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滿很快就知道為什麽宇文默要讓自己夜裏到樹上去睡了。


    天色一暗,四周便迅速涼了下來,不到一個時辰的時間,紅褐色的砂礫表麵竟然結上了一層肉眼可見的冰晶,除了篝火熱力覆蓋的範圍,到處都鍍上了一層銀光。


    包裹著冰晶的紅褐色砂礫像開水一般沸騰起來,從砂礫下鑽出來了無數赤紅色的蟲子。那些蟲子千奇百怪,最小的都有大拇指粗細,蟲子的表麵都覆蓋著一層硬甲,彼此摩擦下發出了哢嚓哢嚓讓人牙酸的聲音。


    宇文默在宿營的外圍布下了小型法陣,蟲子沒法越過法陣進入營地內,然而這如潮水一般在外盤旋不去的蟲潮單單隻是看著就帶給人極大的心理壓力。


    西荒的白日和大遼沒有什麽不同,到了夜裏卻顯出了極大的差別。這裏的夜空幾乎看不見星星,天上一輪巨大的血色圓月高懸,似乎就在頭頂不遠的地方,伸手就能夠到。


    這樣的景象留給夏滿極深的印象,無邊無際的血紅色沙漠,天空懸掛著巨大的血色月亮,一眼望出去荒蠻無邊,妖異的紅色月光下,沙漠如同真正的大海,血色波濤起伏,連綿不絕。


    夏滿極力看向遠處,很是震驚,整個沙漠夜裏都活了過來,蟲潮湧動,漫無邊際。


    “先生。”夏滿緊緊抱著宇文默的胳膊,距離法陣邊緣最近的地方,火光下能清晰的看清蟲子的樣貌。一隻足有小孩胳膊粗細長短的大蟲子正爬在那裏,不斷伸展著額頭上的觸須,在虛空裏試探著什麽。即使麵對妖獸夏滿都麵不改色,看著這些蟲子卻臉色雪白,女孩子天生對這種東西就有種畏懼感,“這都是什麽東西?怎麽這麽多!?”


    他伸手將她攬在懷裏,安撫的拍了拍她的背:“這些都是常年生活在沙海裏的蟲子罷了。除了個頭大些,並沒有太大的特別。”


    看出了她的不安,他抱著她在篝火邊坐下:“知道為什麽西荒被稱為死亡之海嗎?並非因為這裏惡劣的氣候和強大的妖獸,而是因為這些蟲子。這些蟲子單體或許並不強大,可怕的是它們的數量,南疆任何一個巫師放的蟲潮都無法同之相比。無論是多麽強大的妖獸,陷入了這種蟲海的包圍中,用不了一時三刻,就會被啃成一具白骨。”


    夏滿聞言臉上出現了惡心和害怕的神情:“那這裏的人和妖獸還怎麽活下去?”


    他微笑著摸了摸她的頭發:“他們自有法子生存下去。這些我們看來覺得惡心的蟲子,甚至還是西荒人喜愛的美食。”


    其實西荒也有四季之分,隻是春秋兩季已經被弱化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夏冬的區別是,夏季白日更熱,而冬季夜裏更冷罷了。


    相對於白日裏同妖獸作鬥爭,西荒人更熱愛深夜裏捕獵這些唾手可得的蟲子。別看這些蟲子外表猙獰恐怖,烤熟了之後掰開堅硬的外殼,裏麵是晶瑩剔透雪白的肉,比蝦肉都要鮮香幾分。


    也正是因為這恐怖的蟲潮給西荒人提供了源源不絕的口糧,才使得他們在這近乎於絕境的地方生存了下來。


    沒想到師兄生長的地方會是這個樣子。夏滿不由得想起了蘇優圖,想起他麵對險境時的舉重若輕,時時刻刻在這般艱險的生活中,在書院時她眼裏的那些所謂的危險,於他而言都算不得什麽了吧?


