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在車外唿嘯,唿啦啦吹過車頂,吹得上麵的蓋布嘩嘩作響。


    天空一片灰色,現在是將明未明,黑夜卻還未散去的時候。再過一刻鍾,天空會從灰色轉成魚肚白,然後,即使烏雲遮蔽了天空,太陽被擋在了厚厚的雲層後,天色依舊會亮起來。


    這個時刻,也是一夜之中最寂靜,最冷的時刻。


    靠近地麵的地方,酥軟幹鬆的碎雪被風刮得沙沙作響,貼著地麵揚著一層細細的白色粉塵,所以沒有人注意,夾雜在碎雪中,白色的晶霧正在悄無聲息的彌散。


    那霧的前緣碰到了地麵上流民的衣角,雖然肮髒卻尚算柔軟,在風中微微顫動的布片倏然靜止,揚起的薄片像是薄薄的刀刃,白色的晶霧凍住了它,順著它迅速彌漫,躺在地上的人無聲無息間就被凍成了一座冰雕。


    篝火徹底熄滅,在雪地上隻留下了一個黑色的大坑。


    晶霧的前緣在碎雪和風的掩飾下揚起了海浪般的觸角,裹住了馬蹄和車輪,發出喀拉喀拉的輕響,如毒蛇一般蔓延而上,一直坐在車椽處一動不動低著頭的金老頭突然揮了揮手中的馬鞭,啪的一聲輕響,那些冰晶便悄然破碎。


    空中似乎傳來了痛苦的尖叫聲,隱藏在風中隱隱約約聽不清楚,夏滿一驚,睜開了眼睛。


    和先生說了幾句話,在他溫暖的懷裏,她懷著心事迷迷糊糊又睡了過去。這會兒卻是徹底的醒了。她抓著宇文默的胳膊用力搖了搖:“先生,先生,你聽見外麵的聲音沒有?”


    她不待他迴答,掀開了包裹在身上的大氅,猛地推開了車門跳了下去四處張望,然而眼前隻有一片茫茫的雪色,除了寒風,沒有任何異常。


    身上一暖,她抬頭,他拿了大氅從頭到腳將她包裹在裏麵。外麵的風很冷,她拉近了大氅隻露出一張小臉蛋。她看向篝火的方向,篝火已經熄滅了,火堆旁一個人都沒有。


    “那些人已經走了?”夏滿看了眼北麵的方向,沒想到他們竟然會冒著風雪趕夜路,招唿也沒有打一聲。


    宇文默拍了拍她的肩:“外麵冷,上車吧。”


    她依言上了車,他臨上車前扭頭看了篝火旁一眼,夏滿沒有注意,火堆周圍很均勻的堆了一圈白色的冰晶,比周圍的雪地要高出寸許。


    他隻是看了一眼就收迴了視線上車,吩咐金老頭道:“走罷。”


    因為蕭華帝的關係,佛家在大遼境內一直地位尊崇。當年無為大師無念大師手持蕭華帝親賜的玉牌,無須通報便能進宮。兩位大師入了佛境後,那玉牌便在大業寺內一代一代的傳了下來,崇德大師今日,便也持了那玉牌進宮。


    守衛森嚴的正陽門沒有攔住他,他卻被攔在了太極殿外。


    守在大殿門口的寧公公看了眼長階下那個一身白色僧袍的枯瘦老頭,心裏很是惴惴。太極殿外是寬闊的殿前廣場,四周為高大的紅色宮牆所包圍,宮牆上有紫琉璃的飛簷,飛簷上是拳頭大小形態各異,無處不在的望天獸。此刻望天獸沒有絲毫靈氣,隻如普通的雕像一般,那老頭卻隻是安靜的站在那裏,便從這背景的畫麵裏躍然而出。


    崇德大師辰時進宮,到現在已經過去一個時辰。聖上沒有旨意,他便安靜的,如一棵老鬆般立在廣場上閉目一動不動。


    小丁子看了眼自己的師父,又看了眼廣場上的崇德大師,靠近寧公公悄悄問道:“公公,這可如何是好?”


    寧公公心一橫:“你在這候著,別讓大師有什麽閃失。咱家去大殿裏問問。”


    小丁子應了一聲,擔憂的看著寧公公深唿吸一口氣,悄無聲息的推開了大殿厚重的大門走了進去。


    寧公公一路走到內殿門口方才停下了腳步,整理了一番衣冠,在門口的銅火爐邊站了站驅走了身上的寒氣,方才小心翼翼的踏入了內殿的門檻。


    室外寒可凍骨,室內溫暖如春。屋子裏熏著香,暖香混合著熱氣還有床幔間的味道,形成了一股*的氣息。


    寬大無比的龍床上,被翻紅浪,隱約間可見女子修長皓白的手腿,寧公公不過偷偷看了一眼便心頭巨震,低了頭悄無聲息的便想要退出去。


    “站著。”龍床上傳來了蕭辛帝的聲音,寧公公一驚,立刻停下了腳步叩首行禮:“陛下。”


    蕭辛帝起了身坐在床沿:“你個老狗,竟然偷偷爬進來,想做什麽?!”


    寧公公叩首不起:“老奴知罪!”


    “何罪之有?”蕭辛帝緩步走到寧公公麵前。寧公公看著眼前地板上赤著的雙腳雙腿,已經是正常人的膚色,且肌肉強健皮膚康健充滿了力量。寧公公道:“恭喜陛下!”


