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死裏逃生離開駱家寨後,玄天也選擇了一路北上。


    他雖然在駱家寨因為招魂的事情受到了驚嚇,然而身無長技,沒過多久,又拾起了老本行,靠著自己的半吊子道術騙些錢財為生。


    玄天此人長得倒是一副仙風道骨的好模樣,加上又會些道術的皮毛,在這行牟利如魚得水。不過他謹記駱家寨的教訓,隻是替人做些法事,指點一下陰宅風水。


    到了嬴陽城之後,他小露了一下法術便被人敬為上賓,正好當地一個大戶顧家要遷祖墳,就花重金請了他去勘穴。


    此地自古實行土葬,然而地形平坦加上風災嚴重,若是就這麽葬了,用不了多久,墳頭包括屍骨都會被風卷走。為了先人不受打擾,但凡家裏富足些的,都會選擇壁藏。


    中原雖然地勢平坦,卻有一種很特殊的地貌,地溝。看著平坦的大地,實則裂開了無數道深溝,站在地麵往下看,深溝就像大地的一道道傷口,其崖壁便如垂直的懸崖一般。


    這種溝大都上窄下寬落差極大,是防風的好去處,加上此地少雨,所以有很多人就在溝底的溝壁上鑿了岩洞居住。


    所謂壁葬就是在深溝的崖壁上鑿出墓穴,將死者葬進去。


    某些大家族整一條溝都是他們的墓地,壁葬很講究,不能葬在溝底,所以哪怕是最下層的墓,距離溝底的地麵都有三丈左右的高度。要在這樣垂至的懸崖上開鑿出墓穴來是一件勞民傷財的事情,也隻有大戶人家才有這個實力,普通百姓雖然知道風災嚴重,也不過就是一床草席裹了埋在地麵,初時還能見到墳頭,沒過兩年就無影無蹤,他們也罷了。


    顧家原本的祖墳就在一條深溝裏,被人稱為顧家溝。然而前一段時間地動,顧家好些墳塋都遭到了破壞,好些棺木甚至從崖壁上掉落,在溝底摔了粉碎。顧家這才張羅著要遷墳,重修一條新的顧家溝。


    這活對玄天來說不是難事,他拿著羅盤算了方向,領著顧家人選了個藏風納氣之地,這裏做祖墳雖然不能保他家封侯成相,富貴三代卻也問題不大。顧家人也很滿意這個地方,很快就招來了工匠,開始鑿壁修建墓穴。


    接連七日,玄天都同顧家人留在地溝裏。不同輩分,性別,身份的顧家人,要合了生辰八字選擇不同方位的墓穴,這非一日之功所能完成。


    今日一大早,玄天又來到了地溝拿著羅盤和顧家先人的八字核算方位,工匠們來得更早,四周一片叮叮當當的鑿壁聲,猛然間有人一聲慘叫,玄天迴頭,就見山壁半山腰處突然坍塌了一塊,數塊巨石衝出掉落,將正下方的腳手架擊毀。下方有工匠受了傷,幸好躲避及時沒有性命危險。


    眾人都跑到了出事那處去看,原來這附近的工匠在鑿山壁時,鑿穿了一處洞穴,裏麵太黑,黑漆漆的看不清洞穴的大小,戳在洞口有幾個散落的石雕,人獸皆有,有兩個石雕還同碎裂的山岩一起摔落在了溝底。


    那洞一開,天就漸漸變了顏色。很遠的地平線上出現了一道昏黃色的線,眼看著變了天顧家人和工匠們立刻簡單收拾了一番就往迴返,豈料還是沒能趕迴顧家大宅就遇到下了風災,這才在最近的客棧求救。


    雖然沒有看清洞裏有什麽,隻是在那洞口站了一站,玄天便感覺到一種從骨頭裏透出來的陰冷和恐懼。他心裏明白,這突然變天或許也正是由於這洞突然出現的緣故。這一次恐怕他又闖了大禍,正暗自心驚間,沒想到卻在客棧遇到了宇文墨一行人。


    聽他細細講完了原委,夏滿也是蠻同情他的,玄天今年恐怕是命犯太歲,遇到的禍事一件比一件大。


    “先生。”玄天慚愧道,“小道才疏學淺,自己闖了禍若是應在我身上倒也無妨,隻是那洞一開,風雲變色,小道害怕牽連無辜,還請先生施以援手,前去查看一二。”


    宇文墨點了點頭。


    這風足足刮了一天,到第二日晌午才停。風停之後,雲散日出,客棧終於重又打開了門窗,新鮮的空氣進入室內,夏滿激靈靈打了個寒顫:“好冷!”


