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一兩分鍾時間,草叢裏的野物跑光了,山風吹過,無邊的野草就好像麥浪一樣起伏不定,野物無影無蹤,附近死一般的寂靜,除了風聲,再聽不到什麽。


    驟然間,不斷掃視周圍的五月猛然一側身,手裏的手弩嗖的激射出一支弩箭,弩箭出膛,我的目光也隨後跟上,距離我們大概十多米遠的草叢裏,不知道什麽時候多出一個人,暗夜中的視線肯定會受影響,可我的眼睛一晃,把草叢裏的人看的清清楚楚,對方又高又瘦,五官長相模糊不清,我心裏發寒,把匕首握的很緊,因為我看見對方身上,好像穿著一件白壽衣。


    五月的準頭沒得說,弩箭激射出去,一下子射中了草叢裏突然出現的人,對方哼都沒哼一聲,仰麵倒在草裏,再也沒有站起來。我和五月目不轉睛的看,但人一倒下,完全就被野草覆蓋,看不清楚了。


    “別大意,也別心慌,無論到了什麽時候,遇見什麽敵人,你都要相信,你能戰勝他......”五月彎下腰,很小聲的對我說道:“我能保證,剛才那一箭,射在他的左胸上。”


    我明白了五月的意思,我們人少,如果不退走,就無法在這兒固守的太久,現在能做的,就是祈禱對方在人數上不占優勢,然後主動出擊,掌控局勢。


    我們分開了四五米距離,同時把身子壓的很低很低,然後慢慢的沒入了連片的野草裏,這樣一來,我們看不到對手,對手同樣看不到我們,雙方彼此不能目視,就要拚反應和應變能力。


    唿......


    山風驟然猛烈了一些,草叢的波動更大,趁著這個機會,我和五月一左一右朝前匍匐了差不多十米遠。這個地方,剛好是之前穿白壽衣的人倒下的地方。


    第四十章看不見的對手


    我和五月配合的相當默契,相互掩護著潛伏到了這裏。距離靠近,我看見深綠的草叢裏露出了一片白色的衣角,就是那個被五月射倒的人。草絲遮木,卻還能看清楚那人胸口上插著的弩箭。我忍不住有點心慌,這一箭射的極為精準,恰恰擊中心髒的位置,鋒利的弩箭穿體而入,估摸著,這人肯定是不活了。盡管是在嫋無人跡的深山裏,但我畢竟是在正常的法製社會中長大的,總有種恐慌和負罪感。


    但五月沒有任何遲疑,扭頭對我使了個眼色,當時我們覺得這個人就算沒有死透,也不會再有反抗能力,所以想要看一看,能不能從他身上排查出身份和來曆。我握著刀彎腰從左邊靠近,五月相隔四五米遠,兩個人剛剛邁動了一步,躺在草叢裏靜靜不動的人驟然間像是一根人形的彈簧,直挺挺的站了起來。


    那一瞬間,我猛然發現,這不是個人,確切來說,不是個活人。它披著一件已經腐朽的白壽衣,臉龐和手腳的皮肉完全幹裂,化成一層薄薄的枯皮,眼眶裏的眼球已經不見了,隻剩下兩個黑黑的洞。


    “小心!”五月低喝了一聲,貓著身子,順勢一腳踹出去,我跟緊跟而上,一刀砍在白壽衣的脖子上,那種情況下整個人都慌了,根本不會留手,這一刀用了全力,鋒利的刀刃哢嚓砍透了幹枯的皮,沒入白壽衣的頸骨中。但是刀子被骨頭卡住了,我使勁拔也拔不出來,就這麽短短幾秒鍾時間,白壽衣仿佛微微扭過頭,兩個黑洞洞的眼眶直直朝著我。


