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陵城外,千總帶著旗下士兵,順著西北方向已經搜查了兩天,終於尋到了掩映在荒草叢中的廢村。


    這個季節,齊腰深的長草枯黃,與斷垣殘瓦混在一處,格外淒涼。千總等人一靠近,荒村中撲棱棱飛起來一群黑鴉,呱呱的叫著從鉛灰色的空中飛過,莫名的,千總心裏有了些不好的預感。


    “千總大人。”前騎營隊長前來迴話,“村子裏到處都看過了,沒有人。”


    “再仔細找一找。”千總道,“尋一尋有沒有水井,地窖一類的入口。”


    “水井倒是有。”前騎營隊長道,“前麵的廢園中就有一口,隻是上麵用了巨石封口。”


    “哦?”千總道,“去看看。”


    前騎營隊長說的沒錯,廢棄的井口上用一方厚重無比的巨石牢牢壓住,千總吩咐屬下用長繩綁了石塊,叫了數匹坐騎同時用力,轟隆一聲巨響後,巨石翻落到一旁。


    一股血腥味和臭味衝天而起,眾人不由得捂住了口鼻。千總臉色微變,垂了繩梯,用布條蒙住口鼻後下了井。


    火光照耀下,井下一片血色。


    沒有屍首,沒有斷肢,沒有白骨,然而眼前的景象遠比斷肢白骨更讓人覺得恐懼。整個地下穹形的房間裏,地麵,牆壁,天棚都塗上了厚厚的一層肉糜,已經分不清是人是獸。


    即使用了布條捂住口鼻,依然無法隔絕那嗆人的臭氣。這樣的場景讓好些人更是忍不住吐了出來。


    千總迴到地麵後深唿吸了很久才勉強壓住心裏的翻江倒海,叫來了身邊的百總:“速迴城裏,將此地之事,迴稟大人。”


    京城。


    皇宮雖然富麗堂皇,美輪美奐到了極致,陽光卻永遠照耀不到大殿深處。


    議事殿裏,隔著屏風,黃司殿,齊先生,陸震東並左宰相紀善垂手而立,議事殿殿門大敞,陽光隻在門檻後投下了一丈見方的光影,冰冷的北風卻打著璿兒在大殿裏盤旋。明明很冷,殿裏四人額頭卻都微微帶汗。


    一片寂靜中,屏風後終於傳來了翻閱紙張時簌簌的聲音。片刻後一聲巨響,瓷器碎裂的聲音在大殿裏炸裂開來。外間四人同時下跪:“聖上息怒。”


    “好,真是好。”隱帶怒氣的男聲傳來,“金國巫師潛入京城,這麽大的事情,你們居然也敢欺瞞朕,真是長了你們的狗膽!”


    “聖上息怒。”陸震東叩首道,“事關重大,臣與黃司殿也不敢輕易妄言,唯恐驚擾了聖上,是以在京城加緊了巡防排查……”


    “奸細都潛入了天機殿和書院,你們還排查什麽?!”紀善毫不客氣的打斷了陸震東的話,看向黃司殿,“黃大人。當初你提議天機殿設立童侍之時,紀某就曾竭力反對。你是如何說的?你向聖上保證,每一個能進入天機殿的童侍,必然身家清白,忠於聖上絕無二心。怎麽就偏偏從他們中間冒出了一個金國的奸細?”


    黃司殿眼觀鼻,鼻觀心,沉默不語。


    紀善冷笑一聲:“聖上將天機殿交於你,黃大人,紀某鬥膽問一句,這些年來你有何建樹?依老夫看,簍子倒是捅了不少!現如今,連是不是自己的人都已經弄不清楚了?”


    齊先生看了紀善一眼,摸了摸長長的胡子:“紀大人,你對靈師一屬,懂多少?”


    紀善哼道:“老夫就是個普通人,隻知道終於聖上,一心為民,不懂你們那些神神鬼鬼的東西!”


    齊先生瞬間翻了臉,“神神鬼鬼?天機陣乃我大遼開國聖帝同兩位高僧共同主持修建,你是在質疑先帝還是在質疑高僧?天機陣都查不出來的奸細,他身上必有特殊之處。莫非紀大人你靈力通天,甚至強過兩位高僧?!”


    “臣不敢。”紀善一驚,轉向屏風叩首,“聖上明察,老臣絕無此意。”


    “天裕關死傷無數,你們卻隻知道在此鬥嘴上功夫,朕實在是失望至極。”


    四人同時躬身:“臣等知罪。”


    “此事無論如何,不可姑息。”屏風後男聲淡漠,“那郭姓小子以叛國罪論處,其家族極其旁支,抄家斬首,姻親,及五代內血親同罪論處。”


    屏風後,遼帝的腳步聲傳來,他下了龍台,大殿裏的燭光將他的身影投影在白玉屏風上,格外高大:“黃司殿,天機殿是朕手上最鋒利的一把刀。可不要讓鏽鏽蝕了朕到刀刃。”


    黃司殿深深叩首在地:“是。”


    夏滿看著藥圃的方向,悶悶不樂。玄珠丟在密林裏,出了獸潮的事情之後,便是藥圃也禁止讓他們接近,現如今百草學都暫時改在了書室中用盆栽的藥草學習。


    肖胖子一屁股在夏滿身邊坐下:“怎麽了蘇老大,您老人家從今早開始到現在就沒露一個笑臉。”


    “玄珠丟了,也不知道還能不能尋迴來。”夏滿用力拔下廊下的草根,“先生送我的東西,從小到大,我從未弄丟過。”


    “隻要珠子還在林子裏,遲早都能尋迴來。”林致遠出聲安慰,“而且現在先生們正在重新加固符陣,指不定誰就能拾到還給你。”


    夏滿點了點頭,露出一個微笑:“嗯!”


