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沒亮,整個京城籠罩在一片雪後的安寧中。或許正因為如此,那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聽來才如此的突兀。西市郭府尚在沉睡中未醒,朝廷的官兵已將其團團圍住。雪白的地麵在長靴的踐踏下變得髒亂,晨風讓盔甲越發冷硬,如同此刻一眾官兵臉上的神色,絲毫不近人情。


    砰砰的敲門聲響起,門房披著衣裳揉著眼睛前去應門,厚重的木門剛開一條小縫,就被人用力撞開,門房大驚,剛想要大喊,被領頭的將士冷眼一看,所有的聲音都留在了喉嚨裏。


    紅纓,全身披掛泛著青灰色的盔甲,腰懸闊刀,是九城營的人。


    門房麵如死灰,眼看著九城營的士兵如潮湧一般進入了院子,過不多時,安靜的小院裏就響起了驚唿聲,哭喊聲,無論男女老幼,隻要是院子裏的人,盡數被捆了上了重鐐,被帶出房間一一跪在雪地裏。


    郭家的人都是在睡夢中被驚醒,幾乎都隻著單衣,寒風刺骨,他們跪在雪地裏瑟瑟發抖,驚恐的看著全副武裝的士兵們一一破門而入,繼續搜捕有可能逃脫的人。


    寒風中,一個一襲黑衣的男人緩步走入院中。他衣邊金線的滾秀隨著他的步伐波浪般飄蕩,自有一股高高在上的出塵之意。看見這襲黑衣和金繡,郭閔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扯著嗓子大喊:“秦大人救命,秦大人救命!我兒郭磊是天機殿的童侍,秦大人,秦大人,這一定是誤會,誤會啊!”


    秦司監停下了腳步,看也沒看郭閔一眼,接過一旁司侍奉上的名冊,開始清點郭府的人頭。郭閔還待大喊,一旁的兵士用刀柄狠狠的在他腹部一擊,郭閔的臉頓時變得蒼白無比,因為窒息他幾乎喘不上氣來,佝僂著身體側摔倒地,引來一陣婦孺的哭喊。


    “叫什麽?”秦司監身旁的司侍冷冷的開口,“你家郭磊乃是金國奸細。聖上親諭,郭磊以叛國罪論處,郭氏家族極其旁支,抄家斬首,姻親,及五代內血親同罪論處。救你?誰能救你,誰敢救你?”


    剛剛緩過一口氣來的郭閔聞言喉頭一甜,悶出一口鮮血暈了過去。


    距離西市一條街外的水井胡同裏,夏滿在睡夢中隱隱聽見了震天的哭喊聲,她揉著眼睛起身,困倦的伸了個懶腰,灼華握著燭台掀簾進了屋:“時辰還早,姑娘還是睡睡再起罷。”


    夏滿搖了搖頭,側耳細聽,外麵的哭喊聲隱隱約約,有婦孺,也有男人:“這是怎麽了?一大早的出了什麽事情?這麽多人哭?”


    “是大事。”灼華上前拉起棉被將夏滿整個裹住,“西市的郭府被朝廷抄了家,所有人都下了大獄。朝廷弄來了好多囚車來運送囚犯,姑娘聽見的這些哭喊聲,都是郭府的人在哭。”


    夏滿疑惑的重複了一遍:“抄家?犯了什麽罪要抄家?”


    灼華道:“不清楚,不過既然是重罪,用不了多久朝廷就會貼榜布告天下,到時候就知道了。”灼華按著夏滿重新躺下,“外麵冷得厲害,廊下都結了好多冰棱。姑娘還是不要起來太早,安安心再睡會兒,過兩個時辰再起。青黛給姑娘熬了八寶粥,到時候正好。”


    夏滿點了點頭,用力裹緊了溫暖的被窩,讓自己像個蠶一樣躺好,看著灼華握著燭台出了房間,小心的掩好門,屋內又陷入了一片黑暗。


    許是又要下雪的緣故,天色很昏暗。天空像是被一床無比巨大的灰色棉被捂住了,到了卯時末仍不見天光,原本就顯得有些陰森的大殿裏更是漆黑不見五指,不得不點燭台照明。


    蕭嫣然披散了長發,身著白色中衣坐在巨大的沉木紫漆雕花床邊,訓練有素的宮女們正一一捧了伺候她梳洗的用具魚貫而入,殿內有超過三十餘人,卻沒有發出一點聲音。隨著殿內的羊皮燈籠一盞盞亮起,整個大殿在燈火照耀下越發顯得尊貴,地龍讓屋子裏溫暖無比,卻無法驅散蕭嫣然俏臉上的寒霜。


    她聽完了碧荷在身邊的耳語猛地一扭頭,身側正替她梳頭的宮女猝不及防,手上的木梳被帶了過去,如青蔥一般的指尖纏繞著幾絲長發,蕭嫣然一聲痛唿,那宮女倏然白了臉,忙不迭的跪下使勁磕頭:“郡主饒命!郡主饒命!”


    “賤人!”蕭嫣然上前,一腳踹過去,踹到那宮女的肩頭,讓她仰麵摔倒。她卻不敢逃離,爬到蕭嫣然的腳邊仍是用力磕頭不止:“郡主饒命,奴婢知錯,求郡主饒了奴婢一命!”