    “撒手!快!”五月急促的提醒我,當時可能真的有點暈頭,刀子已經拔不出來了,還死死的握著刀柄不肯鬆手。緊跟著,白壽衣那兩隻隻剩下幹皮和骨頭的手臂僵屍般的甩動了一下,我感覺右臉頰一疼,被對方的指甲劃破了一層皮。白壽衣的兩隻手像兩根被泡的發黑的雞爪,帶著一股土腥和淡淡的臭味,臉頰被劃破的時候,先是一疼,又是一陣說不出的麻癢。心裏砰砰亂跳,白壽衣的手比糞叉子也幹淨不了多少,顯然帶著毒。


    心裏一急,手上的力氣頓時又大了幾分,我用力拔出被卡住的刀子,一腳踹在白壽衣的腿彎上,用盡全身上下所有的力氣,重重一刀。白壽衣的頸骨已經被砍斷了一半,這一刀過去,直接把它皮包骨頭般的腦袋給砍了下來。


    “你怎麽樣!”五月跑過來,捏著我的下巴看了看。


    “臉有點麻。”我覺得臉上那條被劃破了皮的傷口癢的鑽心,忍不住想伸手去撓,但五月馬上拉住我的手。


    “不要動,這是屍毒!”


    被砍掉腦袋的白壽衣已經不動了,但我們不知道這片草叢裏還有沒有潛在的危機,五月擔心我臉上的傷,不想在這兒逗留了,拉著我就跑。齊膝深的草叢中根本沒有路,跌跌撞撞的跑了二百多米,才從裏麵跑出,沒有什麽東西追擊過來,五月仍然不放心,叫我再堅持一會兒,兩個人又跑了一華裏左右,才最終停下來。


    我看不到自己的臉,可能感覺到傷口附近的皮肉腫的很高,那種麻癢又疼痛的感覺越來越甚,半張臉已經麻木,而且麻木感仍然不斷的蔓延。


    “我們沒有解屍毒的藥。”五月翻出包裏的藥箱,跟屍毒打交道最多的應該是盜墓賊,他們有一些土方子可以緩解毒發,可這個時候周圍連個人影都沒有,五月想先給我打一針抗生素:“你忍著。”


    中了屍毒的傷口和被一些毒蟲叮咬之後一樣,毒素在蔓延。五月沒怎麽猶豫,一下子就抱著我的臉,兩片嘴唇貼到傷口上。


    那一刻,我真的有點忘乎所以了。她的嘴唇很軟,傷口在臉上,毒素或許影響了神經,讓大腦微微的眩暈,那種一直潛伏在潛意識裏的錯覺再次衍生,我覺得眼前的人是丁小寧。


    五月用力把傷口裏帶著毒素的血吸出來,連著吸了十幾次,然後給傷口消毒,打抗生素。她做的很仔細,也很認真,我看著她額頭冒出了細密的汗珠,臉頰飄著一團紅暈,漸漸的看呆了。


    “你醒醒吧。”五月看著我發呆的眼神,有點無奈:“傷口在臉上,搞不好要破相的。”


    “沒人會關心我長什麽樣子......”


    這句話還沒有說完,我猛然閉上了嘴巴,周圍空曠又寂靜,連不斷唿嘯的山風都停下了,但不知道為什麽,我心裏泛起了一股非常古怪的警覺和恐慌,不由自主的轉頭四下亂看。


    我感覺,有什麽看不見的東西,正在慢慢朝我們逼近。那種感覺相當不妙,第一次去見萬鬼眼的時候,他告訴我身後有東西一直跟著我,我看不見,所以也沒有什麽感應,但眼睛抹上萬鬼眼給的紅液,真正看到身後那些亂七八糟的髒東西時,恐慌的感覺才油然而生。


    此刻的感覺和當時的感覺一般無二,我看不見,卻能感覺到,有髒東西在靠近,甚至已經離我們非常非常近了。五月感覺不到這些,隻是看到我的臉色不對,才跟著開始緊張,慢慢舉起手弩,朝旁邊小心的走了幾步。


    “你呆著,不要亂動,不要亂動......”五月小心翼翼,周圍好像什麽都沒有,她也沒有目標,想憑自己敏銳的感官去察覺感應。


    啪......


