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學校開學報道的日子,容話花了半天時間辦好了一係列開學的事情,就打算往moom趕,為中午的演奏做準備。


    九月初的溫度不似八月末炎熱,時不時有微風拂過,天高氣爽,舒適宜人。


    林蔭道上來往的學生,拖著行李箱,背著床褥日用品,眼懷期待和驚奇往學校內走。


    又是一年新生入校。


    容話剛走到校門口,一個走路帶風的人影突然停在了他麵前。容話理了一下被風吹亂的細發,才看向來人。


    格紋背帶黑襯衣,貝雷帽單肩包,還有一張稚氣的娃娃臉,一眼看上去頂多十六出頭,是容話同係的同級同學,盧軼。


    盧軼單手扶著肩膀上的包,一派來勢洶洶的模樣,“容話。”


    容話收迴理發絲的手,“有什麽事?”


    盧軼說:“你為什麽沒報名參加今年學校主辦的鋼琴比賽?”


    容話所就讀的湛海音樂學院是國內音樂係院校中最高等的學府,每一年都會舉辦一屆市級的鋼琴比賽,在湛海市乃至全國都極具權威性,湛海市內的高等在校生都可參加,前三甲在來年還可以保送至全國鋼琴比賽的決賽。


    容話暑假被鋼琴師和家教的工作忙的抽不開身,無暇顧及其他事,學院的這件賽事早被他遺忘到不知哪個角落裏了。


    他淡聲道:“忘了。”


    盧軼聞言,拉開單肩包的拉鏈從包裏取出一份比賽的報名表,用力的遞到容話麵前,“那現在就填!填完我就去給你交!”


    容話看也沒看這張報名表,說:“我有事先走了。”


    “容話你不準走!”盧軼扯住容話背後的雙肩包,把容話愣是拉住了,他把報名表塞進容話的懷裏,“不管你今天有什麽急事,先把報名表填完再說。”


    容話嚐試著用身體扯了兩下的雙肩包帶子但沒能扯動,他蹙眉看向側後方的盧軼,說:“盧老師要是知道你在學校大門口吵吵鬧鬧,你說她會怎麽樣。”


    盧軼是盧蔚瀾的侄子,盧軼和他小姑盧蔚瀾的年紀相差不大。但因為兩人都是主攻鋼琴,又有盧蔚瀾珠玉在前,所以盧軼從小就很敬畏他這個小姑,現在聽見容話把盧蔚瀾搬出來,心裏咯噔了一下,抓著容話背包的手不由得一鬆。


    容話趁著盧軼一晃神的功夫奪迴了自己背包的主動權,將報名表丟迴盧軼的懷裏,轉身就走。盧軼卻不依不饒的又從後麵跟了過來,“容話你為什麽不敢報名?是不是知道我參加所以怕了?”


    他這一聲喊,引得四周來往的學生都向他們側目看過來,探究的眼神格外明目張膽,其中不乏抱著看熱鬧的心態的。


    也不怪他們看熱鬧,實在是容話和盧軼算得上是學校的風雲人物。


    容話是以第一的成績考進湛海音樂學院的,同時是高考當年青少年鋼琴大賽的全國冠軍,家世顯赫,樣貌俊俏,在當年可以說是湛海高富帥的標杆代名詞。


    而盧軼也不遑多讓,從小留學海外,得過許多海外鋼琴比賽的獎項,家中又是湛海數一數二的房地產大亨,親姑姑是享譽全國的女鋼琴家盧蔚瀾。


    兩人一入學就引起了許多騷動,都是拔尖的人物,雖然不是同班,但是同級又同係,難免有好事的人常把他們放在一起作比較。


    容話聽完盧軼這句挑釁,仍舊不為所動,“我怕了,可以讓我走了嗎?”


    盧軼臉頰氣鼓鼓的,他把容話當做這次比賽最強有力的競爭對手,對方這幅滿不在乎的口吻讓他實在生氣,說:“你填完報名表再走!”


    經過你來我往一迴合,盧軼手中的報名表邊角已經起了皺,容話掃了一眼報名表,問:“報名費多少?”


    盧軼憤然道:“580!”


