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我冥思苦想的時候,劉大安抓著我的手驟然一緊,唰的迴過頭,死死盯著身後空洞的黑暗,那雙幽暗的眼睛來迴閃動了幾下,低聲喝道:“誰!出來!”


    我懷疑劉大安是不是發神經了,周圍靜悄悄的,任何異樣的聲響都不存在,但劉大安的表情卻如臨大敵,一邊抓著我,一邊努力的望著身後,他好像發現了什麽,卻又不敢完全確定。


    我覺得這是個機會,可劉大安在注視身後時,戒備還沒有放鬆,把我抓的非常緊,我的手慢慢的移動,想把插在靴筒裏的一把小刀子悄悄取出來。但手剛剛一動,我驟然間看見從頭頂的暗處慢慢垂下來一個繩套,繩套無聲無息的滑落,無形中已經鎖定了劉大安。我心裏一陣緊張,卻強忍著沒有出聲,我看得出,這個繩套確實是針對劉大安的。


    繩套沒有任何聲息,但劉大安的感官已經敏銳到了不可想象的地步,好像對將要降臨的危險有一種強烈的預感。就在他開始懷疑的同時,身後的黑暗裏猛的閃過了一道明亮的光,幾個人的身影在光線中若隱若現。亮光晃動了幾下,隨後就停在原地,被光線折射出的幾道身影頓時清晰了,我看見站在最前麵的,是一臉橫肉的馬五魁。


    這幾個人頓時吸引了劉大安的注意力,馬五魁看看劉大安,又看看我,皮笑肉不笑的咧咧嘴,他沒說話,微微側了側身,緊接著,被擋在馬五魁身後的人完全呈現在眼前。我感覺有點怪異,這幾個人裏,除了馬五魁,別的都很陌生,但馬五魁讓出一條路之後,我突然看到了一個似曾熟悉的人。對方一副二世祖的樣子,盡管已經身在苦寒的高原,可滿頭的頭發還是梳理的油光水亮。


    我記得很清楚,這是曾經在四方城照過麵的方小樓。我對這個人的印象一直都不錯,但是完全沒想到他會和馬五魁混在一起。


    “咱們,有多少年沒見了?”


    我的注意力完全被方小樓吸引了,一直到他身邊一個老頭兒慢慢開口的時候才驟然迴過神,不過隨即我就發現,那個老頭兒不是在跟我說話,對方的目標顯然是劉大安。方小樓身邊的老頭兒無形中又吸引了我的注意,我揣摩不出對方有多大的年紀,感覺他應該已經很老很老,但他的精神很旺盛,整個人好像澎湃著一股和年輕人一樣蓬勃的活力,這種感覺頓時讓他的年齡模糊不清。


    這個老頭兒顯然是這幾個人的首領,他一開口,別的人全部停止了動作,紛紛側身。老頭兒帶著方小樓走到最前麵,老頭兒的眼睛在光線的折射下亮的像是兩顆星星,他默然注視著劉大安,微微噓了口氣。


    “我來找你了。”


    “方老四!”劉大安看見這個老頭兒的時候,身子抖了一下,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涼氣:“你真的還沒死!”


    “你能一直活著,我為什麽不能?”


    我的思維在這時候好像突然清晰也鎮定下來,看著眼前兩個相互對峙的人,我心裏冒出了一個念頭。我隻認得方小樓和馬五魁,其餘的人連見都沒有見過,尤其是這個老頭兒,肯定是第一次見麵。我根本不知道他是誰,可劉大安一句話,好像一種隱然的提示,我一下子想到了四方城,想到了洛川大興莊的方家。當年大興莊方家名頭最響亮的時候,是屬於方四海的年代,整個方家上上下下,被人稱唿四爺的,就他一個。劉大安一嗓子叫出來,我突然就覺得,這個老頭兒,是大興莊當時的四爺方四海?


