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滿聳聳肩吐了吐舌頭,悄悄的藏在了宇文墨的身後。


    整齊劃一的腳步聲響起,城裏的駐軍第一時間前來封鎖了周圍。


    好像闖禍了。夏滿伸手握住了宇文墨的胳膊,後者反手將她攬進懷裏。夏滿心中一定,闖禍了又如何?先生在呢,有先生護著她,她怕什麽?


    方才還有些畏懼的小姑娘立刻又變得精神起來。


    司侍指了指周圍的一圈人厲聲道:“把這些人全部都帶走!下到牢裏慢慢審問!”


    駐軍立刻上前逮捕,一時間哭喊聲不斷。


    宇文墨護著夏滿,悄無聲息的後退到了人群之外,遠遠向著相反的方向離開。


    先生好像生氣了。


    看著一路上沉默不語的宇文墨,夏滿後知後覺的意識到這個問題。她愛嬌的搖了搖他的胳膊:“先生,先生,我餓了。”


    他停下腳步,帶著她進了路旁的食肆。


    夏滿低頭小口小口的啜著湯,灼華掰開饅頭放到她的碗裏:“別隻喝湯,一會兒餓得快。”


    夏滿從碗沿邊上抬起眼睛悄悄打量宇文墨,後者仍是麵無表情,並不看她一眼。


    她放下手裏的碗,站起來低頭垂手,老老實實的承認錯誤:“先生,我錯了。”


    他頓了頓,放下筷子抬頭看她:“錯了當如何?”


    錯了當如何?


    夏滿腦袋裏滴溜溜轉過無數個念頭,錯了當如何呢?


    “我……”她猶豫了片刻,拿不準這個答案是否正確,“我改。”


    “你一時淘氣,卻連累無辜路人跟著你受過。”他道,“你若真是覺得自個兒錯了,就自去天機殿,承認火是你放的。做錯了事情就要承擔做錯了的後果。”


    夏滿猛地抬起頭,不可置信的看著先生。宇文墨神色嚴肅,不似說笑。


    她扁扁嘴,眼淚迅速浮上眼眶。


    這還是那個什麽事情都護著她的先生嗎?


    一時間她隻覺得傷心欲絕,不過是放把火而已,先生竟然要她自去天機殿認錯受過。


    豆大的淚珠滾落下來,宇文墨卻不為所動。夏滿僵持了半晌,默默地轉身出了食肆,去往天機殿的方向。


    灼華看看夏滿又看看宇文墨,有些著急的開口:“先生……”


    “你不可跟著前去。”宇文墨道,“你是樹妖,若去天機殿附近,會被誤殺。且在此候著,吃點小苦頭,也好治一治她那無法無天的毛病。此去京城天子腳下,靈師眾多,小滿若還自視甚高目空一切,將來必闖大禍。”


    夏滿走出去很遠忍不住迴頭,身後先生沒有跟來,灼華沒有跟來,甚至青黛竹葉和玳瑁都不見蹤影。


    她的淚流得越發的洶湧,抬起袖子擦了擦眼淚,心裏賭上一口氣,不就是去天機殿認錯嗎?她狠勁跺了跺腳,她偏不去。


    夏滿一轉身,蹲在屋簷下,環抱著自己放聲大哭。


    金順用扇子戳了戳身邊的陸吾:“陸少,你看那裏,那個小丫頭。”


    陸吾停下腳步,路邊一個十來歲的小姑娘,抱著自己哭得傷心欲絕。市集上一些不懷好意的二流子正在打量,看樣子這落單的小姑娘已是他們眼中的獵物。


    陸吾皺了皺眉上前,開口詢問:“你怎麽了?”


    夏滿抽噎著抬頭,逆著光,眼前兩個十二三歲的少年郎,均著一身青衣,僅在腰間掛著一個刻著安字的玉牌。一個唇紅齒白,麵容姣好,一個身姿挺拔,才小小年紀已自帶幾分英氣。她反手擦了擦眼淚,這才發現麵罩都被眼淚透濕了,她閉著眼睛摘下麵罩,扯下腰間的緞帶在頭上胡亂纏了一纏,將左眼綁好。


    陸吾不解:“好好地,為何要擋著眼睛?”


    夏滿站起身,將麵罩放進袖兜裏:“我這隻眼睛不好,不能見光。”


    嬌怯的小丫頭立刻激起了兩個半大少年的憐惜之心,金順一拍手中的扇子:“小丫頭,你說,剛才誰欺負你了?哥哥們替你報仇。”


    她低頭,淚意再度上湧,她用力吸了吸鼻子:“是我做錯了事,所以先生要罰我。”


    陸吾問道:“你做錯了什麽?”


    “我放火燒了天機殿司侍的衣服。”


    金順一拍手:“不就是放火燒了司侍的衣服嘛……”他的神情一僵,聲音驟然提高了八度,“你燒了天機殿司侍的衣服?!我勒個去!!”


    陸吾轉身用力捂住了金順的嘴,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方才放開。


    夏滿眼眶裏淚花轉個不停,點了點頭。


    金順服氣,用力比了比大拇指:“你牛!”退到一旁不吭聲了。


    陸吾問道:“你先生要如何罰你?”


    夏滿擦了擦眼淚:“先生要我去天機殿認錯。”


    陸吾點了點頭:“我們陪你去。”


    夏滿心裏一暖,抬頭看著兩個少年:“你們不怕我連累你們?”


