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滿搖了搖頭:“那日在密林中,我親眼所見郭磊驅使妖獸殺人,不似被人栽贓。”


    美玉微怔,按照師父的說法,這裏麵牽涉的事情很深,旁人佐證難辨真假,可是小滿這麽說,那便是真的了。


    夏滿麵前的湯終於開了,她歡唿一聲,丟下了幾片羊肉。薄薄的羊肉片在湯水中舒展開身體,瞬間便由血紅色變作了誘人的粉白色,香氣撲人。


    王太卿陰沉著臉,看著手裏名冊上的名字一個一個被劃掉。審了兩天,沒有熬住酷刑死了數人,卻沒有一個肯招供的。


    此刻刑房沒有犯人,牢差剛剛將屍體拖走。從刑凳到牢房門口,留下一道一人寬的血痕。看著這道血痕王太卿沉吟片刻,點了點名冊上的名字:“帶郭訣來。”


    牢差應下。少頃,一個比郭磊年長一兩歲的少年被帶入了刑房。他仍帶稚氣的臉上滿是驚恐,渾身不可控製的輕微顫抖著。這兩日對這個少年而言,如同地獄一般,而現在,他仿佛就來到了地獄最深的地方。


    刑房牆壁上掛著各式刑具,大小形狀不同,相同的是都被陳年的鮮血染成了仿佛帶著鐵鏽的紅色。地上一道寬闊的血痕觸目驚心,屋子中央的刑凳上散落著一些不知是內髒還是血肉的碎塊。刺鼻的血腥味撲麵而來,郭訣一陣惡心,轉頭嘔吐個不停。隻是這兩日他沒有進食,難過得連內髒都快要嘔出來,也不過就吐了兩口清水。


    王太卿冷眼看著郭訣,等他好了些方才開口:“你是郭家長子,這些年活得卻是不易。隻因你母親是妾,你是庶出,你母子二人在郭夫人的手下艱難度日。府裏的人真心敬重的少主,隻有那個打小就離了府的郭家二少爺。你活到現在都在他的陰影下,現如今他做了奸細,你與你母親卻要受他牽連,心裏可是不忿?!”


    郭訣的臉色更加蒼白了些,沉默不語。


    王太卿慢慢走到郭訣身邊,如同毒蛇盯著他的獵物:“如今郭家卷入的是叛國罪,誅五族,抄家斬首,無人能免。”王太卿頓了頓,“不過,聖上想查出此事到底牽連多廣,本官叫你來,是你唯一的機會。你立了功,本官就會去求聖上網開一麵,饒恕你和你的母親。如何?”


    郭訣緊緊抿著唇,蒼白的臉色突然變得血紅,然而眼神由瞬間的激動又漸漸化作茫然:“可我,我確實什麽都不知。”


    王太卿繞著郭訣走了一圈,輕輕開口:“郭磊從小在天機殿長大,他的事情,你自然是不知的。不過你們兄弟情深,想來他曾私底下和你說過一些旁的事情。”


    王太卿的示意下,牢差搬來了條桌拿來了筆墨紙硯在郭訣麵前展開。王太卿的手指輕輕叩擊紙麵:“此事理應同天機殿有關,是不是?”


    郭訣看著麵前的白紙猶豫片刻,上前執筆低頭揮毫疾書。王太卿退後半步,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每逢休假的日子,書院就變得人去樓空。學生們迴家,童侍和那些個司監司侍書侍藥侍等本就是天機殿的人,自然迴了天機殿,諾大的書院除了偶爾能見到的幾個在做雜役的書侍外,就隻剩下了蘇優圖一人。


    他盤膝坐在長廊下,看著遙遠的天空。今日天氣放晴了些,烏雲被陽光所驅散,雪終究是沒有落下來,天氣卻沒有迴暖,撲麵而來的風刺骨的寒。


    風流動無形,蘇優圖的眼睛看著很遠的地方,似要窮究天際。


    在極為高遠的天空,尋常人目力所不能及之處,天空裏遊蕩著七彩的眩光。那些光如遊龍似靈蛇,卻始終圍繞著一個點凝而不散。整個天裕關就籠罩在這層看不見的七彩眩光的光罩下,乳白色的地氣被這層光罩改變了流速和方向,如同一道河流,圍繞著光罩底部緩緩流淌。


    經曆了木林暴動導致的地動和獸潮,天機陣開啟了兩次,乳白色的地氣變得稀薄了很多,原本的大河如今隻似一條小溪,原本七彩奪目的光罩也因此黯淡了不少。不過隻要假以時日地氣得到補充,這種景象就會消失。


    如天機陣這般以一個城為基底的龐*陣,憑外力無法破除。不過再龐大的法陣也需要人來操縱。他能做的,也不過就是由內而外,尋個法子讓法陣暫時失去效力。隻要有一刻鍾的時間,也就夠了。


    蘇優圖的視線從天空收迴,以他為中心,奔湧的龐大灰色霧氣也迅速湧迴到他的身體裏,他又變作了那個看上去人畜無害的清瘦少年。


    鎮南王府裏,得到消息的王妃趕去淑院,梳洗完畢換了家居衣裳的蕭嫣然巧笑倩兮迎向自己的母親:“母妃,應是女兒去給您請安,您怎麽過來了?”


    “你這孩子。”鎮南王妃握住她的手,不讚同的拍了拍,“不是讓你在宮裏多待些日子陪陪你皇祖母,你怎麽這麽快就迴來了?”