    驟然,五月手裏的手弩被什麽看不見的東西給打掉了,那股力量很大,五月粹不及防,手弩脫手落地,還不等她有任何反應,又有什麽東西一下子揪住了五月的頭發。這股力量同樣很大,五月整個身軀都被懸空提了起來。


    我一個箭步衝過去,雙手用力抱著她的腿,我想把她拉下來,但抓著她頭發的那股力量卻不肯鬆開。我就怕這樣硬拖著,會把五月拉傷,卻又不敢鬆手,唯恐一鬆手,她就會被飛快的拖走。


    我一手拖著五月,一手拽下脖子裏的雷陽鎖,當時在劉家墳的時候,雷陽鎖抗衡死人葵,鎖裏麵那團幹涸的血跡已經揮發的差不多了,隻留下一小團微乎其微的淡淡紅芒,但這畢竟是最避陰邪的東西,亮出雷陽鎖的一刻,抓著五月頭發的那股力量突然消失,兩個人一起翻倒在地上。


    “走!”我反手拉住五月,連隨身的裝備都不要了,一手舉著雷陽鎖,拚命朝前跑。握著雷陽鎖,那種感覺愈發濃重,就算什麽也看不見,我卻可以百分之百的確定,我們周圍肯定有肉眼看不到的東西在作怪。


    有雷陽鎖開路,我們拚命跑出去了十幾米遠,寂靜中響起了一連串怪聲,我已經來不及分辨那到底是什麽聲音,本來想憑著辟邪的雷陽鎖支撐著衝出去,但越往前跑,陰氣越重,夾雜在山風裏從身邊吹過,就像寒冬臘月裏的寒風,讓人瑟瑟發抖。


    嘭......


    手裏的雷陽鎖輕輕炸響,那團殘留的微乎其微的紅光像是受到了什麽沉重的打擊,一下子散在空氣中。黃金打造的雷陽鎖頓時金光一黯,我拉著五月想要硬著頭皮猛衝,但腳步一動,立即覺得撞在一團柔韌的像是漁網樣的東西上。


    轟......


    周圍的怪聲猛然爆發,我和五月被迫退了迴來,我不想被逼到死路裏,所以調轉方向,低著頭朝前衝了幾米遠,依然什麽都看不見,可那種被阻攔的感覺卻清晰可辨。我已經害怕了,總覺得身邊有無數雙手,正掙紮著拖拉撕扯自己的衣服,可又不能不跑。五月可能從來沒有遇見過這樣的情況,被我拖著跑了幾步之後隨即清醒過來,也加快了速度,沒有五月這個負擔,我又跑的快了一些,從一團看不見卻隱隱約約的東西中衝了過去。


    這時候沒有別的想法,就覺得爹娘少給自己生了兩條腿,幾乎腳不沾地一樣的朝前跑著,我在前麵,五月在後麵,跑了大概有幾十米遠,身後的五月猛然一聲驚叫,雙腳好像被什麽東西給拽住了,噗通一聲倒在地上,我趕緊轉身抓住她,用力的拉,兩個人狼狽不堪,連滾帶爬的在地上滾出去一段,勉強站直身子的時候,我的目光頓時一緊。


    前麵距離我們隻有幾米遠的地方,靜靜矗立著一道人影,頭頂的月光本來被烏雲遮蓋著,這時候風吹雲散,露出雲層的月亮把前麵的人影照的一清二楚。


    那是個老的已經分辨不出年紀的老頭兒,一臉皺紋,他穿著一身黑衣,背著手靜靜站在前麵,身子枯瘦枯瘦的,和鬼一樣。


    鬼!一個能用肉眼看見的鬼!


