貫穿大遼的第一大河西涼河,由北向南,流經八千多裏後在龍門入海。


    進了入海口之後,河麵驟然擴寬三倍有餘。這裏停靠行駛的舟船都是內河航道難得一見的巨輪,吃水深負載大,多能揚帆入深海航行。


    此刻遠海正漂泊著一艘大船。


    這船通體漆黑,長約一百丈,高約二十丈,船首高高翹起,整體雕刻為一怒目龍頭,船身盤刻著鱗甲分明金漆點綴的龍身龍爪,船尾即是龍尾,那龍栩栩如生,正如在海浪中戲水一般,即使距離很遠,也能感受道一股肅殺之氣撲麵而來。


    船頭的甲板上,一群隻著短褲的水手正跪著在用力刷洗地麵,旁邊時不時有同伴嘩啦澆來一桶水,泛著白沫的海水混合著甲板上暗紅色的鮮血,四散奔流。


    一個帶著金獠牙項鏈的男人斜臥在船頭舒適的軟榻上,他身材高大,膚色黝黑,俊美的五官非但沒有陰柔之感,反而充滿了陽剛之氣。他渾身隻著一件黑色的長袍,敞開的前襟露出健壯的胸膛,長而黑的直發隨意披散在身後,和雪白的軟榻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他的麵前,一溜排跪了幾十個反綁著雙手的奴隸,因為恐懼正在瑟瑟發抖。


    這個男人狹長的眼睛裏偶爾投來的視線,就像毒蛇一樣陰冷。


    他伸手點了點左邊一排,從旁邊上來一群手拿闊背大刀的大漢,一腳踩住了被他點名的奴隸們的背,一手淩厲的手起刀落,一排人頭頓時咕嚕嚕滾了下來,鮮血噴濺得滿地都是。


    守候在旁的水手們立刻上前,拖了無頭屍體扔進海裏,屍體一入海,海麵便如沸騰了一般,血水翻湧,食髓知味的惡蛟紛紛撲上前爭食屍體,不過片刻就吃了個幹幹淨淨。


    “撒合輦,你又在殺人。”嬌嗔的聲音從後傳來,一個嬌俏的美女上了甲板,她一身珠玉長裙,行走間環翠聲響,珠串滑落,露出了妖嬈的身體曲線。見著她甲板上所有人都跪了下去:“見過二公主。”


    “起吧。”二公主隨意的揮了揮手,走到撒合輦的身旁坐下,伸手搶過他手裏的酒杯仔細端詳,“你就這麽喜歡人骨酒杯?”


    “尋到一個合適的人骨酒杯不易。”他斜撐著頭微微一笑,“不是每個人的頭蓋骨都合適。有的深了,有的淺了,有的骨頭顏色不好,隻好一個一個的殺過去,一個一個的剝出來找了。”


    她將人骨酒杯推迴他的懷裏:“腥氣太重,不好。”


    他仰頭大笑,猛地拿起酒杯使勁喝了一口,一把攬過二公主低頭去吻她,唇齒交換間酒水也被他強喂到了她的嘴裏。片刻後唇分,他微笑:“還腥麽?”


    她已是目光迷離,雙頰酡紅,懶懶的伸出胳膊勾著他的脖子:“壞人。”


    天空一聲清鳴,一隻翼展足有一丈的灰黑色大鷹從天而落,它姿態神駿,喙爪如鉤,尺許長的羽毛泛著金屬般的幽幽光澤。撒合輦推開了二公主,起身拍了拍大鷹的脖子,眼睛裏寫滿了喜愛:“好家夥。”


    大鷹仰頭叫了兩聲,展開了翅膀撲閃,在甲板上帶起了一陣狂風,它的脖子下方,一個短笛般的青銅信筒在晃動。撒合輦一把摘了下來,指了指地上的奴隸,那鷹瞬間騰空而起撲殺了過去,抓起一人在那人驚恐的慘叫聲中飛走了。


    撒合輦看了信,唇角浮起一絲若有所思的笑容,二公主偎了過去:“又是什麽軍機要事要你這大國師親自處理?”


    他卷起信紙放迴了信筒中:“忽盧放的東西布的陣都被人破了。”


    “嗬。”二公主冷笑一聲,“我早說過,忽盧老頭太過自傲,以為自己是天下第一?他那點鬼域伎倆瞞不過遼人。真當遼國無人不成?由得他興風作浪?”


    撒合輦放鬆的靠在躺椅上:“他願意做墊腳石,何必攔著他?”


    她靠了過去偎在他的胸膛:“而今大金若論巫術,誰人敢與你相提並論?那忽盧老頭還以為是他曾經風光的那些日子。”她抬起了頭看著他,“滿朝都在看著你們這場比試,大金的大巫之位,也該有人繼承了。”


    他哈哈大笑,用力親了親她的臉頰。她媚眼如絲的看著他:“冤家,你還想去哪裏?”


    他伸出手,手背上的血管浮凸出黑色的紋路又消失,他握住拳:“去贏這場賭注。”


    《山水經》記,山川河流自有其脈絡,自誕生之日起,地脈中便會藏風納氣。地脈之氣是四季更替,萬物生長的根本,如同土地的血液。


    地脈之氣受損,則會出現氣候反常,地動,流石,河流改道之類的天災,嚴重的甚至會影響國運。


    夏滿放下手裏的《山水經》問:“先生,有法子修補嗎?”