    “這不是記掛兄長的身體麽?”蕭嫣然道,“何況那件事情,本也是女兒一時衝動之下,方才犯了錯,女兒在宮裏躲得了一時,難道還要在宮裏躲一世不成?”


    “這就對了。”王妃欣慰的看著自己漂亮的閨女,“本是親生兄妹,一脈連枝,有什麽事情,低個頭道個歉也就過去了。你哥哥一時激憤殺了你幾個下人,娘再給你撥些人手,你喜歡誰,告訴娘一聲便是。”


    “娘。”蕭嫣然撒嬌道,“女兒這裏還好,母妃應該給哥哥指個人才是。哥哥喜歡如意,如今如意沒了,哥哥身邊缺少個知冷知熱的人,再者說,有了新的解語花,哥哥心情也能好些是不是?”


    王妃點了點頭。


    蕭嫣然道:“母妃院子裏的幾個二等丫鬟都不錯,不如就挑一個出來給哥哥吧。”


    王妃笑道:“是你哥哥納人,要誰,也要看他的心意。迴頭娘讓他自己選,他若是挑花了眼,娘再指就是。”


    那日昏迷之後,蕭安隔日便已醒來,隻是沉默了許多,時常枯坐不語。


    聽說蕭嫣然迴府的消息,蕭安也沒什麽反應,就連神態都沒有一絲的變化。


    他是鎮南王世子,日後父親若登大殿,他身為他唯一的兒子,便是太子。蕭嫣然是他的親妹妹,死了一個妾,他可以一時激憤打殺她的下人,又能將她如何?太子不容德行有失。何況在長輩的眼裏,這不過是兄妹的意氣之爭罷了。


    聽見院子裏的聲音蕭安緩緩起身,過不多時蕭嫣然陪伴在鎮南王妃的身邊進了屋子,見他起身請安,王妃快走幾步扶住了他:“這些日子可還覺得身體不適?應多靜養,怎麽這麽著急起來走動?”


    “兒已無大礙。”蕭安道,“勞母妃掛心了。”


    蕭嫣然從王妃身後上前,向著蕭安福了一福:“哥哥,妹妹知錯了。還請哥哥原諒妹妹年幼無知犯下的錯。”


    好一個年幼無知。


    身為兄長,如何能同年幼無知的妹妹計較?何況他還素有賢名?


    蕭安的臉上慢慢綻出一個溫和的笑容:“不過是個妾而已,也就是個把玩的物件,為兄那日隻是憐惜她肚裏那點血肉方才失態。嫣兒與我一母同胞,還能真怪你不成?”


    蕭嫣然略有些驚訝的抬頭看著蕭安,預料中的冷嘲熱諷沒有,暴怒的指責也沒有,看著他微笑的臉,不知為何她的後背反而有些冷。


    “這就對了。”鎮南王妃鬆了口氣,一手握住一個兒女的手,將他們的手疊放到一起,“你們要記著,這世上,除了父母,便是你們二人之間血脈相通最親。你二人一定要互相扶持,以後可別再如孩童般這般賭氣了。”


    兄妹二人齊齊應下:“是。”


    漆黑的天幕下,熊熊燃燒的火光顯得有些猙獰。山洞的洞口經過特殊的符陣處理被封的嚴嚴實實,外麵的人依然如臨大敵。火光中,山洞裏隱隱傳來陣陣獸吼,大地在不祥的顫抖,每一下顫抖都仿佛撞擊在人的心上,讓人越發的不安。


    覺明的臉色也有些發白,不過不是因為恐懼,而是為了支撐封住洞口的法陣。他的身後,結成陣法的十六名僧人臉色更白,巨大的法力抽取讓他們有些支撐不住,身體微微晃動。


    用火油燒死那些沒有孵化的卵是最好的方法。妖獸隻有在初生的那一刻鍾身體脆弱,等到體表的卵液被吸收,柔軟的皮膚化作堅硬的表皮或鱗甲,即使是初生的幼獸,也非他們所能敵。


    隻是誰也沒想到,因為山洞裏的卵數量太多,火油的熱力和帶來的危險催生了卵的孵化,大量的幼獸衝擊洞口的符陣,瞬間抽取了一眾僧人龐大的法力,而今情形有些危險。


    前騎營長和尋騎營長均拔出了腰間的長刀,看了看左右同樣拔出武器,扇形散開圍住洞口的同僚:“大家穩住,火油燒了那些幼獸,即使它們衝出來,也隻剩一口氣罷了。若真有幼獸衝出來,大家一定不要放過一隻。將它們全部斬於刀下。”


    誰也沒有注意,距此一個山頭的大樹上,俏生生立著一個十六七的美女,她的身旁坐著一個一襲黑衣的彪形大漢。少女撅了撅嘴:“啊,討厭,藏卵的地方被他們發現了呢。”


    男子道:“紅藏,別玩了,小心壞了師父的大事。”


    紅藏笑了笑:“他們來了那麽多人,就應該好好的和他們玩一玩啊!”


    紅藏拔下腰間手指粗細的竹筒,雙手一擰,那竹筒上頓時出現了無數密密麻麻的小眼。紅藏拿著竹筒對著夜空吹了口氣,細細的藍色粉末隨風而去,飄飄灑灑落入森林。


    藍色粉末所到之處,黑暗中,一雙一雙血紅的眼睛睜了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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