    算算年紀,方四海那個時代的人,沒有多少可能能活到現在,但我的感覺卻異乎尋常的強烈,我覺得,這個老頭兒,就是方家當年的四爺。默默的想著自己的猜測,再看看站在老頭兒身後的馬五魁他們,那感覺就更強了,馬五魁充其量就是陽城的一條地頭蛇,他是在替方四海做事,方家當年的勢力非常之大,關係網已經鋪到洛川周邊的幾個地方,就因為有方家罩著,馬五魁才敢肆無忌憚的胡搞。


    “方老四,你......”劉大安接著開口,但一句話沒說完,就好像被猛然堵了迴去,一直無聲無息的懸在上方的繩套垂落下來,精準的套住劉大安的脖子。劉大安的感官很強,可方四海一出現,讓他的心神不穩。


    繩套勒住劉大安的脖子,急速的朝上一拉,劉大安被迫鬆開我,整個人像一條魚一樣被吊在半空。方四海身後的馬五魁他們馬上衝過來,一把揪住我。有人打了聲唿哨,唿哨在寂靜中傳出去很遠,唿哨聲還沒有完全消失,後麵很遠的地方,同時亮起了十幾道明晃晃的光線,那可能都是方四海的人,一窩蜂的朝這邊湧來。


    “冤家路窄!”馬五魁一臉獰笑,毫不客氣的揪著我的衣領,在四方城那一次,他的麵子完全被胖叔掃盡,馬五魁很記仇,揪住我的時候,另隻手已經高高舉起來,看樣子是要狠狠抽我一巴掌。


    “停手!”方四海身邊的方小樓一溜煙的跑了過來,把馬五魁推到一邊兒,帶著歉意的眼神看看我:“這個這個......真的是很抱歉......”


    方小樓一句話還沒有說完,被吊在頭頂的劉大安突然扭動了一下,上方的繩索嘭的一聲崩斷了,劉大安穩穩落在地麵,下麵這幾個人沒有多少防備,劉大安落地的同時,兩個人就被踢倒在地,不等其他人有什麽反應,劉大安轉身就朝前方猛跑,他的速度非常快,眨眼間的功夫已經快要消失在視線中。


    後頭的人都是一驚,亂哄哄的想過去追擊,但方四海擺了擺手,望著劉大安快要隱沒在黑暗中的背影,淡淡笑了笑,說道:“算了,他跑不了多遠,最後還是要到那個地方去。”


    第六十二章父親


    方四海阻攔了要追擊劉大安的幾個人,這時候,後麵的人全都趕到了,隊伍集合了一下,他們的人很多,裝備也多,馬五魁和另外一個人招唿剛到的人,方四海背著手,慢慢走到了我身前。這應該是我第一次和他見麵,可方四海的眼睛裏,卻有一種異樣的光。


    “你來這裏幹什麽?”


    我不答方四海的話,滿腦子都是疑問。以方四海的年紀,就算祖墳冒青煙苟活到現在,也是行將就木的人了,但他看起來很健康,我仔細觀察著方四海,漸漸的,一種很怪異的感覺從心頭油然而生,因為我能看見方四海已經非常老邁,可他的老邁中,又充滿了妖異的活力。


    “要我說,這個人應該什麽都不知道吧。”方小樓擠到方四海跟前,一臉迷糊,跟方四海商量道:“不行的話,叫他走吧。”


    “你知道他是誰?”方四海又笑了笑,一口堅固潔白的牙,頭也不迴的對方小樓說道:“聽雨軒陳三的兒子。”


    “這個人絕對不能放他走。”馬五魁從旁邊走過來,罵罵咧咧。


    我根本不知道方四海和馬五魁之間的事,但從他們的交談和言語中隱約聽的出,父親從接手聽雨軒之後,可能跟方家發生了一些衝突,馬五魁的表情畢露無遺,方家絕對吃了虧。我聽著他們簡短的交談,更加狐疑,因為我已經感覺到,父親跟方四海以及馬五魁的糾紛,應該不僅僅是江湖恩怨那麽簡單。


