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夏滿的年紀和能力,起卦尚且需要機緣。今天她突然起了這個心思,那就是她的機緣到了。


    宇文墨點了點頭:“也好。”


    夏滿抬頭看了青黛一眼,後者用銅盆打來了清水,竹葉伺候著她淨了手,用柔軟的棉布擦幹了水,又在熏香上熏了一熏,夏滿才慎重的從小箱籠裏拿起了紅綢包著的金絲刻迴放在了條案上。


    盤腿,吸氣,靜心。夏滿拿起刻迴上的金針,在自己右手中指上紮了一針,擠出一滴殷紅的指尖血,滴進了金絲刻迴盤最正中的朱色圓點凹槽裏。


    八卦形的金絲刻迴盤上是蛛網一樣的金絲網格線,那滴指尖血滴到中心之後,殷紅的顏色順著每一絲金絲線從中心向四周擴散開來。


    夏滿看著殷紅的血跡皺著眉頭:“方位西北……”


    僅僅隻是顯示了一個方向,那血跡便消失無蹤。


    夏滿失望的啊了一聲,抬頭看著宇文墨:“先生,隻知道這次的事情,和西北方向有關。”


    這個範圍太大,線索有了幾乎等同於沒有。夏滿懊惱的拍了拍自己的腦門。


    宇文墨笑而不語,淡淡的看了青黛一眼,後者垂首上前,用紅綢包好了金絲刻迴盤,複又放迴小箱籠裏。


    夏滿眼巴巴的看著小箱籠,又看了看宇文墨,膝行過去把臉貼在他的腿上:“先生,你起一卦好不好?”


    她就像隻撒嬌的小貓。


    他輕歎一聲,放下了手裏的書:“你想知道原委?”


    夏滿抬起頭看著他:“失蹤了那麽多的人,當然想知道啊。先生,你不好奇嗎?”


    “小滿。”他伸手撫摸她的臉頰和頭發,“你要知道一件事情。這世上的事,都會有一個因果。這件事情本來與你我無關,你能力有限,起了一卦知之不多,牽扯不上因果,若是我起了卦,那因果就會因為我算了冥冥中的命數而沾染到我們的身上。


    你一定要記得,你的能力越強,你的一舉一動牽動的天數就越多。尤其是卦機,強行去知曉天數,勢必會遭到反噬。精於卦象者往往壽命不長,就是因為反噬,需用自己的命數去彌補他所損耗的天數。”


    “先生,不要起卦了。”夏滿聽得害怕,站起來撲進他懷裏牢牢的抱住他的腰身,“你不要死,不要離開我。”


    他安撫的拍了拍她:“隻是要你明白,起卦需用在正途,並不是一件可以用來隨意滿足自己好奇心的事情,代價太大,得不償失,明白嗎?”


    她用力點了點頭。


    他推得她距離自己遠了些:“在一旁等著,等我起一卦。”


    “先生。”夏滿拉住了他,“你不說起卦會損傷壽元嗎?不要了。”


    “是要你記得這個道理。今日的事情,是你我的機緣,起一卦也無妨。”他一邊和她說著話,右手一邊在虛空中畫出複雜的紋路,片刻後淡淡金光一閃即沒,宇文墨微微皺起了眉頭。


    夏滿看得一頭霧水:“先生,怎麽了?”


    他迴過神朝著她微笑:“沒事,天機受蒙蔽,看不清。”


    她失望的哦了一聲。


    細雨綿綿密密的下了一天都沒停,雨中的西陵城夜晚,比平日裏冷清了些。


    白日裏人來人往的長街上,隻是偶爾有一兩輛馬車經過,路兩旁的商鋪已經閉門歇市,間隔很遠才有一盞燈籠,挑掛在大門緊閉的廊簷下,在淒風冷雨中輕輕搖蕩。


    唯一熱度不減的,唯有紅坊了。


    和周邊黑漆漆的情況截然不同,紅坊的院牆下一溜排的掛著大肚鎏金紅燈籠,門前停靠著成排的馬車,洞開的大門內傳出陣陣歡聲笑語,一派浮華景象。


    紅坊裏,陳老板喝多了酒水覺得下腹脹痛,脫離了脂粉的懷抱,匆匆忙忙去了後院方便。外麵冷風一吹酒更上頭,方才還有些清醒的神智也變得模糊。陳老板扶著牆使勁搖了搖頭按住自己的太陽穴,隻覺得視野所及,搖搖晃晃朦朦朧朧。


    身旁一雙柔軟白皙的雙手扶住了他,陳老板扭頭,身旁不知何時來了一名白衣女子。和屋子裏那些花紅柳綠的姑娘們不同,她一襲素白的衣裳,披散著一頭黝黑的長發,迎著他的目光她微微一笑,豔麗的紅唇一彎,說不出的嬌媚。


    這是什麽時候新來的姑娘?陳老板看得心熱,伸手摟住了白衣女子的肩頭,湊過去在她頸間嗅了嗅,一臉迷醉,“好香。你叫什麽名字?這麽可人疼,今兒個晚上爺疼你啊?”