    “有是有,憑一人之力卻是不能。”宇文墨道,“凡要修補地脈,需得盡舉國之功,耗費時日也隻能勉強扭轉使情況好轉而無法避免。”


    所以即使知道地脈受損,與其耗費心神去做這種收效甚微的事情,朝廷會選擇將精力投到賑災中去。


    夏滿哦了一聲看向窗外,昨夜一場凍雨之後,整個望月湖沿湖的柳樹一夜之間變得光禿禿的,枝條隨風擺動,看著份外蕭瑟。泛黃的樹葉在湖邊積了厚厚的一層,漂浮在水麵上一動不動。


    朝廷還封鎖著望月湖,在裏麵打撈枯骨,不過已沒有前幾日那麽嚴密。這幾日湖邊又多了一些木船,在清理柳樹的落葉和殘敗的荷花。日落之後,湖邊更是隻有寥寥兩三隊士兵在巡邏。


    夜色中,沒有人看見湖麵上站著一個人。


    他踩著水,如履平地,信步而行,走到每個當初沉屍的地方他都會停一停,全部走下來之後,他的心中已經有了一幅完整的脈絡圖。


    他算了算時辰和方位,走到了三座銅鈴尖塔月色下湖中倒影塔尖匯聚之處,掌心中符文閃爍,漆黑的湖水又開始冒著泡,鼓起來的水泡都是濃鬱的血色,極為陰冷的氣息以此為中心在湖中開始蔓延,除了不斷咕嘟著血泡的湖麵,方圓一丈之外的湖麵竟然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開始結冰。


    宇文墨從懷中拿出一個隻有拇指肚大小的金漆木雕,猴身魚尾,從頭頂開始沿著背部到尾椎,一排猙獰豎立的背鰭一般的尖刺,這是民間傳說中,會潛伏在陰影裏,將人拖到水裏溺斃的妖怪水猴子。


    宇文墨伸出拇指,從頭到尾撫摸了那尖刺一遍,揚手將木雕扔到了湖裏,木雕入水後尾鰭一甩,原本木然的眼睛轉了轉變得靈動起來,在沸騰的血水中遊了兩圈之後,它已有一丈大小,甩起的尾鰭拍打出巨大的浪花。


    水猴子圍著宇文墨再轉了一圈,沉入了水底。


    一刻鍾後它重又浮了上來,尖利的前爪間抓著一團漆黑的物事,像是一個冬瓜大小的墨玉繭。它將玉繭交到他手中後,迅速變小,又成了一個拇指肚大小的木雕,一動不動的漂浮在水麵之上。


    宇文墨拾起木雕放入懷中,低頭看著手裏的玉繭。凝脂般的玉殼下隱隱有黑色的水流在流動。


    周圍的陰氣反而隨著玉繭的出水而消失,湖麵的冰都化了,湖水也恢複了正常的顏色。


    他提著玉繭,漫步迴了湖邊小院。


    原本籠罩在望月湖上淡淡的一層陰影消散了,湖風吹過,三座銅鈴尖塔上掛著的一百零八個青銅鈴晃動著發出了悠遠的鈴聲,在夜色中傳出去很遠。


    接連下了幾日的雨,今日終於停了。是個難得的好天氣,天空高遠透藍,太陽高高的掛在天上,一大早院子裏就聽見了鳥鳴,窗欞透出的絲絲晨曦中,夏滿睜開了眼。


    枕頭和床椽的陰影中,影魅還在唿唿大睡,夏滿用手指戳了戳它的屁股,它懶懶的翻了個身,用手撓了撓屁股,把腦袋往床單的褶皺裏埋了埋,一副誰也不要來打擾我睡覺的傲嬌模樣。


    夏滿忍著笑起身,青黛竹葉玳瑁伺候她梳洗,來到正廳時宇文墨已經換了外出的衣裳在等她。


    她高興的撲過去牽住他的手:“今天要出去嗎?先生?”


    他微笑:“今日有廟會,你想不想去看看?”


    她的眼睛頓時亮了起來:“好啊!”


    她聽美玉說過,每月初一十五的時候都會有廟會。平日裏冷清的廟街一夕之間人潮湧湧,各種各樣的小販,還有表演雜耍的,若是運氣好,還能看見猴子表演各種戲法。


    這時候也是寺廟香火最鼎盛的時候,求子的,求姻緣的,求平安的,求官運亨通,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願望,誠心到菩薩麵前許願,隻盼能夠心願達成。


    西陵寺的香火極旺,每天搶頭香的虔誠香客二更天就到了寺院大門外候著。這會兒從山門到廟街大門的香客更是擠得水泄不通,馬車根本無法通行,宇文墨隻好和夏滿下了車步行。


    一路上都是賣小食和各種香燭的小販,這裏出售專門的廟糕,用大米磨漿上火蒸出來,切成大小一致的方塊,點了紅色的印記在上麵,雖然不是特別美味,人人都想討個好彩頭生意也十分紅火,夏滿也買了兩個做早點。


    兩人到了大殿上了香添了香油,宇文墨叫住了一個小沙彌:“小師傅,我想求點廟裏金身大佛前的香灰迴去,不知可否行個方便?”


    “這個不難。”小沙彌行了一禮道,“爐灰都被包起來分成一包一包的放在後殿,有不少人求了迴去保平安,你自去取便是。”


    宇文墨謝過小沙彌,帶著夏滿前往後殿。夏滿不解:“先生,你求香灰迴去幹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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