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身形一動,微微側過頭。


    這一刻,眼前鮮活存在的人與畫上人的模樣模模糊糊地重合,仿佛紛雜的顏料碰撞揮灑在他眼前炸開。


    迴憶裏的片段、紙張上的色彩融合在一起,直直撞向他腦海深處。


    幾縷微卷發絲垂落在她臉側,被微風吹得輕輕拂動。


    “在叫我?”


    時嘉白怔怔的,仿佛迴不過神。


    “嘉白!”


    鍾虞抬眼往男人身後看,果然是時越走了過來,“嘉白,剛才怎麽沒看見你?”


    被問到的人卻沒迴應,兀自直直地看著她,目光中的狂熱被悄無聲息地收束,緊緊壓抑在眼底。


    “二叔。”半晌,時嘉白開口,聲音有些僵硬。


    “剛才碰見一個生意上的朋友,沒想到你們倒是先碰麵了。”時越笑著上前,“來,我來介紹介紹。嘉白就是這次畫展的作者,現在名氣不小。他從小就有繪畫的天分,我這個做叔叔的也算是看著他長大。”


    時越說話溫和周到,裏外透出關心,然而她之前誤打誤撞聽見他和下屬的談話,現在隻覺得他實在會偽裝。


    鍾虞興致缺缺,臉上卻顯露出淡淡欽佩的神色,“時先生的才華我早有耳聞。”


    這態度並不失禮,但也並不熱絡。


    介紹完時嘉白,時越又笑著看了看她,壓下眼底的深意,他轉頭向前者介紹,說著就難免提到了名字。


    時嘉白目光忽然一頓,若有所思地喃喃,“鍾虞?”接著神色變得有些複雜,“我認識的一個人,也叫這個名字。”


    “同音同字?”


    “她是……”男人皺了皺眉,臉上的神情空白了一秒,“是剩餘的‘餘’。”


    鍾虞輕飄飄拖長嗓音“哦”了一聲,一挑眉笑了,“時先生知不知道一種叫‘虞美人’的花?我是那個虞。”


    她在畫室那邊的身份被係統修改了,或者說是幹脆給她捏造了一個叫做“鍾餘”的新身份,從戶籍到履曆一應俱全,這樣一來隻要她咬定不承認,就算時嘉白或者別人再懷疑也查不到任何證據證明“鍾餘”和“鍾虞”就是一個人。


    其實她起初還反對過“鍾餘”這個名字,覺得和“鍾虞”完全同音實在太巧合,但係統卻說人名這種信息改動不能太大,否則與其他人物的記憶衝突過激,容易產生不穩定性。


    “難得你們有緣又聊得來,鍾虞,那你就先替我陪嘉白聊一聊吧,正好那邊生意夥伴還在等著我,我先去談點工作上的事。”


    鍾虞抬眼看向時越。她就是再傻也隱約猜到了他的意圖。


    她之前還以為時越對自己有什麽企圖,結果現在他卻故意創造她和時嘉白相處的時機?


    “好啊,”她笑著應下,“時總去忙吧。”


    目送男人離開,鍾虞慢吞吞轉迴身。


    麵前男人皺著眉,唇線與下頜線都格外緊.繃,她忍不住暗笑,到底為什麽都傳言他喜歡不好看的模特?早知道是這樣,她就應該用現在這張臉去麵試。


    “時先生這麽看著我是想做什麽?”鍾虞笑唇嫣紅,狀似無辜疑惑地抬眼,對上他自始至終也沒有挪動分毫的目光。


    他想做什麽?


    時嘉白看著她似笑非笑的神情,“鍾餘”這個名字所帶來的最後一分難以解釋的混亂也消失了。


    這五年,他先是找畫,然後再找畫上的人,但是卻沒有得到任何線索。一次次失望,他甚至在想也許永遠也沒辦法找到了。可是就在他毫無準備的時候,她卻突然出現在了自己麵前……


    等他迴過神,震驚與狂喜已經占據了大腦。


    “我想……讓你做我的模特。”


    “模特?”女人轉身看向身後,又漫不經心迴頭用眼尾睨他,“像那幅畫一樣?”


    他屏息,指尖忍不住顫.抖,僵硬地點了點頭。


    “我拒絕。”孰料她輕笑一聲,迴答得很幹脆。


    他一怔,皺眉,“你可以提任何要求,隻要我能滿足。”


    “抱歉,時先生。”鍾虞迎上他眼底的狂熱,心裏無比暢快,重複道,“我拒絕。”


    毫不留情的三個字。


    “為什麽?”