    整座城市都如同被黃沙淹沒了一般。當地居民有條不紊的在打掃著積累的沙土,整理幹淨重新開始過日子。


    顧家準備了毛驢和騾子做坐騎,出城去地溝的路不同於官道,坑窪眾多,馬匹弄不好就會踩進去斷了腳踝。


    行了半日,到了顧家新選的祖墳所在地。按照吩咐,工匠們暫時停了工,地溝裏很安靜,空無一人。前一日倒落的腳手架還維持著原樣,隻是蒙了一層黃沙。


    夏滿衝著地上倒落的石雕猛吹了口氣,揚起一地黃塵,她用袖子揮了揮,石雕露出了原貌。


    “咦?”夏滿看了看,這石雕很眼熟啊,很像從綏州出來的時候采石場那裏散落的雕塑。


    她拿出了腰間的微型羅盤靠近石雕,果然指南針又在使勁轉個不停。


    夏滿抬頭對宇文墨道:“先生,這些石雕和綏州外的那些石雕一樣,都是用磁石雕刻的。”


    宇文墨點了點頭,順著搭著的腳手架上了半山山壁。


    那洞口就在半山腰,隻是站在外間就感覺到一股濃鬱的陰氣。洞口的山岩上已經結上了一層薄薄的冰晶。


    夏滿用手指刮了一下那冰晶:“先生,是煞氣。”


    宇文墨迴頭說道:“灼華,把洞口的石雕搬走。”


    外麵灼華應了一聲,見宇文墨讓這麽個美豔的嬌娘做這種體力活,玄天道長正驚疑間,就見灼華身上冒出了無數枝葉,轟隆隆轉眼間長成了一棵掛著無數美人頭的參天大樹。


    玄天道長驚得坐在了地上,變了臉色冷汗直冒,不斷用袖口擦拭著額頭。


    濃鬱的青色妖氣彌漫,灼華揮起了藤蔓卷住那些堵住洞口的石雕,三兩下就清理出一條通道,複又變迴了人身。


    宇文墨轉身對玄天道:“進去看看。”


    玄天應了一聲,忙不迭的爬起來跟在他身後進了山洞,見識了千麵樹妖之後他對宇文墨更為恭敬,他從懷裏摸出一個火折子點燃照亮,玳瑁接了過去,點燃了手裏的燈籠,當先走在眾人前方。


    宇文墨,夏滿,玳瑁和灼華進了山洞,金老頭帶著青黛竹葉在外留守。


    山洞裏全是石雕。


    有人,有異獸,有牲畜,有車馬,密密麻麻在黑暗中沉默的佇立著,有人將這地底整個掏空,然後放入了這些數以萬計的雕塑。


    石雕並非雜亂無章的站立,他們各自分為不同的方塊,間隔間以圓潤的青玉做卵石鋪路,夏滿他們就行走在青玉鋪就的道路上。


    提燈的光暈暈成一個小小的黃色光圈,隨著他們的前進而移動。映在雕塑的臉上,忽明忽暗,流動的光影生動了他們的表情,讓他們像活過來了一般。


    順著青玉通道走到盡頭,是一個下沉的圓形廣場。四周圍的青玉一直往前在廣場中心交匯成一點,交匯點是個方圓三尺的青玉平台,上麵放著一個巨大的,表麵坑窪不平的蛋形琥珀。


    夏滿好奇想上前看清楚一點,被宇文墨伸手攔住,他說:“看上麵。”


    穹形的天頂密密麻麻懸垂著大腿粗細的絲,長短不一的白絲下方懸掛著一具一具幹屍,這些幹屍姿態不一,相同的是表情都很恐懼,死亡把這種恐懼永恆的凝固在了他們臉上。


    玄天露出幾絲懼色,下意識的往後退了退。


    宇文墨道:“大家都不要輕舉妄動,這裏有東西。”他迴頭看灼華一眼,“護著小滿原路退迴去。”


    灼華點頭:“是,先生。”


    幾人小心翼翼的後退出了山洞,灼華複又化作大樹搬來巨石封閉了洞口,宇文墨用符文加固。宇文墨道:“道長,不得繼續在此開鑿墓穴,這方圓一裏之內,都不宜再動土。你將此事告知嬴陽府尹,朝廷自有決斷。”


    玄天恭敬應下。


    一直到迴到客棧,夏滿心裏都充滿了好奇,纏著宇文墨問個不停:“先生,那裏麵到底是什麽?到底有什麽?為什麽你看了一眼就退出來了?”


    灼華道:“那裏麵原是什麽地方不知道,不過現在是一處妖獸的巢穴。”


    夏滿感興趣的轉頭纏住了灼華:“什麽妖獸?”


    灼華搖頭:“不知道,不過那裏腥氣衝天,冥冥中能感應到威脅,那妖獸必然不簡單。是以先生才沒有輕舉妄動。”


    宇文墨伏案寫完了信,拿出一個小手指大小的金漆木雕蜻蜓,擰開蜻蜓的腹部將信卷做一團放了進去,拇指摸過蜻蜓的眼睛。那蜻蜓眼睛轉了轉從木頭變作黑色,整個活了過來,翅膀一振,嗡嗡的飛起來在屋子裏盤旋一圈,越過大門飛向京城方向。


    嬴陽府尹趙文成擦著額頭的冷汗,焦急的在一扇獸頭銅環朱漆門外等著。他的手裏拿著一卷羊皮卷,這是玄天將洞穴的事情詳細記述後,差人送到的嬴陽府。師爺連夜將羊皮卷送到了趙大人的手上。


    緊閉的朱漆大門終於打開,出來一個挑著燈的灰衣小童,向著趙文成行禮:“大人請。”


    趙文成隨著灰衣小童一路前行,心裏驚懼,無心旁觀四周景象,終於到了後院書房,他快走幾步上前:“見過司監大人。”


    身著天機司黑衣金邊刺繡的曹司監放下手裏的山河注轉過了身:“趙大人,你深夜來此,有何要事?”


    趙文成恭敬的送上手裏的羊皮卷:“稟司監大人,五源法陣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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