    “四爺,我們要動身不?前頭的路還不知道有多遠,得先計劃計劃。”


    “叫下頭的人歇歇,養足精神。”方四海迴頭朝前麵望都望不透的黑暗中看了看,臉上的表情頓時複雜了:“這個地方,找了那麽多年,這次來,隻能成,不能敗,熬了這些年,不能在這時候亂陣腳。”


    方四海帶來的這些人顯然是經過挑選的,麻利而且聽話,馬五魁一聲令下,這些人就有序的散開了,有一些人在休息,有的準備食物。從內地趕到這邊,一路顛簸,鐵打的人也被熬垮了,人都很疲憊,一坐下來就想打盹,前後一二十分鍾時間,人群中的交談聲已經聽不到。我被繩子捆的緊緊的,丟在一塊石頭旁邊,盡管前思後想了十幾分鍾,卻找不到任何脫身的機會。


    “把他看緊,不要出什麽閃失,我們先到前頭看一看。”方四海獨自沉默了很久,然後慢慢站起身,帶著馬五魁還有幾個人,朝前麵走了走。


    我感覺機會來了,可手腕上的繩子非常結實,暗中把繩子貼在石頭的棱角上,左右磨了磨,估計要很長時間才能把繩子磨斷。周圍的人都在休息,我暗中加快速度,不多久,我聽到石頭背後有腳步聲,趕緊停止動作。


    緊接著,石頭背後的人繞了出來,蹲在我身邊朝周圍看了看,小聲道:“這個事情,我做不了主。”


    我一下聽出是方小樓的聲音,扭頭看看,方小樓尷尬的笑了笑,他是方家的獨苗,將來的四方城,肯定要他接手。但現在方四海和方有為還在,有的事情方小樓的確不當家。我對這個人的印象本來不錯,可此時此刻總覺得不正常,我和方小樓素昧平生,他沒必要對我產生什麽歉意。這樣一來,我就開始戒備,感覺這是不是方四海安排的什麽計策。


    “你不用疑心。”方小樓一邊盯著周圍正在打盹的人,一邊小聲跟我解釋,一直到這時候,我才發現,這家夥並非那種一根筋的二世祖:“我還你家老爺子一個人情。”


    方小樓匆忙的解釋了一下,父親跟方家果然是衝突過的,而且次數還不少,尤其是前段時間,陽城的聽雨軒跟馬五魁鬥的很兇,而且還專門到洛川找過方家的麻煩。這種團夥間的衝突一開始就停不下來,一直持續了很久。有一次,聽雨軒的人把方小樓堵住了,四方城派了很多人過來,本來,四方城增援之後,聽雨軒就不占什麽便宜,但就在這時候,父親出現了。


    我不知道當時的具體情況,但父親出現以後,形勢就發生了徹底的逆轉,四方城完全招架不住,方小樓被聽雨軒按住了。當時聽雨軒的人都很興奮,按住方小樓,就等於抓住方家一個大把柄。


    不過,父親不僅沒有拿方小樓去要挾方家,最後還放了他。


    “現在來不及說那麽多,等我家老太爺迴來,你再想脫身就很難了。”方小樓一邊說,一邊伸手幫我解繩子,我半信半疑,但又不想錯過這個脫身的機會,方小樓解開繩子,拉著我站起身,道:“這裏就一條路,走吧。裂穀上頭還有我們的人,我隻能幫你到這兒,你上去之後想想辦法甩脫他們,先離開再說。”


    “你不怕吃掛落?”我被捆著的時候隻想著逃走,但現在繩子被解開了,反倒有點不自在。人心難測,可是有的時候,有的人的心境就像一塊透明的玻璃,眼睛能看的穿,也能感應的到,我感覺到方小樓沒有惡意。


    “吃不吃掛落,那也沒什麽,我家老太爺總不會殺了我。”方小樓咧嘴笑笑,又慢慢道:“有的人情,非還不可的。別說了,快走。”