    我心裏已經不感覺恐懼,隻是被前後不斷出現的危機逼的喘不過氣,我能感覺到身後湧動著一團一團我看不見的東西,好容易衝到了這裏,絕對不能後退半步,否則會被圍的水泄不通。我的心一橫,握著刀子在前麵開路,不管前麵的黑衣老頭兒是什麽鬼,先一刀劈翻了再說。


    我衝的飛快,手裏的刀借助前衝的慣性,寒光閃閃。刀鋒瞬間就劈到了黑衣鬼老頭兒的麵前,他和一截木頭一樣,一動不動,但刀鋒快要劈到臉上的時候,黑衣鬼老頭兒閃電般的伸出一隻手,穩穩的抓住我握刀的手腕。


    “我是人。”


    第四十一章黑衣老頭兒


    我的手腕被黑衣老頭兒抓住,頓時難以動彈。他的歲數估計是太大了,就因為歲數太大,所以整個人看上去有些妖異般的反常。我一直覺得這是一個肉眼能看見的髒東西,但當他低低的說出這三個字的時候,我才反應過來,黑衣老頭兒是個活生生的人。


    我想把被抓住的手撤迴來,可黑衣老頭兒枯瘦的手就好像一隻鐵鉗子,根本容不得我有任何反抗和掙紮。


    “不要動。”黑衣老頭兒臉上的皺紋還有鬆塌塌的皮肉幾乎遮住了他的雙眼,眼睛就像一條縫,朝我身後望了一眼。就在這一刻,我覺得黑衣老頭兒能夠感應到一直在我身後追擊的那些“東西”。


    就在我和黑衣老頭兒僵持的這兩秒鍾時間裏,五月已經翻身爬了起來,她的反應一直非常快,翻身的同時,一腳朝黑衣老頭兒的小腹踹過去。可這些拳腳招數在老頭兒麵前如同無物,他隨隨便便伸出另一隻手,抓住五月的腳踝,緊接著雙臂一用力,把我們兩個同時甩到身後。


    我的感應依然很靈敏,我感應著身後那些東西無聲無息的逼近,已經到了迫在眉睫的地步,黑衣老頭兒甩開我們,緊接著朝前邁進一大步,挺身而立。他那麽大歲數了,腰身卻很筆直,枯瘦的身軀裏驟然間爆發出一種強勢的力量。我在慌亂中覺得,黑衣老頭兒對我和五月好像沒有惡意,此時此刻,他完全是衝著身後那些看不見的東西而去的。


    黑衣老頭兒直直的站在那兒,仿佛一個人孤身阻擋滾滾湧動的千軍萬馬,周圍那些雜亂又異樣的響動越來越激烈,鬼哭狼嚎。黑衣老頭兒鎮定的像是一座山,連躲避的意思都沒有,他那雙縫隙一般的眼睛這時候突然睜開了,整個人就好像一個從睡夢中蘇醒過來的神,一身殺氣淩厲逼人。我依然看不到什麽,可卻意識到,那一團一團緊緊跟在身後的東西仿佛被黑衣老頭兒震懾了,全部停在原地。


    “滾!”黑衣老頭兒爆出一聲低沉的嗬斥,嗬斥聲並不高,但我好像看見他身上冒出了一片若隱若現的如血如火的紅光。


    據說,活人身上都有陽氣,那本來是一種肉眼難見的東西,可有的人天賦異稟,陽氣很盛,最能逼退陰邪的髒東西,黑衣老頭兒身上的陽火已經化成了淡淡的紅光,神威凜凜。一聲低沉的嗬斥,頓時讓麵前湧動的髒東西全部後退。


    “滾!”


    第二聲嗬斥傳出來的時候,那些眼睛看不見的髒東西在黑暗中顯出了真形,我恍恍惚惚看見一個又一個穿著白壽衣的影子,鬼魅般在周圍快速的移動,它們顯然很畏懼黑衣老頭兒,被兩聲嗬斥震動的不敢靠近。


    黑衣老頭兒一個人把所有的髒東西全部擋住,我和五月在後麵看的驚心動魄,如果不是黑衣老頭兒突然出現,那一團一團穿著白壽衣的影子真的潮水般覆蓋過來,我們該怎麽辦?


