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月湖邊,幾個附近居住的小孩正在湖邊玩耍。這一段湖岸朝廷修建了石堰,湖水距離岸邊約莫有半尺的距離。石堰下被水浸泡的部分坑窪不平,長滿了寸許長的絨絨水草,這裏聚集了很多指頭大小的灰色小魚,在水草裏調皮的遊來遊去嬉戲,隻要伸手就能撈到。幾個孩子聚在這裏,在想法子撈魚玩兒。


    幾個孩子正玩的高興,一個腰間係著圍裙挽著袖子的大嫂從臨湖的院子裏衝了出來,一把抱起了其中一個小女孩,見她因為貪玩被湖水弄濕了衣袖,不由得數落:“囡囡,水這麽涼,生病怎麽辦?”大嬸迴頭看了一圈孩子,“告訴你們啊,這水下麵可深著呢。你們要是掉下去了,會被水鬼拖迴去吃掉。水鬼最喜歡吃小孩子,又香又嫩,到時候可就見不到你們的爹娘了。”


    幾個孩子扔了手裏的木棍枝條,一轟而散。倒不是懼怕水鬼,而是怕大嬸告訴了他們的父母,知曉他們聚在這裏玩水挨罵,各自趕緊迴了家。


    孩子扔掉的柳枝在水麵順著水波浮浮沉沉,驀然一根柳枝被水麵出現的漩渦一卷沉入了湖底,水渦消失後,一道朦朧的白色身影在水下一閃而過,隱約間能見到那白色身影散發著清冷的熒光,身後的長發如水草般飄蕩。白色身影經過之處,湖麵泛起了一層薄薄的冰,又互相撞擊著破碎消失。


    張大人站在廊下,看著遠處的天空。已經連續幾日不見太陽,始終是陰沉沉的天色。漫天都是灰色的雲層,潑墨一般灑滿了整個天空。風很大,雲層被風拉出了長長的軌跡,一直蜿蜒到天邊消失不見,整個天空仿佛是雲朵構成的荒漠。


    尋騎營長腰胯大刀,邁過庭院大步而來。他的腳下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張大人的視線落到庭院裏,青磚上不知何時結上了一層薄冰,隨著尋騎營長的走動應聲碎裂。


    尋騎營長低頭抱拳行禮:“大人,屬下將大師迎來了。”


    張大人點了點頭,看向尋騎營長的身後,尋騎營長帶著全副武裝的一隊士兵,另有灰衣僧人數名,打頭的正是圓德大師。


    張大人上前行禮:“多謝大師施以援手。”


    圓德大師雙手合十迴禮,並不多言走到了井邊。前騎營隊長出井後,複又用巨石封住了水井。張大人揮了揮手,士兵們嘩啦啦上前,拉緊了巨石上的繩索齊心協力,沒過多久一聲巨響後露出了井口。


    臭氣熏天,所有人都忍不住後退幾步迴避。圓德大師眉頭緊皺,念了聲佛號,轉身看著張大人:“大人,貧僧讓大人準備的物事,大人可已備好?”


    張大人點了點頭,士兵們用推車運來了一車一車封好的火油,放到了井邊。


    圓德大師指了指井口:“倒進去。”


    一桶一桶的火油被澆了進去,不過片刻,推車上的火油就已經一掃而空。圓德大師拿了數枝火把,親手扔到井下。


    轟的一聲,井下濃烈的火焰衝天而起,窄窄的井口冒出了漆黑的濃煙。那火不過燃燒了片刻,井下隱約傳來了陣陣淒厲的獸鳴,地上的人紛紛變了臉色,下意識握住了腰間的武器。


    什麽東西順著水井冒火迅速爬了上來,剛剛在井邊露頭,就被一陣符光擊中,慘叫著掉落。圓德大師指了指翻落在一旁的巨石道:“封井。”


    旁人不敢怠慢,抬起巨石封住了井口,下方又有東西衝了上來,巨石仿佛壓不住一般,被頂的不停震動。一旁的灰衣僧人奉上了狼毫筆和朱砂調兌的金漆。圓德大師接過筆,手下飛快,一道道鎮符如遊龍一般纏在巨石之上。隨著鎮符的書寫,巨石的震動漸漸微弱,直至平靜。


    圓德大師停了筆,臉色微微發白。將毛筆交於一旁的灰衣僧人後轉身對張大人道:“此地應已無大礙。不過為了安全起見,大人最好再派人將周圍搜查一番。如有意外發現,也好早些想法子應對。”


    張大人點了點頭,吩咐前騎營隊長和尋騎營長各自帶人,以廢園為中心,順著山路搜查。


    第二日一早,華忠就駕了車接宇文墨去華府。大夫人親自出來迎了他,領著他去了華二老爺所在的院子。


    到了院子門口,大夫人停下了腳步:“老身畢竟是長嫂,二弟的內院,就不方便去了,一切都有勞先生了。”


    宇文墨點點頭進了院子。丫鬟們上前替他打起了門簾,內室裏,華巧兒正坐在拔步床邊的步踏上,跪著替華二老爺捏腿。聽見身後的響動她迴頭看了一眼,迎上宇文墨沉靜的眸子,華巧兒一時間臉頰緋紅,站起身匆匆行了一禮後退:“蘇先生。”


    宇文墨在門口站了一站,緩步進門。那華巧兒卻並未迴避,安靜立於一旁看他替華二老爺診脈,待他收了手,她從丫鬟那裏接過茶杯親自奉上:“先生請用茶。”


    “有勞姑娘。”他並未接,正襟危坐,紋絲不動。華巧兒咬了咬唇,低著頭端著茶,也立於他麵前一動不動。一旁的丫鬟見狀,悄無聲息的後退。宇文墨起了身:“華二老爺並無大礙,在下醫館尚有它事,不便多留,告辭。”