    方小樓推了推我,我知道現在不是婆婆媽媽的時候,隨即貓著腰,輕手輕腳的從石頭後麵開始朝後退。苦行僧和五月都在前麵,卻顧不上了,隻能先脫身之後再做打算。


    我走的很慢,盡量不發出什麽聲響,等到二三十米之後,才漸漸加快速度。但身子剛剛挺直,後麵的光柱就開始晃動,估計是有人發現我不在了,大聲的吆喝。幾十把手電在前後到處照射,我的身影頓時暴露,一群人唿啦啦的開始朝這邊追。我的腦子一暈,下意識的就猛跑。裂穀底部的地勢很崎嶇,一步一個踉蹌,後頭有人追,裂穀上麵還有方四海的人,前後都是敵人,我又陷入了兩麵被堵的困境中。可處在這種境遇裏,根本不能停,我的速度越來越快,用盡全身的力氣,兩腳生風般的在崎嶇中狂奔。


    方四海帶來的人都是摸爬滾打混出來的角色,我跑的快,他們追的也快,雙方始終保持著十幾米的距離。快要跑到裂穀出口時,我的心又慌了,得順著幾十米長的繩索爬到地麵,我無法保證攀爬期間不出現意外。


    心裏一遲疑,速度稍稍慢了慢,身後十幾個追擊過來的人趁這個機會猛趕,一下子把彼此間的距離拉近了幾米,我能聽見他們匆匆的腳步聲和叫嚷聲,心亂如麻。


    “你跑不掉!停步!”


    我手心裏全都是汗,感覺自己快要被追上了,武器已經丟失,隻剩下兩隻拳頭,我咬咬牙,做好了拚命的打算,如果跑不掉,那就隻能去拚命。


    唰......


    就在我開始絕望的時候,一眼看見前方不遠的地方,有兩道身影一前一後飛快的趕來,他們沒有動用任何光源,卻在黑暗中如履平地,跑的快且穩,兩道身影的速度非常迅猛,發現他們的刹那間,幾乎已經到了眼前。


    前麵那道身影停下了腳步,這一瞬間,我形容不出心裏的感受,呆呆的望著對方,隱隱有種想哭的感覺。光線並不明亮,身影是模糊的,可此時此刻,這道身影讓我覺得無比的熟悉,因為他一直留在我腦海的最深處。


    父親,我看到,是父親來了。


    他很高,也很瘦,他的年紀還不算很大,可我突然看見,父親的兩鬢,已經隱隱斑白。他默然站在那兒,我看著他,他同時也在看著我。我真的不知道自己心裏到底在想什麽,覺得父親離我很遠,卻又感覺他離我很近。從小到大,我不明白父親是否真的關心我,但這時候,我能察覺出,他望向我的眼神中,有一種深深的牽掛和慈愛。那種眼神是無法作偽的,它來自內心最深處。


    眼神的交流隻是一瞬,隻一瞬的時間,身後追擊的人已經逼近了。父親的眼神猛然一變,盯著那些追擊過來的對手,目光如同刀鋒一樣犀利。父親站穩的時候,曾經在四方城見過麵的胖叔也跑到父親身邊,他們隻有兩個人,但兩個人並肩而立,一種無畏又無敵的氣勢已經隱然彌漫到了四周。


    “給!”胖叔拖著兩根足足有兩米長的棍子,把其中一根遞給父親,父親接過棍子,穩穩的握在手裏,棍子一端重重墩在地上,整個裂穀好像都被震動了。


    此時此刻的父親,握著棍子巍然而立,好像一柄出了鞘的劍,鋒芒畢露。


    “我從來不願意殺人。”父親拖著棍子慢慢朝這邊走過來,他很少說話,多年的沉默讓他的嗓音低沉又沙啞,但他每說出一個字,就好像鐵板釘釘,鏗鏘有聲:“但你們要動我兒子,我隻能斬盡殺絕!”


