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一座邊境軍城,寧江州城同樣是一座貿易發達的城市,南方的絲販茶商匯集於此,將綢緞茶葉換成東北遼東盛產的獸皮人參鹿茸等物,轉售迴南方,牟取其中差價,賺得暴利。


    其中富裕從城主府富麗堂皇的正廳可以看出大概,趙輕昨日來時直接從側門進入,沒有來得及觀察城主府中造飾,如今卻是被這其中富麗堂皇嚇了一跳。


    偌大的廳室內裝飾奢靡,地麵上鋪滿紅色的波斯地毯,踩上去十分柔軟舒服,內裏的幾根支柱卻是罕見的木柱,這樣三人合抱的粗木得在近千裏之外的大興安嶺深處才有跡可循,這樣的柱子卻足有六根,每一根上都雕刻著極為精美的花紋,其中耗費人力物力可想而知。穹頂之上掛著的是五顏六色的琉璃燈,在這大白天的日光裏極為璀璨,還有那數之不盡的各種精貴小玩意,讓趙輕目眩神離,不由得口中嘖嘖嘀咕,他本以為將門作風會相當低斂,沒想到卻是這般明目張膽地鋪張,連將門都是如此,更不用想那些大腹便便的奸商平日作風會是如何的奢侈,可憐那城外還有幾千流民饑寒交。。額好吧,好像也沒餓著他們。


    “有錢就是好啊。”趙輕將桌上一個十分精巧的小瓷器拿在手中把玩,玩著玩著就收進了口袋,隨後麵不改色地對旁邊的楊再興說,“楊州治看起來濃眉大眼的,卻不料是個這麽能花錢的主,也不知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喲。”


    “切,誰稀罕老百姓那點錢財,這都是那些商人的錢,你知不知道這寧江州每年的商稅有多少,用都用不完,有錢總不能藏地窖裏貶值吧,當然要花了。你別以為修這城主府是讓我自己享受,就這一根寒杉木,從取材到運輸,你知不知道養活了多少老百姓。”楊再興毫不在意趙輕的嘲諷,大聲說著。


    趙輕卻是暗暗心驚,沒想到一個古代軍人會有這樣的經濟頭腦,居然懂得將餘錢拿出來投資,提供就業崗位,在趙輕印象中古代地主都是一副愛錢如命的模樣,辛辛苦苦收租子而來的銀子都愛藏在地窖裏,動不動還得取出來塗藥水防發黑。要是錢再多就會去囤地,搞土地兼並,農民們被搞的活不下去了就會造反,最後平均分配,周而複始。這樣的怪圈持續了兩千年。


    宴會已經開始了,讓趙輕有些意外的是,這個宴會像極了後世的自助餐宴會,中間是一條長而寬的桌子,上麵擺滿了一盤盤的美食,大腹便便的商人政客們熟悉地穿梭其間,將自己中意的食物取到盤子裏,然後或去一旁的雅座上就食,或端杯美酒與人交談,跟趙輕印象中的,一桌桌酒席擺了一屋子的中國特色宴會完全不一樣。不用說,這肯定又是沈萬三搞出來的東西。隻是就宴的人幾乎全部都是男人,沒有靚麗的社交名媛,女人隻有台上舞女。


    楊再興那標誌性的嗓子一開口,諸多商人便瞥了過來,麵上或多或少都有些許厭惡,但還是堆著笑臉一一上來給賓主敬酒。柴易緊隨其後出現,立刻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雖然柴易的病情一直被城主府極力隱瞞,但是這幾日城中郎中界雞飛狗跳,明眼人都猜得出某個大人物病的不清。昨日的商人鬧劇便是有心人在背後推波助瀾,試探結果矛頭直指柴易,頓時整個寧江州都人心惶惶。


    將門和商人這兩個集體始終相互看不對眼,甚至有些水火不容。雖然柴易和將門關係親密,卻從不虧待商人,所以這位節度使大人在商人們的心目中頗有些地位,畢竟他給遼東帶來了一個較為穩定的商業環境。