    華巧兒情急之下開了口:“先生請留步。”


    宇文墨卻連腳步都未停頓,自顧出了房間。


    華巧兒眼睛一紅,隻覺又羞又惱,放下茶杯顫巍巍在步榻上落座,丫鬟小心翼翼的上前:“姑娘,大夫人有請。”


    華巧兒一腔委屈正不知往何處訴去,撲進了大夫人的懷裏,低聲啜泣。大夫人慈愛的撫摸著巧兒的頭發:“孩子,你受委屈了。”


    華巧兒低泣不語。


    大夫人道:“蘇先生是正人君子,大娘我這輩子,見過自詡風流的男人多了。隻要有點才華有些財氣的男人,便自覺了不起,隻要有女人稍稍加以辭色,便成就一段風流韻事。


    這女人嫁了人,便一輩子隻能伺候一人,男人成了親,卻可以三妻四妾的往家迎。蘇先生這樣的男人,拒別的女人於千裏之外,嫁給這樣的男人,是女人的好命。一生一世一雙人,有幾個女人能修來這樣的福氣?”


    華巧兒已經停止了啜泣,默默的聽著大娘的話。聽到這裏她終於忍不住開口:“可他,終究是有了婚約。”


    “傻孩子。”華大娘拍了拍華巧兒的手,“我讓華忠去仔細打聽過了。沒聽說他有什麽婚約,想來不過是推脫之詞。這門親事,大娘替你做主,一定做成。”


    司徒小踢翻了地上的木桶,木桶骨碌碌滾到角落,水灑了滿地。陳立清道:“師兄,你這般生氣又有何用?”


    司徒小將手裏的掃帚掰為兩截扔到一旁,恨恨道:“呸!沒有整治到那個妖女,如今倒把自己成天陷到這破地方!”


    司徒小和陳立清被分到了經殿裏打掃衛生。這裏都是滿屋的經文,平日裏來的人極少。大殿的門可謂常年緊閉,滿殿都沉積著厚厚的灰塵和各種蟲網。一開門,灰塵嗆得兩人直咳嗽。


    如今蘇夏滿和蘇優圖成日裏在一起,再帶著那人形傀儡,他們更不好下手。司徒小的心裏一陣煩躁,小郡主那邊派了人來催。他這裏卻尋不到下手的機會。


    “一不做,二不休。”陳立清發了狠,“他們現在不是就在機物殿裏嗎?左右現在沒人,不如趁他們不注意將他們鎖在裏麵。機物殿既然能走一次水,就能走兩次水。”


    司徒小臉上神情變幻莫測,片刻後一咬牙:“走!”


    機物殿裏,蘇優圖挽著袖子,將長袍下擺撩起係在腰間,跪在地上用刷子擦地。小玳瑁在他身旁,撅著屁股雙手按在木刷上,一會兒跑過去,一會兒又跑迴來。她的效率非常之高,隻要是她經過的地方,原本黑色的地板立刻呈現出完全不同的顏色來,仔細看,似乎原本的地磚上都留下了細細的擦痕。


    小半個機物殿的地板已經恢複了原貌,露出了原本灰色的地麵。夏滿拎著桶,不斷用木勺盛出水來衝刷他們擦拭過的地板。這般機械的勞動了好一會兒,夏滿忍不住捶了捶腰直起了身體:“累死了。腰和胳膊都要斷了。”


    蘇優圖抬頭看了她一眼,手下卻不停:“累就歇歇。”


    夏滿一屁股坐在擦拭幹淨的地麵上,也不顧長袍沾上了水漬:“師兄,擦地這麽累,你怎麽不歇歇?”


    “和以前比起來,這都不算什麽。”他低著頭專注的擦拭著地板,“在書院這是受罰。以前跟著師傅學習的時候,他老人家要求我們每天都要將整個藏經樓洗一遍。那時候數九寒冬,一桶水還沒拎到經樓上就已經凍成了冰。我們隻好在經樓裏先用火符將冰化成水,再慢慢擦拭門窗和地麵。手指凍得失去知覺,滿手都是瘡,一用力傷口裂開,全是血,鑽心的疼。”


    夏滿撅了撅嘴:“你的師傅也太狠心了。”


    他微笑著抬頭看了她一眼:“嗯。幸好有小師妹,我們打掃不完經樓,就不能吃飯。小師妹總是偷偷的藏了吃食,趁師傅不備溜上來給我們送吃的,替我們包紮上藥。她心疼我們打掃經樓辛苦,偷偷的帶了人形傀儡來幫忙,若不是小師妹暗地裏相助,那些日子真不知怎麽撐過去。”


    夏滿好奇的撐著頭看著他。提到小師妹的時候,他的眼睛裏都是溫柔的光:“那你的小師妹呢?”


    蘇優圖眼睛裏的光漸漸消失,變得冷酷。他唇角的笑容也消失不見。他低了頭看著手裏的刷子:“死了。”


    夏滿放下了手,有些不安:“對不起師兄,我不是……”


    他搖了搖頭,繼續擦拭。看著少年機械的動作和麵無表情的臉,夏滿覺得心口莫名的有些發堵。整個大殿裏隻有玳瑁無憂無慮,沒有任何心思和煩惱,來來迴迴的擦拭著地麵。


    司徒小和陳立清趁天色昏暗無人溜到了機物殿外,悄悄地抬頭看了眼殿內,蘇優圖低著頭在擦地,玳瑁埋頭來迴跑個不停,蘇夏滿坐在地上正在發呆。


    書院裏所有大殿的鎖都是符鎖。一旦鎖住,除了鑰匙,內外都無法打開。


    司徒小笑了笑,猛地合上虛掩的大門,落了鎖。


    夏滿倏然一驚迴頭:“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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