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過去,雪停了。


    這一場暴雪後積雪完全沒過了長廊下的石階,雪剛停,天色還沒亮的時候宮裏的內侍太監侍衛粗使宮女們便紛紛出動,共同清掃積雪。


    雪停之後,天色格外透亮。院子裏積雪皚皚的樹枝上飛來了幾隻小鳥,嘰嘰喳喳歡快的叫個不停。內殿裏華貴的錦被下詹貴妃動了動,伸出了一隻胳膊,原本已經起身穿戴完畢要離開的蕭辛帝不由得停下了腳步,伸手眷戀的撫過她比絲綢還要柔滑的皮膚。


    詹貴妃睜開眼睛嬌嗔:“聖上。”


    蕭辛帝笑了笑,俯身去吻貴妃此刻無比迷人的酡紅臉頰,詹貴妃微微閉上眼睛抬頭迎向蕭辛帝,卻突然感覺到有什麽溫熱的東西滴到了自己的臉頰上。


    她下意識的伸手摸了摸,一看指尖,是暗紅色粘稠的鮮血。


    詹貴妃震驚的抬頭,眼前的蕭辛帝一動不動也緊緊盯著她指尖上的鮮血。


    滴答滴答兩聲,又是兩滴血,順著蕭辛帝的鼻子滴落到了錦被上。


    “聖上!”詹貴妃花容失色,顧不上自己隻著內衣,用力扶住蕭辛帝跳下了床,厲聲喝道,“來人!宣院判進宮!”


    和占地範圍極廣,氣勢恢宏堪與皇宮媲美的天機殿不同,欽天監隻是安身在皇宮西側偏院裏的一個小衙門。整個欽天監圍繞著觀星樓,以及擁有九龍蟾蜍背托杯的正殿而存在,餘下的都是一些不起眼的,年代久遠的小廂房。


    這幾日靈女在觀星樓裏預測國運,欽天監裏才熱鬧了幾分。靈女就安頓在觀星樓之上,飲食起居並不假手她人,都由天耀司的隨侍負責。靈女在觀星樓靜室裏閉關,尋常人等想見她一麵都難。


    開天眼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青央第一次借用雪陽的身體開天眼之時,原想追查殺死自己兄長的兇手,豈料中了對方不知道什麽東西的埋伏,而今腦海裏都是密密麻麻細如牛毛的金針。


    她無時無刻不得不和這些金針對抗,如今她在靜室裏閉關,也是想將這些金針逼出自己的識海。


    有這些金針存在,她想再開天眼不僅難於登天,而且異常危險。所謂預測大遼國運七百多年,蕭辛帝可在位一百六十餘年,不過是她信口胡說罷了。


    調勻了氣息,青央緩緩睜開了眼睛。


    那些金針在她腦海裏十分固執,她費盡力氣,如今也不過逼出來了不到一半。


    青央起了身,在靜室裏漫步,抬頭打量四周。


    觀星樓其實是一座塔,純粹從高度來講,它是皇宮裏第一高的建築。但是由於整個皇宮是依山勢而建,南低北高,所以最高的是地處中軸線正中的文朝殿。


    靜室在塔底,被修建成了一座石室。整個房間並不高,青央伸手跳一跳,指尖都能摸到天頂。靜室層六角形,地麵被雕刻成了蓮花的形狀,她調息時盤坐的正中心的寶台,就是蓮花的花蕊。


    天頂上的雕刻十分複雜,按照真實星辰排列的位置雕刻了漫天繁星,其間穿插了各種神獸。四壁則是一個一個的佛龕,每一個佛龕裏都有一座佛像。


    青央正在打量四周,靜室的石門被人推開了,念慈道長提著食盒順著石梯走了下來:“靈女,該用膳了。”


    青央迴頭行禮:“多謝姑姑。”


    念慈走到靜室一側的石桌旁,將食盒裏的吃食拿出來一一擺上。靈女也是肉身,必須進食,隻是為了維持靈女軀體的通透,並不能吃尋常的食物。這些吃食都是從冰刃峰上帶出來的雪蓮,靈芝人參一類,隻是簡單的進行了一些刀工的加工,並不可烹飪。


    青央見念慈眉頭微皺,神色間似有憂色,不由得開口道:“姑姑,怎麽了?”


    念慈欲言又止,猶豫片刻,小心翼翼的看了眼外麵,走到青央身旁壓低了聲音開口:“聽說蕭辛帝今日一早宣了太醫院院判進宮。”


    青央也略略有些詫異:“此事屬實?”


    念慈點了點頭,又道:“我有些擔憂,你昨日剛進宮,今日蕭辛帝就出了這樣的事情。你那預測……會不會招來什麽災禍?”


    青央不語,抬頭看著前方的佛龕,不知道在想些什麽。片刻後方才對著念慈笑了笑:“姑姑放心,我自有分寸。”


    客棧的門被推開,夏滿歡唿著衝進了雪地裏,在厚厚的積雪中滾了兩滾,頭發和毛領上都沾染上了潔白的雪花,她大唿小叫著捧起一捧雪猛地扔到了天上,又大笑著躲開。


    宇文默站在長廊上看著這一幕,夏滿扭頭看著他,大聲問道:“先生,玳瑁什麽時候能陪我?我想和她打雪仗了。”


    他迴想起上一場大雪她和玳瑁在家打雪仗,差點把院子拆了的事情,不由得無可奈何的搖了搖頭,走下台階牽起她的手:“走罷。”


    她抬頭好奇的看著他:“我們去哪兒?”


    他說:“南下,我要去尋些藥草。”


    她道:“那醫館呢?”