    所以在這大敵來臨之際,誰也不希望這位遼東支柱病倒,不然兵馬亂世,誰的日子也不好過。


    從昨日那些城主府中被放出來的郎中口中得出柴易已然命不久矣,許多人是真的慌了,有的甚至已經收拾細軟準備跑路了,誰知道一大早就接到城主府的宴請,名義是慶祝節度使大人病愈。


    懷著將信將疑的心態前來赴宴,直到麵有病容,卻十分精神的柴易出現,這些寧江州權貴才真正的將懸著的心落了下來,紛紛敬酒祝賀。


    “本王大病得愈,多謝諸位前來捧場,身子虛弱尚不能飲酒,還望諸位海涵。”柴易掛著微笑一一迴應,“這場宴會不僅是為了慶祝本王病愈,同時也是向各位大商致歉,昨日大舅子行事過於衝動,造成了些許小誤會,借這機會希望大家能夠和解,畢竟大敵當頭,人和為貴。”


    人頭都祭出來了,還真是小誤會嗬。幾個頭上掛了彩帶傷出宴的商人心中冷笑,卻不敢明言,見到萬三錢莊龍掌櫃和四海商行洪掌櫃等幾個大哥頭都把酒言歡著揭了過去,他們也跟著“哪裏哪裏”的應和。


    楊再興這樣一個粗人能做官做到州治,也是有兩把刷子,能屈能伸,對著這些平日裏瞧不上眼的奸商居然真的就單膝跪下,雙手抱拳,態度端正,言辭懇切:“楊某人昨日被妹夫的病急昏了頭,才出此下策,冒犯了諸位掌櫃,還請諸位掌櫃諒解!”


    “唉喲,州治大人這是哪出,快快請起!”龍掌櫃麵色痛惜地蹲下想要扶起楊再興,另外幾個行業龍頭也紛紛伸手向前,楊再興本欲長跪不起,終於敵不過各位掌櫃的勸阻,為難地起了身子,場麵無比溫馨,逼真的演技看的趙輕幾欲嘔吐。


    和好的結局是皆大歡喜的,每個人臉上都洋溢著笑容,可是鬼知道各自肚子裏懷的是什麽心思。


    不少商人聽出了柴易話語之外的意思,暗喜不已。楊州治行事有誤,肯定和幾個商人掛了彩沒有半毛錢關係,柴易的話外之意,就是禁軍接納傭兵不是不能商量。


    柴易環顧一周,在諸多商人期翼的眼神之下,終於說道:“昨日諸位商人好意,願意向寧江州提供傭兵援助,在此危難之際,本王很是感動。有誌之士願為國效力,許之以利又有何妨。本王宣令,從明日起由傭兵接管東門,西門防務,凡是提供傭兵援助的商行,從此以後免除寧江州商稅!”


    商人們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沉靜了幾個唿吸之後紛紛歡唿起來。自從成為遼東節度使以來,柴易從未有過接納傭兵協助作戰的前例,更別說許下如此重的利益,這讓赴宴的大商們欣喜若狂。


    趙輕也很是意外,從曹子林的話語中,他知道禁軍有多麽厭惡甚至仇恨那些傭兵集團,曹子林甚至直言絕不會與傭兵並肩作戰,為何柴易會答應商人這些出格的要求?這些商人明明是趁火打劫,卻還誇他們有愛國精神,趙輕感覺十分別扭,偷偷向幾個將門中的大佬看去,發現楊再興和潘熙城完全沒有意外的樣子,顯然這是高層商議過的結果。究竟是什麽改變了他們的決定呢?


    趙輕很疑惑,商人中的幾個大佬也在猜測,高興過後他們很快冷靜了下來,分析情形,寧江州一共隻有兩個城門,東門和西門,柴易一下子全都交由傭兵接管,那衛邊禁軍做什麽,難道柴易是打算讓這些傭兵去當炮灰,保存禁軍實力?這很快便否定,傭兵雖然戰鬥力遠不如禁軍,野外遭遇異族大軍那肯定是全軍覆沒,可是背靠堅牆,這些傭兵也會成為難啃的骨頭。