    容話麵無表情的哦了一聲,“我沒錢。”


    說完,再不搭理盧軼,腳步生風的往外走。這時,一輛黑色的maserati從道路拐角處駛了過來,在學校門口停下,擋在了容話麵前。


    容話剛覺得這輛車十分眼熟,麵朝著他的車窗就搖了下來,露出坐在裏麵的盧蔚瀾。


    “盧老師?”容話略顯驚訝。


    盧蔚瀾朝他頷首笑道,“好久不見,容話。”


    距離他們兩人上次在柳嘉蔭家裏碰麵,已經過了一周多,說長不長說短不短。


    盧軼從後麵趕過來,再度拽住容話的雙肩包帶,“我幫你付報名費,你必須參加……”


    容話毫無防備的被盧軼突然拉的往後一仰,眼看著就要往後倒下去,盧蔚瀾手疾眼快的從窗戶裏伸出手拽了他一把,這才有驚無險。


    “盧軼。”盧蔚瀾偏了偏頭,視線掠過容話看向後方的盧軼,“你在幹什麽?”


    “小姑?”盧軼一驚,忙不迭的鬆了容話的雙肩包,身上的氣焰霎時散的一幹二淨,“你怎麽來了,是來接我嗎?”


    盧蔚瀾不答,反問盧軼,“你扯容話的包幹什麽?”


    盧軼搓了搓手,含糊其辭的道:“我沒幹什麽,就是想讓他參加我們學校的鋼琴比賽……”


    盧蔚瀾洞若觀火,一眼就看穿了盧軼的心虛,“不管你要做什麽,大庭廣眾拉扯同學的背包讓同學差點摔倒,你是三歲才上幼兒園嗎?給容話道歉。”


    容話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背包,側身站到了一邊,說:“盧老師不用了。”


    盧蔚瀾說:“他就是他爸媽給慣的,臭脾氣。”說完又盯了盧軼一眼,“快點。”


    盧蔚瀾的話盧軼不敢不聽,剛剛差點把容話拉倒並不是他的本意,隻是礙著麵子說不出口道歉。此刻被盧蔚瀾逼著道歉,雖然心有不甘,倒也痛快,“容話,抱歉。”


    容話點點頭,“沒事,下次注意點就好了。”


    他摸出手機看了眼時間,差不多到了上班的時間,打算跟盧蔚瀾告辭。盧蔚瀾聽完他要去上班後,卻提出要送他一程。


    容話婉拒:“不必麻煩,我坐公交很快就到。”


    盧蔚瀾笑著說:“不麻煩,剛好要到飯點了,我送你過去正好去吃午飯。”


    話音剛落,駕駛座的車窗便搖了下來。盧蔚瀾的管家衡星坐在駕駛座上,撕下一張寫有文字的便利貼亮到容話眼前,上麵寫著:蔚瀾中午有安排。


    明晃晃的逐客令,就差沒把“請你自己離開”六個字寫出來。


    容話還沒說什麽,盧軼就一把奪過衡星手裏的便利貼隨手丟進了身後的垃圾桶,將車門猛地一開,說:“容話,上車。”


    盧蔚瀾坐進了裏邊,盧軼見容話站在原地沒動,半推半擠的把容話送進了車廂,自己則坐上了副駕駛。隨後頤指氣使的對衡星道:“開車,把容話送到目的地。”


    衡星沒動作,也不搭理盧軼,眼光透過後視鏡定定的注視著容話。


    又是那種滿含敵意的眼神。


    容話被注視的莫名其妙,蹙著眉想要下車,盧蔚瀾開口替他解了圍,“開車。”


    衡星聞聲,眼神落迴到盧蔚瀾身上,盧蔚瀾毫不在意的和他對視,重複道:“開車。”


    車廂內沉寂片刻,發動機的聲音響起來,車駛離了學校大門。


    到moom時,餐廳裏已經坐滿了幾桌客人,容話跟盧蔚瀾一行人打過招唿之後便匆匆去了換衣間,為接下來的演奏準備。


    他們選了一張觀賞演奏最佳視角的餐桌,盧蔚瀾和衡星並排坐著,盧軼坐在他們對麵。


    各自點了餐後,盧軼環視餐廳一周,臉色有些不好看,“他真在這裏當鋼琴師?”