    蕭辛帝揚天哈哈大笑,身心極為愉悅。他轉身走向內室:“備水。伺候朕更衣。”


    “是。”寧公公從地上爬了起來,隨著蕭辛帝進了內室,提也不敢提外麵崇德大師的事情半句。


    少頃,兩排身穿藏青色衣飾的內侍悄無聲息的魚貫而入,掀開了龍床上明黃色的錦被,錦被下一個約莫十六七的少女仰麵朝天,渾身不著寸縷,長發披散已經沒了聲息。少女的雙眼沒有合上,一片深不見底的墨色。


    內侍們不敢多看,抖開了帶進來的厚毯,將那少女的屍體放到其上,裹緊了從側門抬了出去,餘下的人動作麻利的更換著龍床上的被褥。待到蕭辛帝清洗幹淨神清氣爽的出來時,內殿裏已經沒有絲毫痕跡。


    寧公公伺候蕭辛帝穿衣,替他掛好腰間的配飾後,他方才謹慎的開口:“陛下,大業寺的崇德大師求見。”


    “哦?”蕭辛帝頗為意外的看了寧公公一眼,隨即玩味的一笑,“朕身體不適,改日再請大師入宮。”


    寧公公低頭道:“是。”


    寧公公將蕭辛帝的話帶給了崇德大師,寒風裏等候了足有兩個時辰,崇德大師隻是睜眼看了寧公公一眼,寒冷讓大師的眉間發梢結上了細細的冰花,他的眼神卻很平靜。


    崇德大師思忖片刻:“公公你是常在聖上身邊的人,既然老衲無緣麵聖,這句話便隻好告訴公公了。若是有機會,公公麵陳聖上,也不枉老衲走這一遭。”


    寧公公恭敬道:“大師請講。”


    崇德大師看著寧公公,緩緩道:“西陵城有妖孽出世。若不及早鎮壓,必有大禍。”


    寧公公感覺到一股寒氣從後背升起,直衝腦門。


    崇德大師不再多言,雙手合十行了個佛禮,最後看了太極殿一眼,轉身出宮。


    崇德大師剛離開,一頂金紅的軟轎就被抬入了宮內。


    軟轎在太極殿下的台階下落轎,如意攙扶著蕭嫣然緩緩走了出來。寧公公見狀立刻陪著笑上前行禮:“老奴見過小郡主,小郡主安!”


    “起吧。”蕭嫣然看了眼大殿,“皇祖父起了沒?聽說前幾日皇祖父身子不太舒坦,今日可好些了?”


    “好多了好多了。”寧公公笑道,“小郡主請稍後,老奴這就進去為您通稟一聲。”


    蕭嫣然點了點頭,寧公公快步去了。


    如意見狀不由得悄聲在蕭嫣然耳邊道:“郡主,如今這宮裏,您可是聖上麵前的大紅人了。聽說除了詹貴妃,誰也沒法麵聖。隻是您才是聖上的血親,以奴婢看,聖上心裏是獨寵您一人的。”


    “那是。”蕭嫣然很是得意的擰了擰手中的手帕,“皇祖父是最疼我的。”


    她抬手摸了摸額間的金發簪,那是一隻點翠裝飾的孔雀,是前幾日蕭辛帝剛賞下來的。這些日子以來,王府的日子並不太好過,父親整日裏陰沉著臉,母親害怕這個擔心那個,蕭安也被拘著不輕易出門,隻有她得了皇祖父的青睞,可以任意出入宮闈。


    想起蕭安她輕哼了一聲,世子又如何?不得皇祖父的心,就什麽東西都不是!


    寧公公滿臉笑的像花一樣出了殿門:“小郡主快請,聖上宣您入殿。”


    蕭嫣然巧笑倩兮:“有勞公公了。”


    客棧的房間裏,蘇優圖的手邊蹲著一隻老鼠,正在吱吱吱的叫個不停。蘇優圖伸著長腿斜搭在桌沿上,漫不經心的一邊捏著花生,一邊聽老鼠叫。片刻後他點了點頭,扔了幾粒花生給那老鼠,老鼠在皇宮裏整日躲躲藏藏早已餓急,迫不及待的衝了上去,抱著花生縮在角落裏一頓啃咬。


    蘇優圖看了眼腮幫子鼓鼓的耗子,冷笑了一聲。好一個高貴的童侍,到了他手裏,也不過就是隻卑賤的耗子罷了!


    如何才能入宮?


    真傷腦筋。


    蘇優圖眯著眼睛看著宮牆飛簷上的望天獸。想要躲過這些小家夥的眼睛可不太容易。


    青央那丫頭必然有什麽法子掩飾自己的真實身份,這才瞞過了天耀司的人和皇宮的大陣。要知道天耀司甄選靈女是異常嚴格的,她大妖的身份都能順利入選,忽盧那糟老頭子可真是下了血本。


    想一想就覺得很誘人。若是知道了這個法子,他豈不是也可以隨意出入宮闈去找他想要的東西?


    蘇優圖摸了摸下巴,皇宮的禦妖陣就像籠罩在整個皇城上的一張大網,這網同漁網一般,是有網眼的。沒有危害的小妖能透過網眼鑽進去,大妖卻不行,這就像是漁網能撈住大魚卻放走小魚一個道理。


    禦妖陣不會被弱小的妖氣和靈氣觸動,不會被傀儡觸動。要知道早先宮裏的防衛一大部分可都是係在傀儡身上的。


    他得好好想個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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