    實在想不出柴易的心思,幾個商人小心翼翼地問道:“柴大人,城門守備全部交與傭兵,不知禁軍如何行動。”換做平時,他們哪敢去問禁軍行蹤,可這次他們算是共同作戰,問了也不算出格。


    “禁軍此次另有目標,邊塞二城,長春州,寧江州成掎角之勢,缺一不可,否則唇亡齒寒,如今長春州毫無軍備,本王總不能對那些隻知燒殺搶掠的蠻人玩空城計吧,所以這次衛邊禁軍全軍拔營,前往長春州駐守。”柴易眼中露出寒芒,看向諸位商人,“不過既然選擇了合作,各位就該守規矩,你們所有的傭兵必須聽從楊州治指揮,若是犯了軍紀,與禁軍一般處理。”


    禁軍軍紀,那便是一堆如何如何斬,知曉戰略後,商人們也覺得非常合理,連忙點頭,紛紛表示肯定約束自己手下的傭兵。


    原來是這樣,看來柴易這次確實是感覺無力了,才會向傭兵求援,不過也決不並肩作戰,而是分守兩城。隻不過為何不讓傭兵去守長春州呢,趙輕有些頭疼,聽了曹子林的描述,他對這些傭兵的戰力很是懷疑,若不是陳陶兒一族還在寧江州,他都想跟著禁軍跑了。不過此刻也隻能期待這些傭兵這能依靠地利和先進火器守住此城了。


    話談完了,宴會迴歸正軌,不少權貴對於跟在柴易和楊再興後麵的那個陌生的年輕人十分好奇,猜測著他的身份。


    “這位小兄弟老夫麵生的很,不知道是哪位之後?”萬三錢莊的龍掌櫃溫和地看著趙輕,問道。能夠出現在這樣一個層次的宴會上的年輕人不會太多,而且是跟在柴易之後,肯定極有背景。不過以龍掌櫃的身份地位還不需要拉攏什麽人,萬三錢莊地位超然,乃是大周金融巨頭,他這麽問隻是出於好奇。


    “在下趙輕,環河縣守趙齊之後。”趙輕不鹹不淡地迴道,要了個盤子開始從自助桌上取肉食。


    成為萬三錢莊寧江州分莊掌櫃之後,還是第一次有人對自己這般態度,龍掌櫃有些不喜,卻沒有表現出來,他在遼東混跡十餘年,當年鄴國公府的事也知道一些,很快便知道了趙輕的來曆,自然不會在一個將門後輩身上自討沒趣,就要離開,卻聽到柴易說:“龍掌櫃,這位趙輕趙公子可不隻是這麽簡單,要說來曆,跟你那大東家還頗有淵源呢。”


    看著柴易充滿深意的笑容,龍掌櫃淡淡迴應;“萬三商行大東家隻有萬三爺一人,萬三爺門生滿天下,有淵源者數不勝數,不知這位趙公子有的是那條道上的淵源?”


    鬼穀傳人早就爛大街了,那些隨便學了些買空賣空手段的小商小販都敢自稱鬼穀傳人了,像這樣想借用萬三爺名聲鍍點金的年輕人龍掌櫃見了太多,甚至有些不屑,認為這些好高騖遠者玷汙了萬三爺名聲。


    “哈哈哈,龍掌櫃,那你可想錯了,這位可不是沈萬三門生,趙公子和沈萬三一樣,乃是從真正的鬼穀之中出山的鬼穀門人,本王的病就是得助於趙公子獻藥才得以治愈的。”柴易大聲笑著,引來許多人的關注,鬼穀二字天生具有魔力。


    龍掌櫃頓時瞳孔一縮,這話若是別人說出來,他肯定會認為趙輕是招搖撞騙之輩,可卻偏偏是從柴易口中說出,這讓他一時難辨真假。他深深地看了一眼趙輕,前幾日被強召入城主府的就有萬三錢莊底下藥店的郎中,那個郎中醫術頗佳,被放出後透露柴易已病入膏肓,連他都無法治愈,此話不會有假。可是一夜之間,柴易的病居然神奇地好了,或許真是這個少年治好的。