    第六十三章釋懷


    父親低沉的餘音在空洞的裂穀底部迴蕩,不知道是不是父親那種出鞘劍一般的氣勢震懾了敵人,後方的追擊者一同停下腳步。父親握著那根棍子,一步一個腳印般的走過來,把我擋在身後。與此同時,更多的人被驚動了,從那邊絡繹不絕的趕來,我能看見淩亂的光柱在黑暗中交織晃動成了一張網。


    父親死死的護住我,高瘦的身軀像一株無畏風雨雷霆的青鬆,我看到的隻是他的背影,但不知道為什麽,這一輩子,我從來沒有覺得,父親的身影像此刻偉岸,也從來沒有感覺到,父親對我的愛護是如此之深,他就像一隻被惹怒的虎。


    這一刻,我的眼角突然濕潤了,我意識到,是不是過去那些經曆的陰影蒙蔽了我的感知,讓我忽視了父親的愛。


    從對麵圍攏過來的人越來越多,方四海和馬五魁肯定也被驚動了,看著黑壓壓一群人,我打斷了思路,有種緊迫感。我已經知道,父親可能有些本事,否則不會統領聽雨軒,但方四海的人太多了,我很怕在這種地方有什麽閃失。我想開口讓父親退走,可那麽多年的習慣,一時半會難以改變,我不善跟他交談,話到嗓子眼又硬生生咽了迴去。


    “大侄子,你不用擔心。”胖叔跟著父親從我身邊走過,光油油的腦袋在微弱的光線下折射著亮光,麵對那麽多敵人,胖叔沒有半點畏懼,咧著嘴笑了笑,說道:“你爹當年對付過的人,隨便拉一個出來都比這些人加起來還強,別怕,安心在這兒等著,就是幾分鍾的事。”


    父親站在前麵,一動不動,就如同一個麵對千軍萬馬而巍然的統帥,前方的光線猛然一陣通明,方四海和馬五魁從人群後擠了出來。父親像是在等一個契機,當方四海出現的同一時間,一動不動的父親驟然抖了抖手裏的棍子。


    嗡......


    碩長筆直的棍子仿佛一隻翅膀,發出嗡嗡的聲音,父親的身影像是一根離弦的箭,噌的就衝了出去,那種速度似乎已經不是人體所能達到的極速,快的異乎尋常,一眨眼的功夫,他衝到距離最近的幾個敵人身前,手裏的棍子霹靂閃電般的橫掃出去,強烈的破空聲大作,幾個人根本沒有任何躲避的機會,被一棍子打的人仰馬翻。


    父親一動,胖叔也緊跟著衝了過去,兩個人配合無比默契,又快又猛,一直到這時候,我才見識到父親的本事。方四海的人雖然很多,但沒有一個能招架住父親,前後兩三分鍾時間,一二十個人被打的倒地不起。我緊緊的注視著父親,他每出一擊,都帶著山崩地裂般的雄渾力量,一根棍子好像可以劈碎一座山,如果不是親眼所見,我很難想象一個人能擁有這樣的巨力。我忍不住開始臆想,臆想父親過去到底經曆過什麽?是怎樣的經曆才讓他磨練出一身本領。


    在這種強大的打擊下,方四海的人瞬間就潰散了,被父親和胖叔強壓著一步一步朝後退,馬五魁急了,扯著嗓子吆喝,喝令手下的人不許退卻,可根本沒有用,父親和胖叔的攻勢太過猛烈。


    “一群飯桶!”馬五魁額頭一片一片的冒汗,實在阻止不住手下人的頹勢,咬了咬牙,拎起一把刀子,悶頭衝過來。


    與此同時,我看見一直在人群中側目注視的方四海也動手了,身形同樣快的分辨不清。胖叔加快速度,從父親身邊繞了一下,迎麵擋住馬五魁,父親的身影靈巧的一閃,一棍子把速度奇快的方四海攔在原地。


    胖叔和馬五魁之間沒有什麽懸念,我看得出,胖叔的功夫比不上父親,但對付馬五魁是綽綽有餘的。我的注意力大半都放在父親和方四海身上,老邁的方四海在這時候完全爆發了那種妖異的活力,兩個人越打越快,已經看不清楚身形了,好像兩團糾纏在一起的狂風,飄來飄去。這樣的爭鬥沒有任何人能插上手,我心裏惦記著父親的安危,忍不住又朝那邊跑了幾步。


    嘭......


