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月高高的掛在天上,四下裏一片寂靜。


    一道小小的身影如流星般劃過,落到沙海上,砰的一聲悶響,激起層層漣漪。


    血紅色的眸子警惕的打量著四周,夏滿叼著洛洛的斷臂,行動敏捷的從撞擊造成的沙坑中跳了出來,向著前方奔跑。


    清涼的夜風吹拂在臉上,很舒服。空曠的沙海一望無際,這風,這沙海讓她覺得很愜意。好像一直以來纏繞在她身體裏的束縛被解開了,她感覺到了自由和快樂。


    夏滿停下腳步放下口中的斷臂,蹲坐在地上仰頭朝天發出了一聲長嘯。那聲音不像小女孩的聲音,宏大,悠遠,帶著震懾人心的力量,在無邊無際的夜空裏迴蕩。


    沙海裏聽到這一聲長嘯,好多妖獸怪蟲紛紛向著相反的方向逃避,而在沙海深處,原本一些潛伏的強大所在緩緩睜開了眼。


    普通的妖獸入不了它們的眼,而眼下,正有一道美味冒失的闖入了它的領地,送上了門。


    低頭吃著手臂的夏滿感覺到了什麽,抬起頭看向沙海深處,她的眼裏沒有恐懼,相反的,充滿了興奮和嗜血的氣息。


    她也感覺到,有一道美味正從沙海深處釋放著自己強大的氣息,正朝她趕來。


    半空中,宇文默騎在飛行傀儡上,在茫茫沙海上空搜尋。


    他不敢輕易落地。死亡之海的名稱並非浪得虛名,這片看著平靜的紅褐色沙漠下,隱藏著難以想象的危險。


    飛行傀儡的速度很快,夜風拉著他的衣衫,發出獵獵作響的聲音。他的心裏很焦急,又充滿了自責和後悔。


    如果他再仔細一些,再小心一些,小滿也不會這樣。


    明知道對方是巫神殿的人,手段莫測,發生了矛盾之後他就應該第一時間下手以除後患。可是他還想著隱藏身份,若是這一次對方想要的是小滿的命呢?他不敢往下深想。


    若非他凡事過於隱忍,小滿也不會像今天這樣。


    沙海震顫著,細細的砂礫像是沸騰了一般,在地上小幅度的跳躍。夏滿興奮的在原地轉了一圈,她感覺到獵物已經越來越近了,空氣中對方釋放著強烈的氣息,用來標明它的身份。它是這一片沙海的王者,它不屑於隱藏自己的蹤跡。它在昭告天下,它來了。


    夏滿再度轉了一圈,猛然朝著天空一聲巨吼,毫不掩飾的釋放屬於她的氣息和對方對抗。兩道看不見的氣場撞擊到一起,雙方在見麵之前以這樣的方式交手了。氣場撞擊的邊緣猛然爆炸,沙海裏無數妖獸怪蟲的屍體被炸的漫天都是,像下雨一樣簌簌落到地上。


    更遠的地方,聽見這一聲怒吼和爆炸的妖獸們嚇得躲避在深深的地下瑟瑟發抖。這是王者和王者的戰鬥,僅僅隻是它們的氣息,就讓這些可憐的小妖獸們嚇得失禁,完全沒有任何抵抗的心思和勇氣。


    飛翔在空中的宇文默也聽見了遠處那一聲遙遙的怒吼和爆炸聲,他拍了拍身下的飛行傀儡,快速趕往那處。


    沙海的震顫越發劇烈,猛然間砂礫飛濺,一道巨大的頭顱從沙海中探了出來。那是一顆巨大的蟲頭,紫色的甲殼在血月的光芒下泛著金屬的光芒,頭顱上的口器開合著,劇烈的腥臭氣息撲麵而來。無數尖銳的,像最鋒利的長刀一樣的蟲腳滿步它巨龍一般的身體兩側,它高高仰著頭盯著前方沙海上那個小不點,對方甚至還沒有它的一顆牙齒大,可是它卻不敢小覷,它也能感覺到,對方是和它旗鼓相當的對手。


    怪蟲哢嚓哢嚓的開合著它頭頂的巨鉗,向著夏滿噴出一口綠色毒霧的同時,巨大的頭顱朝她撲了過去,它的毒有讓獵物迷幻的功效,獵物隻要嗅到毒霧就會失去行動力,傻呆呆的任由它吞吃入腹。