    白衣女子不語,攙扶著他往前走,這不知是哪一條路,濃重的黑暗從兩側漸漸升起,越走,紅坊裏那些燈火和聲浪仿佛都被遺棄在了極遠的地方,陳老板卻一無所覺。


    女子身後隨著步伐微微搖曳的長發詭異的從腦後分開,一雙慘白尖細的雙手悄無聲息的伸了出來,那細細的胳膊極長又柔軟,從後探向了陳老板心髒的位置。


    就在它五指一收尖銳的指甲要貫穿陳老板後背的時候,一道淡金色的光芒擊打在了手背上,白衣女子驟然轉身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尖利尖叫,雙眸變得血紅,惡狠狠的看向身後。


    陳老板失了攙扶摔倒在地,這一摔反而清醒了些。抬頭看時身側的女子整張臉由額頭開始,緩緩向下蔓延出血紅色的脈絡,她張開了嘴,一口利刃般寒光閃閃的尖牙,蛇信般的舌頭示威的向前吐出了半尺,發出嘶嘶的聲音。


    “鬼,鬼啊……”


    陳老板嚇得連滾帶爬,慌不擇路跌跌撞撞,隻想離那女鬼遠一些。他這一聲慘叫反而吸引了女鬼的注意,女鬼長舌一分就向他卷來。


    寒光一閃,女鬼的長舌被斬斷,纏在陳老板身上的舌尖掉落在地,尤如不死之蛇一般跳動不停。陳老板受不住這樣的刺激,又被那斷舌的腥臭一熏,雙眼一翻暈了過去。


    女鬼長舌收不迴去,耷拉在唇外滴滴答答往下滴著黑綠色的血,她血紅的雙眸警惕的盯著前方的黑暗。


    一個一身青衣的男人緩緩從黑暗中走了出來,他倒提著長劍,劍尖尤在往下滴答著黑綠色的血滴。女鬼眼裏閃過暴虐的怒意,猛然張嘴向他吐出去一口黑綠色的毒霧。


    宇文墨身後黑影一閃,那毒霧未能近他的身便消散了。


    女鬼吐出了那口毒霧後轉身想逃,她的腦後伸出了無數細長柔軟的慘白手臂,如同蜘蛛一般攀附住廊簷,登高攀低如履平地。


    宇文墨揮手,隨著他的符文閃過,女鬼額頭,雙手手心各亮起了一道綠光,竟然抵抗住了他的畫地為牢。


    宇文墨神色一沉,腳下輕點,提劍轉眼間就殺到了女鬼身後,女鬼倉促揮舞著腦後的手臂迎戰,被他一劍斬了下去。


    女鬼慘叫著摔落,在地上不斷抽搐,猙獰的劍傷從她額頭開始,一直斜向下劈到了下腹。抽搐著抽搐著,她的身體就像蛻皮一般蛻了下來,從她腦後鑽出來一個隻有一隻拳頭大小長著一隻眼睛和無數手臂的肉球。


    那肉球惶然想要逃脫,被宇文墨一劍貫穿定在了原地,肉球疼得使勁掙紮,奈何那長劍上流轉的暗紋皆是符文,它無法動彈分毫。


    肉球的身上滿是青紫色的花紋,宇文墨眼神很冷,這樣的花紋,和當初水底陰屍身上的文身類似。


    宇文墨握緊了劍柄,長劍一轉,肉球被一分為二。肉球內裏都是蠕動的暗紅色血塊,灑落在地後很快就變成了黑紅色,幹扁收縮,冒著泡消失。


    他看了地上依舊昏迷的陳老板一眼,轉身又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夏滿醒來之後,發現先生正坐在桌前提筆在描繪什麽。她好奇的爬過去看,先生正拿著狼毫筆,在細細的描繪一個奇怪的東西。


    暗黃色的油紙上,先生畫了一個長著一隻眼睛和無數扭曲細長胳膊的肉球,夏滿嫌惡的皺了皺眉頭:“先生,這是什麽?”


    “這個叫發鬼。”見她又光著腳,他放下筆,將她抱進懷裏,“這是一種陰毒的倭傀儡,它會附在人的腦後,借機殺人。被它殺死的人,魂魄會被他的主人收取以作他用。”


    夏滿好奇:“用倭傀儡搜集魂魄做什麽?”


    “通常,是用來煉製法陣。因為被倭傀儡殺死的人,都充滿了恐懼,不安,怨恨等等負麵情緒,這些怨靈的能量是一些巫毒最喜愛之物。”


    他沐浴過了,身上有一股好聞的鬆木香。她安心的賴在他的懷裏:“先生,你說美玉哥哥怎麽也不給我們捎個信?”


    “此去廣寧城路途遙遠,他到那裏最快要七日,然後修書送迴來,最快也要兩三日。你想等他的信,那也得是七八日之後的事情了。”


    夏滿歎了口氣。


    他低頭看著她:“小滿可是覺得孤單了?”


    她默默的點了點頭:“嗯。”


    他輕輕的撫摸她的頭發:“明日給你尋個同你一般大的丫頭可好?”


    “好。”她的眼睛亮了亮,“要漂亮的,先生要是尋迴來了,我就給她取名叫玳瑁。”


    他微笑著點了點頭。


    夏滿滿懷希望的睡去,滿心以為先生會帶迴來一個活蹦亂跳的小姑娘,像美玉哥哥一樣,可以和她一起玩,陪她聊天,第二日醒來後,卻見除了青黛和竹葉外,進來了一個身量和她差不多高,眉眼精致的小姑娘,上前盈盈一福。


    低垂的脖頸後能看見和青黛竹葉一模一樣的一條極細的,血紅色的線。


    宇文墨隨後進了房間,指了指那小姑娘:“這是你的玳瑁,喜不喜歡?”


    她掩去了眼裏的失望和心裏的失落,用力捏了捏手指笑逐顏開:“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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