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滿從睡夢中被驚醒,發絲微亂,臉蛋還帶著酣睡的紅。晚上她沒有戴麵罩,露出了精致的五官,漆黑的眼睛裏是她自己也不知道,動人的眼神。她手裏捏著符鴿,站在門口焦急的看著他,不明白自己為何心慌的追了出來,也不知道為什麽要叫他停下來。


    蘇優圖停下腳步,迴頭看著她。


    她出來得著急,棉袍胡亂的披在她身上,露出了裏麵白色的單衣。她或許是覺著冷,小手下意識的拉著門襟,卻依然露出了小半個胸腹部。


    他迴身上前,伸手替她仔細拉好了棉袍,裹得嚴嚴實實不讓寒風透進去一絲,方才低頭握著她的肩膀看著她的眼睛。


    夏滿隱約的覺得,這樣的親密似乎是需要避忌的,她想退,肩上傳來他不容拒絕的力量,他不許她退。莫名其妙的,有了這樣的認知她紅了臉,低下頭不敢和他對視。


    好小。


    她的身體單薄瘦削,身高還不到他的肩頭。


    “以後吃飯,要多吃點。”他說,“這樣才能長高一些,女孩子,身上有肉才更好看。”


    她壓根沒聽清他說什麽,下意識的點了點頭。


    他放開了手,最後看了她一眼,又衝著院子裏的千麵樹行了一禮,轉身大步離開。


    確定蘇優圖迴了自己的院子熄了燈,黑暗中顯出了幾個身影,是天機殿的邱司侍,邢司侍和姚司侍。


    邱司侍伸手撣了撣肩頭的枯葉,笑道:“沒想到守了一宿,以為有什麽發現,結果是少女夜會情郎。”


    姚司侍哼了一聲:“司殿大人既然讓我們看著這小子,咱們就盡管看著。如果是狐狸,就總有不小心露出它尾巴的時候。”


    持續的赤雪如鵝毛般飛舞了幾個時辰,整個西陵城已如一片血海。赤血落到山上的鎮符上,鎮符金紅色光芒使得覆蓋其上的積雪消融,然而接連不斷的雪花飄落,鎮符如今的光芒已經減弱了許多。


    西陵寺大殿燈火通明,無數僧人不畏嚴寒席地而坐,齊聲誦經。陣陣經文不斷的加持,才使得鎮符勉強維持了下來。


    因為鎮符的消弱,山頂又開始持續的震動。有小沙彌站在殿外看著山頂墓園的方向麵露懼色,整個西陵城,每個人的耳邊都響起了一個嬰兒的哭聲。那哭聲並不惹人憐愛,淒厲中掩藏著深深的怨恨,讓人聞之毛骨悚然。


    舍利塔內,屍嬰煞不斷的掙紮著,放聲大哭,那表麵玉般的卵殼已經化為了半透明,其上墨玉流動,眼看著卵殼上出現了一道細細的裂紋,舍利塔內就有淡淡的金色佛光亮起,將那卵包圍,將裂痕消弭。


    “這,這……”灰衣白發的老僧人抖著枯枝般的手,驚懼的問圓德大師,“山上到底是什麽東西?!”


    圓德歎息一聲。早前崇德師兄已告知,借著寺裏的大陣和鎮符,屍嬰煞被鎮壓在舍利塔內。隻是事關重大,他無法告知他人。而今屍嬰煞露了痕跡,隻怕人人都知此物在西陵寺中了。當下雙手合十念了聲佛號道:“是屍嬰煞。”


    那老僧麵色大變:“寺裏如何有此等陰邪之物!這等邪物,理應送去佛境中鎮壓才是。主持,咱們寺院下的大陣,事涉國基,出不得亂子啊!”


    “師兄莫怕。”圓德大師道,“屍嬰煞雖然陰邪,並不能動搖陣基。這幾日月亮走入煞宮,他們是借了月華的力量才有這般聲勢,並不足為懼。”


    像是印證圓德大師的話,山頂的震動再度停止。那老僧麵容稍霽,然而看著外麵鮮血般的積雪,心事重重的搖了搖頭:“他們既然敢動手,必然還有後著,隻希望能夠平安度過才是。”


    西陵城城牆上,為妖異的天象所震懾,沒有人敢再偷懶,人人皆警醒的冒著嚴寒守在自己的崗位上。接到消息的府衙亮起了燈,張大人連簽數條手令,調集了駐城軍和巡營司的兵馬,在赤雪中巡邏。城牆上自然也增設了兵馬,每個城牆垛都點亮了熊熊的火把照明,火光映在兵刃上,與赤雪交相輝映,就如同剛經曆了一場浴血大戰般,每把兵器都閃著血色寒光。


    猛然間,城牆上的小兵看見遠方亮起了星星的紅點。緊接著,紅點越來越多,像是很多紅色的螢火蟲,正朝著西陵城的方向飛來。緊接著他低下了頭,不隻是他,所有的人都停下腳步低下了頭,大地在轟轟的震顫,像是下一刻,城牆就要在這樣劇烈的震顫中四分五裂一般。


    “快,預警,預警!”小兵身邊的同僚驚恐得麵無人色,像是被人掐著脖子喊出了這幾句話,“是獸潮,獸潮!”