    它的毒也很珍貴,噴出這一口毒霧它要精神萎靡很多天。怪蟲一身鎧甲刀槍不入,平日裏隻需要肉搏便毫無敵手。但是對於夏滿,它一開始就盡了全力。


    夏滿對它的吸引力太大了,它迫不及待的要將她一口吞下。它能感覺到隻要吃了她,它就會變成另外一種形態的東西,那是來自於靈魂深處的渴望。


    怪蟲這一口毒霧噴出去,方圓數裏都被淡綠色的霧氣所籠罩。夏滿根本無處可避,她受到了毒霧的影響,行動力變得遲緩,幾乎就在怪蟲噴出毒霧的同時,它的口器已經撲麵而來,一口將她吃進了嘴裏。


    夏滿將自己的身體緊緊縮成小小的一團避開了怪蟲口器裏一圈圈鋒利的牙齒,像是一顆圓不溜丟的珠子一樣徑直滾向它的咽喉,落入了食道之中。


    怪蟲實在太巨大了,它的食道對夏滿而言就像一口巨大的,深不見的的井,急速的下落中她舒展開了自己的身體,手指一伸,鋒利的指甲□□了怪蟲的咽壁中,往下拉出了數道血痕後,阻止了自己的下落。


    怪蟲正搖擺著頭顱哢嚓哢嚓捏著自己的巨鉗表達自己喜悅的心情,突然動作一頓,感覺到身體裏傳來了一絲疼痛,就像是被魚刺卡住了喉嚨,雖然疼痛並不劇烈,卻讓它十分難受。


    緊接著,疼痛突然變得劇烈,有什麽東西從內裏撕破了它的身體,從食道闖進了別的地方。


    怪蟲人性化的複眼裏出現了劇烈的恐懼,它強烈搖擺著身體,卻沒有任何辦法去對付在它體內的那個對手。片刻後,它的心髒一陣劇烈的疼痛,怪蟲整個身體都從沙海下冒了出來,在地麵上劇烈的翻滾著,長達數百丈的巨大身軀因為難以忍受的疼痛每一片甲片都在顫抖,這麽巨大的妖獸垂死前的掙紮在沙海裏弄出了難以想象的動靜。四下裏一片沙塵飛揚,方圓一片什麽都看不清。


    終於它的複眼失去了光澤,變成了石頭一樣灰白的顏色,它巨大的身軀安靜的蜿蜒在沙海上一動不動了。遠遠看過去就像有誰在這裏修築了一段紫色的長城。


    它半開的口器中,渾身是血的夏滿爬了出來。現在的她已經看不出原來的模樣,整個身體表麵都被粘稠的血液所覆蓋,唯有一雙血色雙眸晶亮。她落到沙地上仰頭朝天再度發出一聲長嚎,那是勝利者的聲音,附近沙海的所有生物都知道,這片沙海已經換了主人。


    夏滿的長嘯聲嘎然而止,她迴過頭警惕的看著半空中那個看著她的男人。


    她略有些不安的往後退了退,將自己小小的身體隱藏在怪蟲的甲殼下,從縫隙中盯著天上那個男人。


    來不及了。


    宇文默收了飛行傀儡,從半空中落到地上,緩緩向夏滿走去,向她伸出了手:“小滿。”


    她沒有動,血色的眸子緊緊盯著他,麵無表情。


    他再度輕喚:“小滿。”


    她從這個男人身上能感受到巨大的威脅。她的本能告訴她,這個獵物很危險,比方才的怪蟲還要危險。


    她應該殺了他。


    她的眼底掠過一絲兇光,猛然向著他撲了出去,身影快得視線無法捕捉,宇文默卻手一揮,準確的抓住了半空中的她。


    她的胳膊被他緊緊握住了,她威脅的齜著牙齒低低的咆哮著,雙腿用力蹬著掙紮,踢到了他的胸口,他一聲悶哼仰麵倒在地上,她撲到了他的身上。


    他的脖子毫無防備的出現在了她的嘴下。


    夏滿長大了嘴,眼裏血色更盛,一口咬到了他的脖子上。


    他沒有躲避,緊緊抱住了她。


    溫熱的血液進入她的口腔,她的心裏卻突然一陣難以抑製的疼痛。


    她不能殺這個獵物。


    她想殺了他。


    她不能殺這個獵物。


    夏滿憤怒的咆哮著掙脫開他的懷抱放開了宇文默,不明白為什麽心裏會這麽疼這麽難受,她不安的在原地轉著圈,緊緊盯著地上的他繞著他走來走去,時不時上前用手拉他一把或者拽他一下,他也毫不反抗,隻是那麽哀傷而心疼的看著她。