    一旁的大樹上突然垂下了一條水桶粗細的藤蔓,藤蔓上挑起的美人頭果實開口道:“先生,姑娘,遠處有異動。”


    “噢?”夏滿好奇的站起了身,抱住灼華的藤蔓,“帶我上去看看!”


    藤蔓迴卷,纏住了夏滿的腰身,輕而易舉的將她帶到了數十丈高的樹頂。


    然後夏滿看到了一副奇景。


    遠處的沙海裏,有兩團火光在翻滾,遠遠看去忽明忽滅。即使距離很遠,夏滿也能感覺到那火光附近蟲潮的暴動,看見火它們非但沒有躲避,反而瘋了一樣往上湧,火光的明滅正是因為不斷有蟲子爬上去遮蔽了火焰造成。隻是那兩團火翻滾的速度極快體型又大,蟲潮奈何不了它們,這才由得它們在蟲海中一往無前。


    那兩團火翻滾著翻滾著突然互相撞擊到了一起,其中一團偏離了原來的方向,滾向了夏滿他們所在的位置,不過幾個唿吸間那火團就來得近了,夏滿看得更清楚。那似乎是一團用藤蔓,蓑葉和別的什麽東西纏在一起做成的一個球形,表麵塗著一層黑色的油脂,所以在熊熊燃燒。


    不過和在遠處看見的不同,並不是整個球形表麵都在燃燒,上麵實際隻有兩條交叉的燃燒帶,而在球形外麵火焰沒有覆蓋的地方,則釘著鮮血淋漓的肉塊。正是這些肉塊的血腥氣引得蟲潮翻騰,悍不畏死的不斷追逐著火球獵食。


    夏滿睜大了眼睛:“這是什麽啊?!”


    一旁伸過來一條粗壯的藤蔓,宇文默從上麵步下:“這就是西荒人在夜間圍獵。”他指點著,“你看見的那個球是特製的,他們將鮮肉釘在表麵,球在蟲海裏翻滾時,蟲子會聞著血腥去追逐。一旦咬中了上麵的肉塊,肉塊下隱藏的密集倒刺就會勾住它們的口器讓它們動彈不得。”


    夏滿追問:“那火呢?”


    “那是西荒一種特製的火油,從妖獸的油脂中提煉而來。一旦開始燃燒,油脂若是不燃盡,火焰便不會熄滅。如果沒有火焰為武器開道,圓球很快就會陷在蟲海中不能脫身。那球實際沒有那麽堅固,這些蟲子妖獸的骨頭都能啃斷,何況是這小小的樹球。”


    兩人正在樹頂說著話,那火球不知道撞擊到了什麽,從地麵高高彈起劃過一個弧度後重重的落了下去,這一落下去陷在了什麽地坑中再動彈不得,眼看著四周圍的蟲海嘩啦啦的淹沒過去,不過頃刻間球體表麵的火光就被蟲潮淹沒。


    夏滿道:“灼華!”


    一道粗壯的藤蔓靈巧的前伸了十數丈從蟲海中卷起了那圓球,先生口中油脂不盡火焰不滅的兩道火,竟然已經生生的被蟲子給壓得熄滅了。灼華卷住那圓球後靈活的甩了甩,無數細長的黑影從那球上被甩了下去,灼華這才拖著它從半空中進入了法陣中放在地麵上。


    夏滿興奮得滿臉都在發光:“下去看看!”


    近距離看那圓球,約莫有一間房子大小。上麵絕大部分都掛著鮮肉,現在很多蟲子被勾在上麵使勁扭動著,夏滿不願上前,遠遠的站定了,那球體一側突然被掀開了一道門,一男一女兩個半大孩子警惕的握著腰間的骨刀走了出來。


    夏滿還是第一次看見西荒人。他們的膚色是一種健康的小麥色,女孩子更偏向於蜜色。身材高挑修長,手腳較常人偏大。身上的衣飾是獸皮和顏色靚麗的羽毛,赤腳。


    “別怕。”夏滿道,指了指宇文默又指了指自己,“這是我先生,我叫蘇夏滿,我們來自大遼。”她又指了指一旁高大的千麵樹,“那是我的妖侍。剛才偶然看見你們陷進了蟲海,所以才將你們拉了出來。”


    她說的是通用語,兩個孩子神情明顯一鬆,行了當地的禮節道謝。男孩道:“我叫鬆讚,這是我妹妹羅沙,我們都是紅河城的人。今晚在這裏圍獵沒想到會陷入險境,多謝恩人相救!”