    看出了龍掌櫃的懷疑,柴易拍了拍龍掌櫃的肩膀,說:“龍掌櫃不用懷疑,趙輕原本是不知道自己的山門名號的,是本王在見過他的藥之後才確定他是鬼穀門人,那藥和當年沈萬三獻給世宗的藥一樣,而且確實治好了本王的病。”


    聽到這,龍掌櫃表麵上像是相信了幾分,頭腦卻是飛速運轉,這個鬼穀門人出現的時期太巧,正好在柴易彌留之際出現並且獻藥治愈,和當年沈萬三獻藥給世宗的情況實在太像了,讓人有些不敢相信世間居然會有這般巧的事情,兩次鬼穀門人出山都正好救治了將死的柴姓貴人,仿若冥冥之中天有注定。若趙輕身份是假,這一切都是柴易安排用以造勢的,而熙宗垂垂老矣,太子中庸。。。龍掌櫃不敢再往下想了,他的背脊不知不覺之中已經被冷汗浸透。


    龍掌櫃臉上淡然瞬間便被驚喜所替代,甚至有些狂熱,說:“趙公子果真是出自鬼穀山門?”柴易的笑容愈發深不可測,讓他壓力倍增,他選擇了相信,並且順著形勢讓眾人也接受趙輕的身份。就算是萬三錢莊總掌櫃,站錯了隊也不會有好下場,更何況他這個小小的分掌櫃,柴易在遼東手眼通天,他可選的選項很局限,趙輕必須得是鬼穀門人。


    趙輕不置可否地笑笑,說:“柴大人都這麽說了,你覺得呢?”他可沒有龍掌櫃這麽複雜的想法,隻是對於解釋自己的身份實在是煩透了,這個掌櫃看起來沒什麽了不起的,趙輕也懶得多說。可停在龍掌櫃耳中就不是這麽個味道。


    “鬼穀學識向來一脈相承,如今終於又有鬼穀門人出山,實乃天下幸事。弟子龍檀,見過趙輕師叔!”龍掌櫃在眾人不可思議的目光下很是誇張地行了一個拜師禮。


    “呃,請起。”趙輕也沒想到這個老家夥怎麽會這麽誇張,直接就把自己的輩分訂到沈萬三那一輩去了,不由得有些局促。


    龍檀身為寧江州萬三錢莊掌櫃,可以說是寧江州商業龍頭,哪個企業不得給銀行麵子,大多數商人都是跟著一起行禮,連尺度都一模一樣,既然龍掌櫃都認定了這位就是鬼穀門人,那大概就是沒了假,想想萬三爺那一身鬼神般的手段,這位肯定也是如此。所以這些商人都拜的十分虔誠,像是拜財神爺一般。而一些官員也是跟著拱手行禮。


    隻有少數人眼中流過思索之色,不知道想明白了些什麽。


    柴易始終保持著微笑,顯得十分滿意。


    趙輕則倒了黴,吃都沒有吃好,需要不停地應付這些商人們來和自己談論鬼穀學術,好在趙輕懂那麽點經濟皮毛,沒有露陷,甚至扯的有些觀點還真讓這些久浸商場的老妖怪低頭沉思許久。


    通過這些閑扯,趙輕也對這個世界的商業體係有了一定的了解,可以說沈萬三灌輸了大量的現代經濟學知識到這個世界中來,使得許多東西過早地出現了。借鑒錢莊借貸體係,許多商行向富戶提供股籌出售,逐漸便發展出了證券交易的雛形。從這些商人的高談闊論中,趙輕發現,這些商人皆是對萬三爺買空賣空的手段讚不絕口,且各個都自詡其中高手。如今的商業活動中,這種手段幾乎被濫用,趙輕總感覺這樣哪裏不好可卻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他的經濟學簡直是弱爆了,隻是隱隱覺察到了某個高空閣樓的出現,將來這個高空閣樓的倒塌會給大周帶來無法估量的損失,這是後話。


    在趙輕的局促中,宴會終於結束。龍掌櫃熱切地握著趙輕的手不肯鬆開,一副相見恨晚的模樣。趙輕這個鬼穀門人出山的消息很快便傳遞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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