    書院住宿的地方同天機殿童侍的院落相仿。一排獨立的房間圍成一方院子,前後幾進。因為隻有夏滿一個女孩子,她沒有住在大家雜居的這個院落,書院單獨將她安排在先生們居住的院落旁。


    蘇優圖迴了自己的房間,將門關好,轉身在厚重的木椅上坐下。片刻後他從懷兜裏摸出一個圓圓的黑色珠子,正是夏滿的玄珠。


    他拿在手上把玩了片刻,玄珠發出瑩瑩的墨色光芒。他的手指撫過,玄珠表麵的光芒隨著他的手指消失,如同被擦掉了一般,與此同時,珠子內層雕刻的花紋也隨著光芒的消失而消失,片刻後,又化作了一顆平淡無奇的玄珠。


    蘇優圖從架子上拿下一把小小的刻刀,沉思片刻後,捏住珠子的手指微微發緊,玄珠再度被激發出了一層墨色的光芒,籠罩在表層。蘇優圖行刀如流水,墨色的光芒被他雕刻出一層繁複的紋路,珠子內層,相同的紋路緩緩流轉,烙印其上。


    前門大街的蘇氏醫館簡單的放了幾掛鞭炮後,便正式開始開館。


    開館第一日,門庭冷清,醫徒們並未無所事事,趁空閑清點核查著存放的藥材,堂醫在看醫書,寬闊的大廳裏燃著淡淡的檀香,一進門,就覺著安靜寧神。


    華大夫人下了車,在華巧兒的攙扶下進了門。醫徒們見來了人,趕緊上前招唿,華大夫人微微一笑:“我與你家主人是舊識,聽聞醫館今日開業,特地前來祝賀。”


    醫徒們聞言,忙引了華大夫人入內落座奉茶,去了後院請宇文墨。華巧兒乖巧的站在大夫人身旁,忍不住四處打量。


    榆木的房梁,厚重的粗木家具,家具表麵坑窪不平的木紋沉澱著歲月的累積,一整麵牆都是鑲嵌了小銅環的木抽屜,用來存放常用的藥材。許多醫徒正在那處拿著文本和毛筆清點。醫館裏幾乎沒有什麽裝飾,牆邊的青銅細頸仙鶴爐是香爐,鶴嘴裏繚繞著淡淡白色香煙。


    這個醫館給人的感覺就和那個男人一樣,幹淨,安寧,穩重,內斂。


    宇文墨掀開風水簾進了大廳,華大夫人起了身:“蘇先生。”


    宇文墨執晚輩禮,華巧兒後退數步避過,大夫人也不肯受他的禮:“先生不必多禮,先生於我華家有大恩,這可是折煞老身了。”


    宇文墨請了大夫人落座:“有勞夫人掛心。”


    大夫人笑吟吟的搖了搖頭:“即使不論先生對華家的大恩,大家同從南方遠道遷徙進京,那也是難得的情分。先生決定就此懸壺濟世,我等豈有不聞不問之理?有了先生這樣的神醫,京城的百姓們有福了。”


    宇文墨道:“大夫人過獎了。”他頓了頓,“不知華老爺如今身體調理的如何?”


    “托先生的福。”大夫人道,“我家二弟一直吃著先生開的方子,而今已經好了許多。隻是這些天常說身體僵硬,四肢發涼,關節活動不便。”


    宇文墨點了點頭:“老爺先前因為驅毒,躺了數月,身體僵硬在所難免。因血行不暢,是以四肢發涼。這個不難,隻要堅持每日加以推拿過血,過些日子就會改善。華老爺如今身體好轉,不可整日臥床不起。即使是好人,這般長期臥床對身體也沒什麽好處。若是天氣晴好,最好到院子裏走一走,活動開了身體,血行順暢,這些毛病自然都會消失。”


    “可不就是這個理。”華大夫人歎道,“隻是我家二弟自從從南疆迴來之後,就如同變了個人一般。以前那般和氣的人,而今變得暴躁易怒。我是長嫂,雖能用身份壓著他,也不方便日日去他房裏。巧兒是個姑娘,下人們又都畏懼老爺,如今府裏竟是沒人能拿他有法子了!”


    華老爺性格大變,或許和之前那段變成活屍的經曆有關。宇文墨沉吟片刻:“既然如此,改日我去府上,替華老爺看一看。”


    華大夫人聞言大喜:“有勞先生了!”她起了身,吩咐華忠送上賀禮,“先生這裏忙,老身就不多擾。改日先生方便的時候,讓華忠前來接先生前去。我家二弟的事情,就辛苦先生了。”


    宇文墨親自送了華大夫人上車,車行出了前門大街,大夫人拍了拍華巧兒的手:“巧兒,改日華忠來接蘇先生去府裏的時候,你去你爹的院子裏候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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