    “不然呢?”盧蔚瀾睨了盧軼一眼,“去年他家裏的事,整個湛海都鬧得沸沸揚揚。”


    “我知道。”盧軼看上去有些坐立不安,“但我沒想到他會到這一步……”


    盧蔚瀾從鼻子裏哼了一聲,“你以為誰都像你盧大少爺,十指不沾陽春水,被爸媽捧在手裏茁壯成長。”


    盧軼不想認賬,矢口否認:“容話的爸爸可比我爸媽溺愛我多了!你見過大學開學做家長的弄了一個施工隊進學校,幫兒子在學校裏買一塊地皮修一個獨棟小別墅嗎?還有啊,他爸怕他吃不慣學校的食堂,為他特地聘請了一個廚師團隊,每天一到飯點就推著餐車進到學校,中國八大菜係啊,日法英美泰都占……”


    “盧軼。”盧蔚瀾出聲打斷盧軼,“容話他沒有父親了。”


    盧軼滾了滾喉,把沒說完的話全部咽了迴去。


    三份牛排上了桌,衡星自然而然的將自己的那份用刀切好,和盧蔚瀾的那份牛排交換。


    盧蔚瀾瞥了一眼分隔均勻的肉塊,心安理得的接受,她繼續對盧軼說:“我知道你還在因為兩年前在鋼琴比賽上輸給了容話,不服氣。”


    盧軼反駁道:“我沒有不服氣,我隻是……”


    “那你就是輸不起。”盧蔚瀾說:“在你引以為傲的鋼琴上輸給了他,是你技不如人。”


    盧軼難得沒嗆聲,頭埋得低低的。


    兩年前,盧軼才海外學成歸來,誌得氣滿的報名參加了由他小姑盧蔚瀾擔任評委的鋼琴賽事,一路過關斬將殺出重圍,卻在最後爭奪冠軍一席上觸了礁沉了船,輸得一敗塗地,滿身銳氣被從頭到腳被狠搓了一遍,铩羽而歸。


    而容話從此也成了他心裏的一根刺。


    盧蔚瀾見盧軼沉默,不再多說,恰好逢容話換了正裝走上了演奏台,說道:“看看你的對手在這樣的環境裏,技術是倒退了還是進步了。”


    盧軼沒說好也沒說不好,隻是抬起了頭,把目光停在了容話身上。


    得體端莊的服飾,優雅從容的神情,這個小王子與兩年前相比沒有一絲變化。


    他彈了貝多芬的《c小調第八鋼琴奏鳴曲》悲愴的第二樂章。


    琴聲緩而悠長,慢中透著幽,在他的彈奏下卻又好像帶上了一點難以言說的寂,似悲愴又不似悲愴,似悲痛又不似悲痛,他彈出的這點寂已開始將原本的悲與痛逐步逐步的取代。


    隻留下寂,和一點柔和的寧靜。


    小王子,還是那個小王子,不過是比從前更多了些非常人能窺探的心境。


    盧蔚瀾頭一個鼓了掌,間隙問了一句盧軼,“彈得如何?”


    盧軼嘴唇抿成了一條線。


    “你不說那我說了。”盧蔚瀾直白的目光注視著水晶燈下光芒萬丈的少年人,聲音含笑:“我大概已經找迴了我的一見鍾情。”


    衡星握著紅酒杯的五指不留餘力的收緊,脆弱的玻璃壁承受不住這樣的力道,霎時粉碎四濺,紅酒液夾雜著玻璃碎片劃出的血流滿他整隻手,已分不清是酒還是血。


    餐廳的服務員匆匆忙忙的趕來,詢問客人有沒有事,連容話也暫停了演奏。


    盧蔚瀾卻僅是漫不經心地瞥了衡星的手掌一眼,似嘲諷的說:“受傷了……”


    盛玉宇正在後廚做甜點,就被餐廳的同事急急忙忙拉出來,說是有客人受傷了,需要他緊急包紮。他是自小學醫的,餐廳裏同事們有個風寒腦熱都喜歡讓他開方子,所以把他拉出來為客人處理傷口也無可厚非。


    他打開醫藥箱,拿出碘伏正準備給衡星的手掌消毒,眼尖的發現,對方的掌心裏卻紮滿了細碎的玻璃渣,說:“你這個不行,得用鉗子把玻璃片夾出來。”


    衡星聞言擰了擰眉,想把手從盛玉宇手裏抽出來,盛玉宇卻快他一步拿出醫用鉗消好毒後,就要給他夾玻璃,“有點疼,這位客人你忍一忍。”


    盧軼的褲子上也被飛濺的酒液給濺到形成了一團汙跡,他十分不爽的抽著紙巾擦拭著,聞聲說:“讓他記住疼,有事沒事發什麽瘋!”