    陸吾轉身帶著她往天機殿的方向走:“還是早些去認錯的好。這是天裕關,無論發生了什麽,都會被法陣記錄在案。天機司稍許花費些時間,也會發現事情是你做的,到時更麻煩。現在主動去認錯,看在我們年齡小的份上,頂多也就責罰兩句……”


    金順低頭用力咳嗽了兩聲。


    陸吾頓了頓:“……或者罰我們麵壁,掃地什麽的,但是都不會太重。如果被查到,那又另當別論了。”


    金順愁眉苦臉,不甘不願的跟在兩人身後,今兒個不就是突發奇想拉著陸少陪他出來逛逛嗎?怎麽也沒合計會遇到這一出。早知道這樣,還不如蒙著被子在家裏睡大覺好了。


    三個少男少女徑直走到了天機殿的宮門外,尚未靠前,大殿廣場上的巡視已經上前攔住了他們:“天機重地,不得擅闖!”


    陸吾上前,取下腰間玉牌遞過去:“我二人是安平書院的學生,這是我們的妹妹。”他迴頭看了夏滿一眼,夏滿立刻道:“蘇夏滿。”陸吾點頭,“舍妹先前在大街上淘氣,放火燒傷了司侍,我三人知錯,特地前來領罰。”


    幾個巡視互看一眼,領頭一個接過玉牌轉身進了宮門前去通報,餘下的散開將他三人圍在中間,虎視眈眈。


    夏滿到了這時方才有些害怕。巍峨的宮門,滿臉兇氣的巡視,最重要的是先生不在身邊,這一切都讓她充滿了不安全感。她下意識的扯住了陸吾的衣袖,他轉頭看了她一眼,往前一步將她擋在身後。


    片刻後出來一個黑衣司侍,交還陸吾的玉牌後冷冷的看了他們三人一眼道:“隨我來吧。”


    三人進了宮門,沿著夾道一直往前,走了約摸小半個時辰,才在一棟朱廊大殿外停下,司侍躬身道:“稟司監大人,三人已經帶到。”


    殿內傳來一個聲音:“讓他們進來。”


    三人進了殿,巍峨的宮殿內四壁都是一直到殿頂的環形巨大書架,唯有殿頂的穹形采光口在大殿中心灑下了一片陽光,一個黑衣黑發的男人放下手中的書向他們走來。


    陸吾和金順同時躬身行禮:“見過紫先生。”


    “嗯。”紫先生應了一聲,走到三人麵前,“出息了。連司侍的衣服也敢燒了。我在書院裏教你們火咒,就是讓你們殺人放火玩的?!”


    陸吾和金順噤若寒蟬,夏滿看了看他二人,上前挺胸道:“火是我放的。他們看我可憐替我受過而已,一人做事一人當,要罰,就罰我好了。”


    紫先生瞪了她一眼:“知道火是你放的。”


    他一揮手,虛空裏出現一道虛幕,上麵清晰的重放了她轉頭一笑,彈指放火的情形。被抓了現行,夏滿也忍不住縮了縮脖子。


    紫先生收了虛幕,笑眯眯的道:“小丫頭火咒用的不錯啊?來告訴先生,師承誰家?”


    夏滿一扭頭:“罰就罰,別的休想我告訴你。”


    “好,有個性。”紫先生依舊笑眯眯的點了點頭,突然沉下了臉,“既然不肯說,那你就留在這大殿裏,何時整理完了書冊,何時再離開。”


    他轉身看向陸吾金順二人:“你二人憐貧惜弱,仗義出手,該獎。奈何動機不純為色所迷,該罰。撒謊欺瞞書院的先生,罪加一等。你二人就在此陪她整理書冊,何時整理完了,何時再離開罷!”


    紫先生頓了頓,不懷好意的笑了笑,“記得打掃幹淨衛生。”


    他二人恭敬應下:“是。”看著紫先生施施然離開。


    紫先生一走,金順就苦著臉哀嚎:“完了完了,沒有十天半個月,休想從這裏離開了。”


    “不就是整理書冊打掃衛生,有那麽難嗎?”夏滿環視四周,“這裏的書雖然多,可也井然有序,整理起來應該花費不了多少時間。”


    金順搖了搖頭,苦著臉衝著夏滿擺擺手,走到一處書架下,咬咬牙伸手去拿散放在地上的一本書,那書仿佛感覺到了他的靠近,他一伸手,那書就跳起來後退,他再抓,它再退,他噔噔噔跑,那書比他跑的還快,一人一書繞著大殿轉了兩圈,金順累得扶著書架直喘氣,還沒摸到那書的一片毫毛,那書在前方浮到了半空,書頁一張一合,仿佛在嘲笑:來抓我呀,你來抓我呀~


    確實有笑聲,吱吱吱吱的尖銳笑聲在大殿各處響起,陽光照不到的陰暗角落裏,一雙一雙血紅色的眼睛浮現,夏滿上前,隻見大殿廊柱的角落裏,懸垂著一隻一隻紅皮大肚的蜘蛛,正捧了腹吱吱大笑。


    “行了分工吧。”金順喘勻了氣息,直起腰,“誰抓書,誰抓書蛛?抓鬮還是丁剛錘?”


    大殿外,一隻指甲蓋大小的甲蟲轉了轉黑漆漆的複眼,振翅飛翔,離開了宮殿群,飛越幾條街道後,落到了宇文墨的掌心。


    它抬起細細的腳洗了洗自己的眼睛,收攏了透明的蟬翼,縮成小小的一團,在他手心裏複又化作一個精巧的金漆木雕。宇文墨合攏手,將它放到了袖袋裏起身:“走吧。”


    灼華起身跟上:“先生,我們現在去哪裏?”


    他道:“進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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