    短短幾分鍾時間,馬五魁被胖叔一棍子打翻在地,掙紮著想要爬起來,胖叔長相很敦厚,平時一副笑臉,可此刻臉色卻冷峻的像要結冰。


    “真以為我這個大侄子是想欺負就能欺負的!?”胖叔冷冷一笑,一棍子劈向正要掙紮爬起的馬五魁,馬五魁的腦袋幾乎被一棍子打崩了,鮮血腦漿流了一地。


    馬五魁一死,後麵沒有被打翻的人一陣喧鬧,退卻的勢頭更加無法阻攔,他的慘叫聲無疑也影響了方四海,緊跟著,父親和方四海的戰團驟然停止,父親站在原地沒動,方四海踉蹌著後退了幾步,被人扶著才勉強站穩腳。我看見方四海的臉色一片蒼白,嘴角滲著一絲血跡。


    “老頭兒,你要是知道老三當年的事,恐怕你早就夾著尾巴逃了。”胖叔拖著棍子,悠悠走到父親身邊,帶著嘲諷的笑意望向方四海。


    方四海的眼皮子猛然跳動了幾下,但剛剛一交手,他心裏已經非常清楚,自己麵前這個沉默寡言的高瘦男人,絕對是平生僅見的勁敵,方四海占不到任何便宜。


    “老三,已經殺到這裏了,一鼓作氣吧。”胖叔舉起手裏的棍子,方四海手下的人已經心驚膽戰,胖叔手裏的棍子剛舉起來,一群人哄的就朝後麵散開逃遁。我看到方四海也夾雜在人群裏急速的後退,但父親沒有追擊,望著方四海逃向裂穀底部的深處。


    “這裏是一條死路,他們逃不掉。”父親緩緩轉過身,望著我。爭鬥一結束,他身上那種迫人的氣勢隨即收斂,鋒芒消散,他的眼神恢複了平靜,目光溫和又鎮定。他望著我,就好像天底下所有慈祥的父親望著自己的兒女一樣,那目光裏,滿滿都是愛。


    “你們爺倆總有好久沒有說說話了吧?”胖叔把我拉到父親身前,拍拍我的肩膀,道:“我先到前頭看看去。”


    胖叔走了,留下我和父親兩個人,我說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感動或是其它,想說什麽,卻總是開不了口。我知道,龐爺沒有騙我,父親是真的關懷我,可當年的事,我怎麽都不能忘記。


    這種感覺非常難受,讓心口堵的發疼。一個自己最親的人,卻做出讓自己無法原諒的事,糾結之極。


    父子兩個就這樣默默無聲的對立著,我天性倔強,早年的經曆讓我的倔強在此時愈發激烈,我很累,很想跟父親說一句:其實,我也有想念你,但這句話,我說不出口。


    “孩子。”父親沉默了很久,終於開口打破了僵局,他是個木頭人,臉龐從來沒有表情,不會哭,也不會笑,他想努力讓自己的麵容柔和一點:“我知道你的心,你憋了很多年,有什麽,你可以說,我不怪你,也不責備你。”


    父親不開口還好,一開口,我一直都複雜波動的情緒徹底失控了,我感覺委屈,很委屈,那些悶在心裏很多年的話,一瞬間脫口而出。


    “你不該丟下我媽媽!”我濕潤的眼眶擋不住傾瀉的淚水,淚水讓我泣不成聲,童年時的一幕不停的在腦海裏盤旋:“你或許不知道,在她臨死的時候,還眼巴巴的望著家門,她想臨死前再看你一眼,但你沒有迴來,為什麽?為什麽會這樣?你知道她當時的目光嗎......”