    城門樓正中,長約三丈的古獸角幾百年來第一次被人推起,吹出了低沉粗獷的號聲。府衙裏,正在伏案書寫急奏的張大人霍然起身,不小心掀翻了麵前的書桌,紙張飛舞,墨汁飛濺。巡城營,前騎營,西陵城駐軍營地,乃至民防聽見號角的一瞬間都怔住了,緊接著麵色大變,所有人都飛速的動了起來,用最快的速度穿戴盔甲武器,第一時間奔向戰場。


    轟的一聲巨響,最前沿的妖獸巨大的身體撞擊到了城牆上,劇烈的震動讓其上的士兵們紛紛摔倒。他們立刻爬起了身,緊緊握著手裏的長矛死死盯著下方的妖獸們,隻要它們露頭上來,就準備給它們狠狠的一擊。


    千總上了城樓,用力撥開了這些手握長矛的士兵,使他們離開了城牆垛,在此起彼伏的獸吼聲中大吼道:“不要慌!不要用武器攻擊它們!你們手裏的武器對它們無效!所有人立刻做三輪隊伍換防!到城樓下運送火油!”


    獸吼聲太大,雖然千總聲嘶力竭的來迴奔跑大吼著,不是所有人都聽見了他的聲音,有小兵戰戰兢兢的探頭去看下方的妖獸,卻被猛然從下方彈起的舌頭卷住了脖子,硬生生的拉了下去,頃刻間就被一湧而上的妖獸們淹沒,屍骨無存。


    第一批火油桶被送上了城樓,黑色火油傾倒了下去,士兵們瘋狂往下投擲火把,一瞬間,城樓下一片火海。


    被火焰刺激,妖獸們更形瘋狂,眼看著城牆被撞得裂開了蛛網一般的裂痕即將崩塌,整個西陵寺所在的湖畔山亮了起來。


    那道白光直入雲霄,方圓百裏清晰可見。空中的紅藏不過被那光掃到一點皮毛,立刻就搖搖晃晃的從半空中墜落了下去。


    什麽地方傳來了可怕的轟鳴怒吼聲,這種天地之威遠遠壓過了獸吼的嘶鳴。城牆上的士兵們視線從獸群身上轉移,戰戰兢兢看向前方,夜色中,如山高的浪潮從西涼河的方向湧來,瞬間拍打而下,無論是人還是妖獸,都被這樣的巨浪打得筋骨盡斷,被泛著白沫的浪花一卷就消失不見。


    不過眨眼之間,巨浪就翻越了城牆,湧入了西陵城內。白色光柱照耀下,倒灌的河水在城裏肆無忌憚的肆虐,房屋在這樣的浪湧下形同虛設,一排巨浪過去,無數人家化為烏有。


    河水很快蔓延到了望月湖,初時的浪頭勢頭稍減,河水湧動卻更加平闊寬泛,水麵暴漲,不過頃刻間,西陵寺湖畔山就成了一座孤島。


    早在白色光柱亮起時青嵩就變了臉色,毫不猶豫向著紅藏跌落的地方飛奔而去,尋到她後轉身就逃。他們尚未奔出城,巨浪已經從後湧來。


    無數的水遊魂在白光照耀下煙消雲散。山頂陵墓裏屍嬰煞也徹底沒了動靜,卵殼表麵層層的鎮符在白光下亮起,倏然光滅,卵殼又變作了灰石一般的模樣。


    “善哉,善哉!”圓德大師站在山頭,看著下方洶湧的巨浪,低頭念誦佛經。所有的僧人們都走了出來,震驚的看著這突如其來的巨浪。白光照耀下水麵能望出去很遠,似乎整個天地都被這巨浪淹沒,再無其它。


    終於,山體的白光熄滅。先前暗潮洶湧的水麵也平緩了許多,圓德大師迴身道:“下山救人,能救一個,是一個。”


    京城水井胡同裏,迴到書房裏坐下的宇文墨心神不寧。他用鎮紙展開了雪白的紙張,卻遲遲無法下筆。終於,他輕歎一聲,放下毛筆轉身從壁箱裏鄭重其事的拿出了一方墨玉製成的金絲刻迴盤。


    宇文墨揭開其上覆蓋的絲綢,有氤氳的霧氣從玉盤上升起,懸浮在半尺左右的空中,變化著不同的形狀。宇文墨占卜了方位,將玉盤放在月宮所在之處,夜空裏,一道細細的銀色光華由天而降,落到了玉盤中心。整個玉盤底部一點點亮了起來,符文流動,有水聲滔滔,有哭聲陣陣。


    一個淡淡的紅點和一個青色的點重疊在一起,在玉盤上快速移動。


    青嵩馱著紅藏一路飛奔。他已現了原形,同青央相似,他也是如靈鹿般的獸身,隻是同青央輕盈的姿態不同,他更加雄壯。他身上長長的,細如發絲的毛發在空中飄蕩,他的整個身體表麵都有一層瑩瑩的青光。


    忽然間,青嵩心有所感,驚懼的看向夜空。漆黑一片的天空無星無月,什麽都沒有,他卻感覺到自己和紅藏已經被人盯上,他扭頭越發拚命的奔跑著,隻想擺脫那道將他牢牢鎖定的氣機。


    宇文墨伸出手,指尖握著一根金針。那金針比發絲還細,在他的手中卻毫不顫動。他出手如電,金針的尖端刺中了玉盤上正飛速移動的那道青色的點。


    飛速疾奔中的青嵩不敢置信的睜大了眼睛,低頭看向自己的胸口,眼裏是一片茫然。他的心口處出現了一個大洞,將他的整個身體貫穿。他卻沒有看見是誰,用了什麽武器殺死了他。


    青嵩的屍體從半空中跌落,紅藏落入了水中,浮了一浮,和青嵩的屍體一起沉了下去。


    宇文墨刺出這一針,臉上的血色急速消退,他無力的後退一步坐下,猛然嘔出了一口心血。那血落到了玉盤上,瞬間被吸收,玉盤上氤氳的霧氣迴落,銀色的光華消失,又恢複了最初的模樣。


    冰刃峰天耀司,正在靜室中靜坐冥想的雪陽猛然睜開了眼睛,失聲道:“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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