    男人上前,驟然縮短他們的距離時壓迫感有如實質。她不為所動,漫不經心地挑眉,“我不喜歡。”


    ……


    “你的新計劃。”


    “是啊,”鍾虞笑嘻嘻迴應腦海裏淡漠低沉的嗓音,“我的新計劃。”


    之前她並不清楚時嘉白是在意畫上的“那個人”,還是隻在意那幅畫。不過經過剛才她大致能確定了,也證明她用本來麵目去見他這個決定沒錯。


    但是,這個“畫中人”對於他來說到底是什麽呢?又有多重要?


    如果時嘉白找到畫中人就能把“鍾餘”拋在腦後,她當然是不甘心的。她想看看時嘉白到底會怎麽做,或者說怎麽選擇。


    身後腳步聲如影隨形,她卻饒有興趣似的欣賞左右牆麵上掛著的畫作。過了會忽然往右拐進安全通道的樓梯口,後背靠著門板脫.下腳上的高跟鞋。


    裙擺下的踝骨纖細,暗紅的甲油襯得膚色白.皙幾乎透明。


    她一手提鞋,轉了轉腳踝放鬆,然後抬頭瞥一眼跟出來的人,“我想在這裏休息一會,時先生去忙吧。”


    男人一半臉隱在陰影中,目光收斂而蟄伏。


    “我就待在這裏。”


    “那時先生自便。”


    那三個字落在他耳中:時先生。


    時嘉白目光忽然動了。


    太像了……名字、側臉、背影和聲音。


    “我認識的那個人,很像你。”他緊盯著她。


    懷疑兩個人是同一個人這種念頭太荒唐了,但是這種情況卻很難不讓人聯想到血緣關係或者別的什麽上去。


    寂靜的樓梯間裏忽然蕩起一聲輕笑,像一縷輕煙附到他耳畔,“這個搭訕的方法是不是太拙劣了?”


    鍾虞伸手用食指勾.住時嘉白領帶末端,接著攥緊了用力一扯,男人就順著力氣朝她跌來,兩步踏入門後徹底的陰影裏。


    一瞬間,唿吸近在咫尺。


    察覺他目光落到自己唇上,鍾虞涼涼地笑了笑,仰起臉,鼻尖差一點就要觸上他下頜。


    “看樣子時總是想促成一樁好事,時先生也是這麽想的?”


    他仿佛才後知後覺,眉頭皺了皺,很快又平複。


    鍾虞一鬆手,領帶從她指間滑落,手指又用了點力氣抵住他肩膀一推,男人被這貓一樣的力氣弄得往後退了兩步。


    她微微一笑,“可惜……你一點也不對我的胃口。”


    *


    看完展,時越開車送她迴去。鍾虞靠著椅背望著窗外,想到剛才自己坐進副駕之前餘光瞥見的時嘉白緊繃的神情,她頓時心情大好。


    男人的劣根性啊。


    車停在公寓樓下,她拿起手袋道了謝就要下車,車門鎖卻沒打開。


    “時總?”


    時越看著她沒有說話,仿佛在沉吟什麽。


    “鍾虞,你覺得我是個什麽樣的人?”


    “時總怎麽突然問這個?”她適時表現出疑惑,“當然是一位好上司。”


    “如果不是站在下屬的立場呢?”時越眼中帶笑,低聲道,“單純以女人看待男人的目光來說?”


    密閉空間裏的氛圍隨著他一句話變得有些曖昧不清。


    “時總不管從外貌還是家世,都是佼佼者。”


    他都說到這個份上了,她當然要順著台階誇,引出他後麵真正想說的。


    “這麽高的評價?”他低笑一聲,側身專注地看向她,“你這麽聰明,是不是猜到我想說什麽了?”


    鍾虞心裏不耐煩,臉上卻露出幾分局促。


    “我很欣賞你,也很喜歡你,能不能給我一個追求你的機會?”


    ……


    周五下班,鍾虞和前三天一樣,再次收到了包裝別致的花束。


    那天她委婉拒絕了時越,但他這幾天不是送花就是送別的昂貴禮物,這兩天到賬的薪水也翻了倍。


    一束花不像前幾天的禮物那樣可以低調退還,收下也就算了。但鍾虞覺得自己耐心即將告罄。


    又“撮合”自己跟時嘉白,自己卻又執意追求,他到底在搞什麽?


    她打開微博,百無聊賴地瀏覽了一會。


    那些粉絲仿佛已經認定那幅畫上的人就是冉寧,加上不知道哪裏漏出的消息說時老爺子有意想把這個收養的孫女嫁給自己唯一的孫子,於是這對沒有血緣關係的兄妹的各種“浪漫橋段”現在已經滿天飛。


    所以這就是冉寧公開自己養女身份的原因?這麽私人的消息恐怕不是老爺子授意就是她放出去的吧?


