色發青,五竅流血,口中不斷發出嗚咽的聲音。


    “柳草”容話驚唿,想要從這兩個怪異的人手上將柳草救下,慕別阻止他,“別妄動。”


    “可是柳草她很難受”容話急切,口不擇言道“她快死了”


    慕別聞言,眼中的嘲諷一閃而過,“她早就死了。”


    容話語噎,但柳草痛苦的聲音持續響起,他反抓住慕別的手臂,“慕別,我難道就不能幫她嗎”


    慕別垂眸,若有所思的望著他。這時,一名穿著黑罩袍的人飛到他們兩人的半空前,拱手道“大人,勞煩您了。”


    “道謝就不必了。”慕別的眼神兀自停留在容話的臉上,說“再給她一分鍾,讓我的朋友和她道個別。”


    浮在半空之人和站在柳草身側那人聞言互相對視一眼後,點頭道“大人自便。”


    纏繞在柳草身上的鎖鏈鬆了幾分,柳草得到喘息,麵上的血淚逐漸幹涸。


    “柳草。”容話隔著一段距離,在今夜第三次重複這句問話,“我有能幫到你的嗎”


    柳草抬起頭看向容話,可怖的臉龐上泄不出絲毫情緒。她思考很久,動了動幹裂的嘴,“請幫我轉告肖奶奶,我的命很好,她不用為我操心。”


    容話頷首,抿起的唇又鬆開,“好。”


    鎖鏈又開始慢慢收緊,柳草說“投胎前能遇到心地善良的小哥哥們,我的命真的還不錯。”


    她臉上的表情一點一點變得猙獰,但說話的語氣卻似乎含著笑,“謝謝。”她對容話說,黑袍人一人牽住一段鎖鏈,把柳草從地上拉起來。


    柳草側過目,眼神定在慕別的身上,“謝謝。”


    慕別神色淡淡,沒說什麽。


    “大人,告辭。”兩名黑袍人對著慕別異口同聲,先後進入牆壁的旋渦中。


    柳草在即將消失的前一刻,從校服的口袋裏摸出了一個東西朝慕別拋來,“我不是故意要傷害工地上的人的,是有人之前送給我一個麵具,說我戴上就能見到我的爸媽。我相信了他,結果戴上後,我的身體就不受控製,去做一些傷害活人的事”


    慕別在半空中接下麵具,“送你麵具的人長什麽樣”


    “和你差不多高。”柳草的話音消散在牆壁裏,“臉上戴著白色的麵具”


    容話從牆壁上迴轉過視線,瞥見慕別手裏拿著的麵具,白色的底麵上描繪著怪異的黑色符文,讓容話有種熟悉感,卻一時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


    慕別手腕翻轉,那張麵具便騰空消失。容話已經見怪不怪,“我們去找肖奶奶”


    “好。”


    兩人下到四樓,一條走廊掃過去,容話犯了難,“哪一家是”


    慕別隨手指了右手邊的一家,“這家。”


    容話不疑有他,走到門前剛要去敲門,手又放了下來。


    慕別說“怎麽不敲”


    容話蹙起眉,“見到老人家我要說什麽。”


    柳草是鬼,他又應該怎麽告訴肖奶奶,他是來替一隻鬼轉達投胎前的話呢非被人當成神經病抓起來不可。


    慕別上前,曲指敲響門,“叨擾了。”


    容話正詫異,門就被人打開,肖奶奶的身影從門後露出來。老人家探究的目光在他們身上掃視,“你們是誰”


    慕別笑的溫和,“您是肖奶奶嗎”


    肖奶奶緩慢的點頭,“是我。”


    慕別把身後的容話拉出來,“這位是柳草在學校的音樂老師,常聽柳草生前提起您,特意來拜訪。”


    慕別扯謊不眨眼,容話卻還要跟著被迫圓下去,“肖奶奶您好,我是柳草的音樂老師,姓容。”


    肖奶奶打量著容話,晃眼看見他手上提著個摔變形的鐵盒,表情有了變化,“你去過柳草家了”


    容話拿著盒子的手有些出汗,“去過了,沒沒見到人。”


    肖奶奶意味不明的哼了一聲,拉開門,示意兩人進來,“要是能見到人,柳草說不定還能活的長些。”


    老人家居住的房子不大,一室一廳,但收拾的幹淨整潔。屋內原本隻開了一盞小台燈,能見度很低,肖奶奶將牆上的壁燈打開,屋內這才變得明亮。


    容話第一眼就看見客廳靠牆的香案上擺放著一個相框,框內放著一張黑白照片,照片上的女孩紮著馬尾,笑容明燦,赫然是柳草。


    “老師應該還沒去過柳草的墓前吧。”肖奶奶突然說。


    容話如實道“沒有。”


    肖奶奶走到案前,抽出三支新香點燃,“要怪她那對不成器的爸媽,連個葬禮都舍不得替孩子辦,新墓冷清的還不如旁邊修了十幾年的老墓”


    老人家轉過頭看向容話,“老師要來上柱香嗎”


    容話說好,走到案前接過香祭拜,肖奶奶也順勢從他手裏取下鐵盒擺放在案前,視線隨著繚繚青煙上升,變得有些恍惚,“柳草生前沒什麽交好的同學朋友,難為老師還記掛著她,特意跑一趟。”


    容話插上香,慕別在後方適時出聲,“她是個好孩子,她的離世我們都感到痛心。”


    肖奶奶看向慕別,“這位老師是”


    “我不是老師。”慕別說“我是容老師的朋友。”


    肖奶奶點頭,“哦,兩位這麽晚來我也沒什麽好招待的,我去廚房沏壺茶吧”


    “不用麻煩了。”容話道“肖奶奶,我們其實是來帶句話給您的。”


    肖奶奶步伐一頓,“什麽話”


    容話手心裏又冒出了汗,“其實我昨晚,夢到柳草了。她給我托夢,讓我來找您給您帶句話”他捏著掌心裏的汗,“她說,她的命很好,讓您不用再為她操心。”


    老人家深陷的眼睛裏有淚光浮動,片刻後,才聽她有些哽咽的問“柳草,真的這麽說嗎”


    容話頷首,“是的。”


    屋內陷入了一段長久的沉默,直到容話手心裏的汗都幹透,肖奶奶歎了一口氣。她這聲歎息仿佛將這段時間積壓的所有情緒全部從體內發泄出去,透著說不出的淒婉和蒼涼。


    “她是個命苦的孩子。”肖奶奶說“她該活的更長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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