    五月輕輕扯了扯我的衣袖,我轉頭看她,她就不停的使眼色,意思是想趁著這個機會悄悄逃走。但我想了想,搖頭拒絕,示意她再等等。這種鳥不拉屎的地方突然出現了一個黑衣老頭兒,不搞清楚他的來曆和用意,我們後頭的路就走的很不踏實。


    最重要的是,我內心深處有一種很強烈的感覺,盡管跟這個老頭兒初次相見,而且是在這種地點這種場合見到的,但我感覺,他絕對沒有惡意。


    黑衣老頭兒震懾了那些穿著白壽衣的影子,把它們全部逼退,但一團一團的影子就在不遠的地方徘徊,好像一群盯上了獵物的狼,不肯離去。黑衣老頭兒看上去脾氣不是很好,接連兩次嗬斥沒把對方逼走,就急了。他又朝前邁了一步,頭頂和兩邊肩頭轟的一下衝出一片血紅的光,身上的氣息似乎炸裂了一般,就連我和五月都感覺到一陣惶恐。


    唿唿......


    一陣山風從身後唿嘯而來,黑衣老頭兒的衣角獵獵作響,一頭如雪如霜的白發被吹亂了,但他的身軀似乎是一座挺拔的山,在風中巍然不動。黑衣老頭兒像是暴怒了,紅光猛烈衝出的時候,在不遠處徘徊的那些白壽衣影子,再也不敢停留,在山風裏亂成一團。大風卷起了塵土,貼著地麵滾動,等到這陣風刮過去之後,成群結隊的白影子已經消失的無影無蹤。


    黑衣老頭兒身上的紅光和氣息也隨之沒迴身體中,當他轉過身的時候,怒睜的眼睛又眯成了一條縫隙。


    “沒有事了。”黑衣老頭兒重新背著手,朝我們這邊走過來,一邊走一邊指著不遠處一個臨山的山坳,說道:“秦嶺多風水寶地,是葬人的好地方,有些墳年頭久了,地勢一變,寶地變成兇地,埋在裏頭的人會出來作祟。”


    我聽出黑衣老頭兒的口音是豫北口音,這種上了年紀的人一輩子說家鄉話,是不可能改變的。


    “我來這裏找些藥,一起走一程吧。”黑衣老頭兒背著手從我們身邊走過去,他看了我一眼,這是非常奇怪的事,初見黑衣老頭兒時,總覺得他鬼裏鬼氣,但這時候,我卻從他幾乎難以辨別的目光裏看出了隱約的慈祥和暖意。我相信自己的感覺,黑衣老頭兒是個靠得住的長者,所以他一說,我馬上整理隨身的行李,打算跟過去。


    “陌路相逢,各走各的就好了。”五月的警惕性很高,盡管黑衣老頭兒出手替我們解圍,但她好像不領情,一邊兒跟我使眼色,一邊拒絕黑衣老頭兒的邀請。


    “這裏隻有一條路,不想同行也得同行。”黑衣老頭兒在前麵慢慢的走,腳步遲緩卻很沉穩,他聽到五月的話,又迴頭看看我們。這一路上,我們的一切行程都是五月來安排的,我不熟悉情況,對她言聽計從,但這一次,我堅持自己的意見,帶著東西快步跟上黑衣老頭兒,五月沒辦法,隻能勉強也跟了過來。


    我不習慣跟陌生人溝通,有時候遇見陌生人,連一句話都不願說,可我總想和黑衣老頭兒說點什麽,因為我心裏一直有一種莫名的親近,覺得黑衣老頭兒的心和他的外表截然不同。黑衣老頭兒沉默寡言,隻是默默的走路,越是這樣,我心裏的好奇越甚。


    三個人魚貫而行,一言不發的走了兩個多小時。這片地域在很久之前可能生活著人,有大大小小的村子,村子裏死了人,就近葬在附近,地勢一變,冤魂作祟,本來很不太平,但有黑衣老頭兒領路,這一路走的非常安靜,兩個多小時之後,我們徹底走出了那片山坳。