    蕭嫣然並不言語,迴到床邊坐下,指了指地上的宮女:“將她拖到院子裏,冰火鞭伺候。”


    此言一出,那宮女臉色一片蒼白癱軟在地。大殿的昏暗中走出幾個太監,無聲無息的堵了那宮女的嘴,將她拖去了院子裏。


    蕭嫣然喜歡看景,皇後娘娘疼愛孫女,讓她住在景色最好的靜怡殿裏。推開大殿巨大的折疊木窗,院子裏的景色就在眼前,如同一幅畫一般。


    此刻蕭嫣然梳洗完畢,披了舒適的狐裘,閑適的側倚在貴妃榻上,一邊用極品天青瓷盛的冰糖血燕燕窩漱口,一邊冷眼看著院子裏那個梳頭的小宮女受刑。小宮女被剝去了外套僅著一套中衣被綁在刑凳上,身旁的太監一揮手,啪的一聲響鞭,那小宮女的身上就多一條觸目驚心的血痕。


    所謂冰火鞭,就是分別用鹽水和辣椒水泡過的皮鞭行刑。即使是長鞭的炸響也掩蓋不住小宮女淒厲的痛唿聲,不到兩刻鍾,那撕心裂肺的慘叫就沒了聲息。行刑的太監報了內侍,內侍向蕭嫣然迴話:“郡主,那罪婦沒氣了。”


    蕭嫣然好看的黛眉皺了皺,放下了手裏的瓷盅:“真是沒用。既然已經死了也別浪費。不是說現在天冷,北場那裏好些野狗都沒有吃的?把她拖到那裏去喂狗好了。”


    那內侍陪笑道:“還是小郡主心慈,還記掛著那些畜牲沒有吃的。郡主娘娘真是菩薩一般的人兒!”


    “貧嘴。”蕭嫣然眼波一轉,巧笑倩兮,對著碧荷點了點手指頭,碧荷抿唇笑著賞了那內侍些銀兩,那內侍方才千恩萬謝的退了下去。


    經過早上這些事情,蕭嫣然心裏的怒氣散了些,扭頭看向碧荷:“你說的是真的?司徒小已經聯係不上了?”


    “迴郡主的話,正是。”碧荷小心迴話,“奴婢聯係不上司徒小,暗地裏遣了朱衣衛前去查探消息,隻怕……隻怕司徒小已經遭了不測。”


    “好,好,很好。”蕭嫣然嘴上連說三聲好,臉上的神情卻越來越陰鬱,看的大殿裏的眾人心驚膽顫。然而性格暴戾的小郡主這一次卻反常的沒有說什麽話,看著院子裏的雪景,不知道心裏到底在想些什麽。


    天氣雖然不好,難得夏滿在家,宇文墨沒有去醫館,在家陪夏滿。


    夏滿一個勁的抱怨書院裏吃不好,宇文墨聽她說了半晌,不由得打趣道:“你在書院裏,飲食都是灼華伺候。既然你這麽不喜歡吃,不如讓青黛換了灼華可好?”


    “不好不好。”夏滿撲過去抱住宇文墨的胳膊,“青黛做的好吃,可是青黛不說話啊。要是灼華迴去了沒個人陪我說說話,我會悶死的!”


    灼華聞言故作傷心:“原來奴婢做的飯這麽難吃,難為姑娘了。”


    夏滿憋了半晌:“好吧好吧,我隻是很饞,想吃家裏的東西,我承認就是了。你們用不著這麽聯手欺負我吧?”


    院子裏飄來了宇文墨和灼華的笑聲,夏滿自己憋不住也笑了,紅著臉偎在宇文墨身邊抬了頭看他。他微笑著摸了摸她的額頭:“想吃什麽,讓青黛給你做便是,不過不可多吃,小心積食。”


    金老頭拿著拜帖,漫步踱進了屋,向著宇文墨行了一禮,將帖子奉上,轉身退到一旁,雙手揣在衣袖裏像尊佛一樣紋絲不動。


    宇文墨看了眼拜帖,眉頭微皺,手指按在其上沉默不語。夏滿好奇的探頭去看,看見一個華字,不由得開口詢問:“先生,是華家的人啊,來者是客,為何不請他們進來?”


    宇文墨沉吟片刻,點了點頭:“請罷。”


    金老頭這才轉身慢慢的去了。


    日夜兼程,水陸並行趕了半個多月的路,華二夫人和華茂才總算帶著華府這些年在西南積下的身家進了京。第二日一早華茂第一件事情便是乘車來到蘇府遞上了拜帖。


    華茂從西南給宇文墨和夏滿帶來了兩大車的土儀,和之前華家奉上的禮單相比沒有那麽貴重,卻更貼心,能看出華茂是費了心思置辦。


    寒暄片刻後華茂恭敬道:“先生,今日前來拜訪還有一事,下個月初二是我大娘的生辰。臨行前大娘囑咐,先生和我華家同在京城,既有情份也是緣份,大娘生辰當日,想請先生過府小聚。”


    宇文墨道:“近日醫館雜事繁忙,恐難抽身。還請替我謝過大夫人的好意。”


    華茂原本信心滿滿,聽了宇文墨的迴絕不由得有些錯愕。當日華家那麽麻煩的事情,蘇先生都沒有絲毫的推脫,怎麽今日大娘的生辰反而拒之不去?細觀宇文墨的表情,雖然以前他話也不多,態度卻溫和。如今眉宇間都是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寒霜,隻是先前他因為初上京欣喜才沒有發現。


    華茂心裏不由得有些忐忑,告辭後心事重重的迴到了府裏。剛進門華大夫人就請了小丫頭叫他過去問話,見著他不由得追問:“蘇先生可答應了?”


    華茂沒有迴答,看著大夫人略有些急切的樣子,開口問道:“大娘,你是不是得罪了蘇先生?”


    大夫人一怔:“茂兒何出此言?”


    華茂將蘇府的事情講了一遍,大夫人怔怔的坐了半晌:“莫非老身做錯了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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