    不過她這麽厚臉皮地默認畫上的人是自己,是認準了時嘉白懶得迴應和澄清?鍾虞嗤笑,從包的夾層裏拿出一個手機,然後編輯短信發給鄭柯。


    剛發完,放在桌上的手機就彈出一條時越的短信:“下班了嗎?能不能邀請你一起吃頓飯?”


    緊接著又是一條:“我現在在公司樓下的停車場。”


    先是表白心意,接著第二天就出差不在公司,但每一天都沒落下禮物鮮花和噓寒問暖的短信,再然後今天一迴來就要約她見麵。


    還真是個情場老手。


    一頓飯而已,而且有上下級關係在,她避也避不掉。鍾虞迴複了個“好”,然後起身拿著包離開辦公室。


    吃飯時氣氛還算不錯。吃完時越說想散步消食,就開車帶她去了江邊。


    初秋到了晚上溫度不高,風吹在身上帶了寒意。


    時越看一眼她,惋惜地笑了笑,“你穿著外套,我就是想獻殷勤也沒機會了。”


    鍾虞抿了抿唇,佯裝從怔忡到羞澀,低頭看著腳下的路。


    兩人並肩走了一段,男人忽然輕歎一聲。


    “時總怎麽了?有煩心事?”


    男人欲言又止,過了會才苦笑,“是啊,煩心事。工作上的和私人的,都有。”


    “私人的事我幫不上忙,時總願意的話,可以把工作上的事說給我聽聽。”


    “你還真是抓住一切機會拒絕我。”時越搖搖頭,無奈道,“我身邊都沒有一個可以傾訴的人,隻能和你傾訴。”


    男人看過來,平時都是自信滿滿的眉眼裏現在卻帶了點愁緒,再加上“沒有別人,隻有你”的那套說辭,對於大多數女人來說都太容易心動。


    但她不屬於“大多數”。


    半晌,時越開口。


    “我和嘉白是親叔侄,之前嘉白父母還沒遭遇事故去世時我年紀不大,家裏的產業都是由他們經手。後來我大學畢業不想靠家裏,也不想父親因為家產的事為難,就自己一步步開起公司。”


    “嘉白父母去世後,父親年紀大了,越來越期待嘉白繼承家業,隻是我……好像從來不在他的考慮範圍內。不過我也沒有太看重。前兩天我得知嘉白鬆口同意迴去了,但是我的公司最近卻被人針對,頻頻失利。”


    “嘉白對我和他爺爺的感情有些淡薄。他可以什麽都不在乎,隻在乎他的畫,我卻做不到。越辰是我的心血,是我的一切。我怕最後連這個公司都守不住。”


    鍾虞消化了好一會這些信息。


    時越說的肯定不完全真實,但這也大概能解釋為什麽他沒繼承家業而是自己打拚。不過顯然越辰跟時氏沒有可比性,他這是得知時嘉白要接受公司,坐不住了。


    “可惜我也幫不上什麽忙。”她壓低嗓音,聽上去情緒有些低落,仿佛被他說的打動了。


    男人腳步忽然停了。


    “畫展那天,你和嘉白……”時越頓了頓,“我看得出來,他好像很喜歡你。”


    “喜歡?”


    男人沒看到她似笑非笑的表情,“不然以他的性格,怎麽會來我這裏挖牆腳?”


    “這是什麽意思?”


    “父親想讓他在時氏曆練,他答應了,但是也提出了一個條件,”時越看著她,神色複雜,“說是讓我把你這個得力的助手,借給他。”


    讓她相信時嘉白是因為自己才答應的?她可沒這麽傻。


    鍾虞佯裝震驚,“可是——”


    “我是長輩,關照晚輩是應該的,父親可以用各種理由讓我答應下來,即便我並不想。”他苦笑,“現在你能理解我的處境了吧?”


    “但是,我……”


    “你放心,他肯定不會為難你。隻是……我有個不情之請。”


    鍾虞來了精神,知道這才是重頭戲。她抬眼目露關切與擔憂,示意他接著說下去。


    “我想請你……幫我留心嘉白那邊的消息,不是想做什麽,而是想防患於未然。”


    說的好聽,不就是想讓自己做他的“內應”?


    短短幾秒,無數念頭從鍾虞腦海裏閃過,她垂著眼思索這其中的聯係與契機,看上去卻是一副猶豫難以決定的模樣。


    “小虞?如果你實在不願意的話……”


    鍾虞卻驀地抬起頭,下定決心似的衝男人笑了笑。


    “時總對我多有照顧,我一直記在心裏。現在能幫上你的忙,我當然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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