    他摸了摸她的頭頂:“我已去書給崇德大師,將醫館托付給了大業寺。”


    她點了點頭,有些期盼的四周張望了一圈,見沒有什麽異像,略微有些失望。


    昨夜從書院迴來之後,她便放出了尋找師兄的符鴿,隻要他還活著,就必定能收到符鴿。她在等他的消息。


    宇文默看穿了她小小的心思,卻並不點破,吩咐金老頭收拾車馬,準備南下。


    水井胡同的院子臨走前雖然經過了處理,要查到他們曾經在那裏居住並不難。如今是多事之秋,暫且離開避一避也好。


    何況他因為動用山河盤遭到反噬,身體一直沒有康複。如今既然要出門,便幹脆去一趟中原腹地,去尋些替自己療傷,和鎮壓夏滿身體異狀的藥草。


    一直到出發,夏滿都沒有收到蘇優圖的迴信,越發的有些悶悶不樂。宇文默隻是安撫的揉了揉她的頭頂,輕輕地歎息了一聲,沒有多說什麽。


    蘇優圖沒有走遠,此刻就在京城。


    夏滿的符鴿他早就收到了,指尖符火一閃,那符鴿就化為了灰燼。


    此刻的他坐在京城一家客棧的二樓,正在慢條斯理的吃著小籠包做早餐。從這裏越過殿前廣場,能看見皇宮的大門正陽門。


    此時的蘇優圖看上去樣貌似乎變化不大,然而身形更加挺拔,原本略顯稚嫩的肩膀已經有了男人才有的厚重和寬度。現在的他,無論是誰看見,都不會再把他當成一個孩子,而是一個成年的男人。


    仿佛一夕之間,歲月在他身上流逝了十數年。


    吃完了早餐,他下樓悠閑的在長街上溜達了一圈,又迴到了客棧二樓的長廊上落座,懶洋洋的曬著冬日的暖陽,注視著前方的正陽門。


    他在等。


    棲霞殿裏,靜寂無聲。診完脈的陳院判退出了內室,迎上了神色淩厲的詹貴妃,小心的行了禮:“娘娘。”


    詹貴妃看了眼內室:“如何?!”


    “娘娘莫急。這些日子天氣寒冷,宮裏地龍燒得暖了些,難免火毒旺盛。陛下而今血脈通達,血氣旺盛,熱毒交攻之下,才有血氣外顯之象,隻要吃些清熱解毒的方子稍加調理,並無大礙。”


    詹貴妃的神色這才和緩了下來,點了點頭:“如此,就有勞院判大人了。”


    “此乃卑職本份。”陳院判行了禮,自行退去開方煎藥去了。詹貴妃進了內室,蕭辛帝身著白色中衣坐在榻沿正吩咐寧公公伺候他穿衣起身,她快走幾步過去:“聖上今日無論如何都要歇息,不可操勞。”


    “陳院判不也說了,朕這是血氣旺盛方才外顯,有什麽可擔心的?”蕭辛帝笑道,“朕如今覺著龍精虎猛,渾身都有用不完的力量!”


    “那也不成。”詹貴妃嗔道,“總之今日聖上就得在這裏陪著我,哪兒也不能去!”


    內室外,聽見這句嬌語的皇後娘娘微微一怔,停下了腳步。守在門口的寧公公不敢怠慢,側身朝著內室道:“陛下,皇後娘娘移駕棲霞殿了。”


    內室的珠簾被掀開,蕭辛帝在詹貴妃的陪伴下走了出來。王皇後在蕭嫣然的攙扶下顫巍巍的行禮:“臣妾見過陛下,祝陛下安康。”


    蕭辛帝落座,抬頭看著她:“你怎麽來了?”


    王皇後不敢抬頭:“臣妾聽聞陛下身體略有不適,心下掛念,是以前來。”


    蕭辛帝的視線落到蕭嫣然身上,她也屈膝行禮:“嫣然見過皇祖父,願皇祖父萬壽安康。”


    蕭辛帝從很久以前起,就不再願意見王皇後。


    不僅是王皇後,很多一直跟著他的妃嬪,他都已不待見。


    那些個差不多的妃嬪,年華老去,姿色不再。王皇後和他是少年夫妻,如今更已是白發蒼蒼,膚如枯皮的老婦人。這讓他不由得想起了一年前的自己,想起了蒼老帶來的種種力不從心,那並不是一種很好的滋味。


    “如今見著朕,朕也沒什麽事情,你就退下吧。”蕭辛帝揮了揮手,“對了,傳旨下去,那些個鶯鶯燕燕,也都不用來看朕了,反倒擾了朕的清淨!”


    王皇後不敢分辨,應了聲是,乖乖的退下。蕭嫣然原本想扶著皇祖母一同退下,卻被蕭辛帝開口叫住:“嫣兒,這麽久不見皇祖父了,不多陪陪皇祖父不成?!”


    同那些蒼老的臉龐比起來,美麗而充滿了朝氣,擁有自己血脈的蕭嫣然無疑是他所喜愛的。而且她是女孩子,她沒有野心,不會染指他的皇位,無論他怎麽肆無忌憚的寵她,日後也不過是一副嫁妝的事情。


    蕭嫣然略微一怔,顯然沒想到皇祖父會開口留自己,當下放開了王皇後的手撲到蕭辛帝身邊拉著他的袖子撒嬌:“嫣兒最想皇祖父了啊!嫣兒當然願意陪在皇祖父身邊,哪兒都不去!”


    王皇後安靜的離開了棲霞殿,忍不住迴頭看了一眼。出了殿門已經看不見屋裏眾人的身影,他們的談笑卻依然清晰的傳了出來。


    王皇後頓了頓手中的拐杖,低低的罵了一聲:“妖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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