    盛玉宇沒接話,動作迅速的夾出嵌在衡星手掌裏的玻璃殘渣,又給傷口依次消了一遍毒後,鼻頭突然竄進一股奇異的異香。


    他吸了一下鼻子,以為自己聞錯了,那股異香卻在一瞬間變得更濃,將四周殘留的酒味都仿佛要蓋了過去。


    衡星猛地收迴自己的手握成拳頭,盛玉宇皺起眉,說:“還沒纏繃帶。”


    衡星朝他搖了搖頭。


    盛玉宇說:“什麽意思?不用纏?”


    “他不會說話。”盧軼毫不留情的在大庭廣眾之下點破衡星,嗤道:“他不想纏就不要給他纏,反正疼的是他自己。”


    盛玉宇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收拾好從衡星手裏取出的玻璃殘渣後便起身丟進了後廚餘的垃圾桶。


    容話的演奏中場暫停,禮貌的前來詢問衡星的傷勢如何,結果卻被衡星那仿佛要溢出瞳孔的敵意情緒給怔住了,到嘴邊的話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盧蔚瀾和盧軼對待衡星受傷的態度也有些微妙,前者坐在一旁雲淡風輕的品著新上的紅酒,後者一個勁的在拭著褲子上的紅酒跡。


    見他來了,盧蔚瀾開口道:“容話,你剛才彈的不錯。”


    容話得了這聲誇,不卑不亢,“謝謝盧老師。”


    盧蔚瀾放下紅酒杯,站起來朝他伸出手,含笑道:“這周周末,我誠邀你來我家,共同探討琴技心得。”


    盧蔚瀾作出的手勢,不是平常握手的姿勢,而是手背朝上,這是想要容話親吻她的手背。


    慣有的西方禮節,用在此刻盧蔚瀾邀請容話前去自己家中做客並不突兀。


    容話卻有些措手不及,愣在原地幾秒後,察覺到盧蔚瀾的眼神裏別有深意,遂握住盧蔚瀾的手掌,俯下身,看似是在盧蔚瀾的手背上烙下一吻,實則是親在了自己的大拇指上。


    他說:“我的榮幸。”


    丟完垃圾迴來的盛玉宇剛好看見了這一幕,疾步走過來,“話話你們認識嗎?”


    容話道:“認識,這是鋼琴家盧蔚瀾女士和她的侄子盧軼以及管家衡星先生。”


    盛玉宇有些靦腆的朝盧蔚瀾笑了一下,“我剛剛聽見盧女士周末要邀請容話去家裏做客,是嗎?”


    盧蔚瀾坦然應答:“沒錯。”


    盛玉宇撓了撓臉,“我周末能夠和他一起去您家做客嗎?我和容話是很好的朋友,雖然我不會彈鋼琴,但是我也很仰慕盧老師您的!”


    容話聽完覺得有些不妥,還沒來得及出聲替盛玉宇解釋,盧蔚瀾就已欣然同意,“既然是容話的朋友,我當然歡迎你來我家做客。”


    盛玉宇嘻嘻笑了兩聲,“謝謝盧老師了。”


    盧軼把擦拭紅酒跡的帕子往桌上一扔,放話道:“小姑,我周末也要去你家。”


    “隨便你。”盧蔚瀾說完,又意味深長的補了一句,“你來也好,剛好做個見證。”


    語畢,她的視線瞥過坐在原位僵硬如石的衡星,心中生出一點異樣的快感。


    而在後廚餘的垃圾桶裏,被人刻意用緊實的塑料袋包好的玻璃殘渣,在黑暗裏閃出一點細微的藍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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