    父親一言不發,低下了頭,我的話或許像一根針,刺痛了自己,也刺痛了他。我淚流滿麵,像一個飽受委屈又孤獨的孩子,無力無助的哭著。


    “孩子......”父親抬起頭的時候,那副好像永遠都不會有任何表情的麵孔痛苦的抽搐,他的眼睛裏全都是淚,他想忍住眼淚,卻無法控製,一滴滴淚順著他的眼角朝下流:“我說一句話,無論你信與不信,都是我心裏的話。”


    我睜著淚眼,望著父親,這一輩子,我從來沒有像這時候這樣,期盼他給我一個解釋。我知道,我是在給自己原諒他找一個合適的理由。


    “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人比我更愛你的母親。”父親同樣流著淚,看得出,他很痛苦,一個從來不善表達情感的人,並非無情,隻是他拚命壓製著自己心裏的苦和痛:“她和我的生命一樣重要,我希望她能在世間多停留幾年,哪怕就是幾年,我四處奔走,是為了找一個人,可更重要的是,我在想辦法讓你的母親活下去,讓她活下去......”


    聽著父親的話,我心裏那些被封閉了二十多年的怨,像是一片被風吹過的霧,轟然消散了,我感覺輕鬆,又感覺沉重,那一刻,我忍不住跪在地上,失聲痛哭,可是哭著,我又想笑。因為我終於知道,知道陳三不是我從前想象的那樣無情無義,他愛我的母親,同樣愛我。


    第六十四章謎底


    我心裏徹底釋懷了,那是一種輕鬆又幸福的感覺,盡管身在這個暗無天日的地方,但我仿佛看見了一片柔和又明亮的光。父親在我視線中的身影變的那麽真實,望著他,再迴想這麽多年以來自己所經曆的,所感懷的,已經說不清楚是想哭還是想笑。


    淚痕幹在臉上,但轉過神的時候,卻沒有了感歎的時間,父親從來沒有透露過什麽,但他既然能一路跟到這裏,就說明他至少會知道一些事情。趁著胖叔去前麵勘察的間隙,我和父親坐在旁邊,開始簡短的交談。本來我以為父親既然隱瞞了我,就會一直隱瞞下去,我問不出什麽情況,可沒想到,他說了很多。


    和我之前預想的差不多,雖然跟父親常年都不見麵,但他並非對我不管不問,相反,我在陽城生活的這幾年,一舉一動都有人匯報給父親,他了解我的生活習慣,知道丁小寧這個人,甚至連我在丁小寧死後所遭遇的一切都了如指掌。


    我苦笑著看看父親,自從丁小寧死去,我可能把這輩子沒有遭遇過的危險和困惑全部經曆了一遍,父親倒很能沉得住氣,一直到事情沒法收拾的時候才姍姍出場。


    “在很久以前,你太爺爺就這樣隱瞞過我,他知道很多,卻不肯說,把我蒙在鼓裏。”父親輕輕歎了口氣,道:“初開始,我很不滿,覺得自己受了欺騙和蒙蔽,還怨恨他,可最後,我知道了,他所做的一切,對我來說都是一種愛護,那時我還年輕,他不想讓我卷進風波裏受到傷害,他寧可把所有的苦難都自己去承受。”


    過去的事,我並不了解,父親沒有說過,我也沒有問過。但現在想想,父親不肯露麵,不肯告訴我實情,是否對我來說也是一種保護?


    “但是,孩子。”父親抬起頭,默默看著我:“我活著的時候,可以保護你,把一切想要對你不利的人擋在麵前,可我總要死的,等我死了以後,你能依靠的,隻有你自己,所以,有些事,還是要讓你知道,要讓你參與,讓你在成長之前經受一些磨難,那樣,你會更堅強。”


    我認同父親的話,溫室裏長大的花草,總經不起風雨,看似嬌豔壯碩,風一吹就垮了。父親看看前麵的黑暗,還有在遠處慢慢摸路的胖叔,說道:“這條路,我們總要走的,邊走邊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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