    鬆讚看向宇文默:“不知道先生這個季節進入死亡之海是想要尋什麽?”


    宇文默道:“想去墟海尋沙鯨,需要它的血給舍妹治病。”


    兩個孩子的視線齊刷刷落到了夏滿覆蓋著的半張臉上,又同時挪開了視線。


    鬆讚道:“先生想要去墟海,這麽去可不行,要跟著大船出航才行啊!”


    宇文默點了點頭:“原也是打算先去一趟紅河城,趕上大船行獵的時候跟著出航。”


    羅沙道:“先生來得正好呢。每個月十五都會有大船出航,先生過兩日正好趕上。”


    京城,皇宮,議事閣。


    前些日子蕭辛帝身體不適,如今恢複如常,方才複又處理公務。隻是看著手中的奏折他的臉色鐵青,陰沉的抬頭看了麵前的紀善一眼。


    紀善心中一突,不聲不響的跪下:“臣有罪!”


    “天耀司靈女當日指出有兩顆災星轉世壞我大遼國運,一人身份不詳,隻知住在京城水井胡同,你們屠了水井胡同所有的住戶,也不確定是否已經殺了那災星。另一人指名點姓是安平書院弟子蘇優圖,堂堂一隊禦林軍前往,麵對那麽一個半大孩子非但沒有將對方奈何,林驍居然死了,整隊禦林軍也沒有留下一個活口?!”蕭辛帝說著話將奏折狠狠的砸到了紀善的麵前,怒道,“朕要爾等何用?!”


    “陛下息怒!”紀善叩首不起。


    蕭辛帝霍然起身,想要宣天機殿的人覲見,複又想起黃司殿已歿,天機殿那幫人全部扶靈去了武陵山,不由得心頭更怒,臉色爆紅。勉強控製住自己心頭的怒火後,他陰沉沉的思索了片刻:“去,去欽天監將靈女給我請來!”


    紀善深深應道:“是!”


    鎮南王府裏,鎮南王妃惴惴不安的看著窗外,眼底滿是愁容。一旁的管事嬤嬤看不下去,輕聲道:“娘娘,思重傷身。”


    鎮南王妃搖了搖頭,昨日嫣兒從皇宮迴來之後,便一直將自己關在院子裏閉門不出,而她身邊一直形影不離的碧荷則不知去向。王妃召集了跟著進宮的下人來問話,從轎夫口中聽說了嫣兒在太極殿門口提劍殺人的事情。她沒法見著嫣兒的麵問個清楚,隻是下意識的覺得心驚肉跳,不得安寧。


    正思忖間,宮裏來了旨意,鎮南王妃趕緊收拾了精神欲換正裝擺香案接旨,豈料傳旨的丁公公已經大步入了內院:“娘娘不必麻煩了,這麽接旨便是。”


    鎮南王妃不敢違抗,恭敬跪下。丁公公在她前麵站定道:“聖上口諭,即日起,宣蕭嫣然進宮伺駕,賜靜怡殿,欽此。”


    鎮南王妃謝恩接旨,腦子裏一時有些亂還沒迴過神來。聖上宣嫣兒進宮伴駕?還賜了靜怡殿?


    賜了靜怡殿?!


    鎮南王妃倏然驚住,一雙瞳孔不可置信,因恐懼而劇烈收縮。她渾身顫抖著看著麵前的丁公公,神色已然變形:“公公……?!”


    丁公公輕咳了兩聲,不太自然的偏過頭,不敢去看鎮南王妃的臉,溫言勸道:“娘娘,既然聖旨已下,還是盡快讓小郡主準備準備進宮罷!”


    鎮南王妃往前走了半步,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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