    終於她確定了,她不能殺這個獵物。她也不明白為什麽,這讓她很生氣。


    她仰頭一聲憤怒的咆哮,想要遠遠的逃離這個地方,離開這個讓她難受的獵物。


    就在她轉身的同時,腦後一疼,她暴怒的迴頭,世界卻在她的眼中漸漸變得昏暗,她暈了過去。


    畢竟還是人類脆弱的身體,還沒有完全轉變。


    宇文默撕下自己的一片衣角包裹住還在流血的脖子,彎腰抱起了昏迷的夏滿,走向了沙海深處。


    隆冬時節,加上今年的天災和氣候的突變,往年即使冬日裏還會冒著嚴寒討生活的行商們也停止了做生意,難得的留在家裏休息。往日裏人來人往的官道上而今白雪鋪地,沒有半點人煙。


    遠遠的,一片雪原上卻出現了一個小黑點。那是一輛圍著厚厚青布棉簾的馬車。駕車的車夫穿得如同粽子一般,將手縮在懷裏抱成一團,他並沒有揮鞭去驅使馬匹,任由它們慢慢的走著。


    這麽厚的積雪,即使他將馬兒打得半死,它們的腳程也未必會再快上半分。


    馬車裏王秀才將銅爐裏的火炭撥了撥,揀出幾個燒得好的放到手爐裏,小心的合上了蓋子用棉套包好塞到自己妻子的懷裏:“來,抱著這個,能暖和點。”


    雖然用了厚厚的棉簾圍住馬車擋風,車廂裏也生了炭火取暖,可是人在裏麵成天的坐著,身體也僵得像木頭一樣,尤其雙腿,幾乎失去了知覺。


    王秀才扯過厚被蓋在兩人的膝蓋上,摸了摸妻子的臉頰,歎息一聲:“難為你了,這麽冷的天氣,還要跟著我往家趕。”


    王氏搖了搖頭道:“小叔寄來家書說公公身體不好,相公豈能不趕迴去見他老人家最後一麵?孝字為天,這點苦又算的了什麽?”


    王秀才心情沉重的點了點頭,隻怕爹撐不到他迴去見他最後一麵。


    終於,前方出現了村落的影子。車夫反手拍了拍車廂的門,沙啞著聲音道:“老爺,到了。”


    王秀才聞言鬆了口氣。這麽在車廂裏憋悶了半月,著實難受,加上歸家心切,他顧不上外麵的寒冷,披了外袍拉開車門出去坐在了車夫身邊:“可算到了。”


    車輪發出吱嘎吱嘎的聲音越走越近,王秀才臉上疑惑的神情卻越來越重,即使是寒冬,往日裏遠遠的就能看見村子裏的人氣。家家戶戶都要燒炕取暖,每戶人家屋頂的煙囪白煙不斷,眼下村子裏卻一片死寂,別說白煙,犬吠都沒有一聲。


    車入了村,吱嘎吱嘎響著經過一戶戶人家。家家門戶緊閉,沒有一丁點的動靜。王秀才和車夫對視一眼,都感覺到了空氣中不同尋常的那股氣氛,終於馬車停在了自己門口。王秀才跳下車去砰砰的拍打院門:“二弟,開門,我迴來了!”


    可是無論他怎麽拍打怎麽叫喊,院子裏都沒有一點迴應,仿佛這一片天地裏就隻有他們幾個活人。


    猛然間一股冷風吹過,王秀才莫名其妙的汗毛倒立。


    他往後看了一眼,風吹著雪花打著璿兒,似乎沒有什麽異常。


    就在他迴頭的刹那,白色的冰晶順著地麵蔓延上了馬車,轉瞬間凍住了車夫和車裏的秀才娘子,波的一聲輕響,兩個活人就這麽消失了,化為一小灘冰屑。


    王秀才迴頭,見車夫突然消失不見,心裏一驚,跑了過去大叫幾聲,隨即焦急的推開了車廂的門,娘子也不見了。


    他感到了深深的恐懼,轉頭大叫著想跑,然而一轉身,白色的冰晶已經蔓延上了他的身體,波的一聲,他也化為了一灘冰屑,風一吹,就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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