    “歇歇腳。”黑衣老頭兒停住腳步,他可能知道我身上的負擔太重,連著走了這麽久會吃不消。


    “好。”我殷勤的找了塊平坦的地方,然後撿柴燃火。


    黑衣老頭兒坐在火堆旁的一塊石頭上麵,一直當他坐下的時候,那挺直的腰身才微微的佝僂。我彎腰繼續撿柴,偶爾迴頭,看看黑衣老頭兒的側影,猛然間覺得,那是一道曆盡了滄桑又孑然孤獨的身影。


    我燃了火,又拿出一些食物,五月可能在生我的氣,怨我不聽她的話,而且她對黑衣老頭兒有些排斥,一個人坐在遠離火堆的地方。我給黑衣老頭兒東西,他不吃,從身上取了一個小酒壺,慢慢喝了一口。


    “這些年,你過的可好?”黑衣老頭兒拿著酒壺,目光被遮擋,我看不出他在想什麽。這句話把我問懵了,初次見麵的人,卻好像久別重逢的熟人。


    不知道為什麽,黑衣老頭兒一句話就好像觸動了我的內心,隱埋在心底的那些過去,一點一滴的浮現心頭,我感覺很難受,鼻子一酸,趕緊低下頭朝火堆裏添柴。


    “不好,過的不好。”我的確很難受,母親早逝,父子離心,當我在人生最孤獨的時候遇見丁小寧時,覺得那是上天對我的恩賜和眷顧,可現在,她也不在了。


    “怎麽不好?”黑衣老頭兒不吃東西,隻是一口一口的喝酒。


    此時此刻,我的情緒波動很大,麵對這個陌生的黑衣老頭兒,我的心門好像徹底敞開了,很多從來不願跟任何人提及的往事,潮水一般的朝外湧。我一邊添柴,一邊慢慢跟他說了童年時的事。


    這些事在心裏埋了那麽多年,悶的很苦。我沒有傾訴的機會,現在全都一口氣說了出來。我說了母親的死,說了父親的失責,說了我對母親的緬懷,對父親的怨恨,把心底所有的不滿一股腦的宣泄著。


    黑衣老頭兒默默的聽,一句話都不插,一直等到我說完了,他才把酒壺裏最後一口酒喝下去,慢慢抹了抹嘴角,問道:“你恨他嗎?”


    第四十二章河中受阻


    “我不恨,但我怨他。”我總是很忌諱跟人提起關於自己父親的話題,可黑衣老頭兒問了,我好像找到了可以傾訴的人。


    “你不該怨他。”黑衣老頭兒坐在石頭上,想了一會兒,說道:“我姓龐,在我年輕的時候,我的父親,親自把我送上了一條路,那條路沒有別的人,我就一個人走,一個人漂,漂著漂著,不知不覺就是五十年。五十年啊......五十年不見天日,五十年沒有人和我說一句話,當時,我隻覺得父親為什麽這麽做,為什麽把我送上一條不歸路......若是別的人,可能會恨的要死,我也怪過他,怨過他。”


    這個姓龐的黑衣老頭兒慢慢的講,語氣平淡,但隨著他的講述,我好像看到了他過去的經曆。我不知道他走的是一條什麽樣的路,可五十年孤寂的歲月,他是怎麽樣一點一點煎熬著熬過來的?


    “為什麽不怨他?”我有些無法理解龐爺,父親下令讓老猴切我腳指的時候,我抵抗的很堅決頑強,我不知道龐爺當年為什麽那麽淡定。


    “這世上每條路都要有人去走,無論生路死路。本來該你走的路,你不肯走,就要有人替你去走。五十年,你躲過了,卻還是有人在承受,舍他人利自己,這不是君子之道。”龐爺微微歎了口氣:“人活著,不能隻為了自己。當年我年輕氣盛,被憋的久了,悶的要發瘋,隻想不顧一切的離開父親要我走的路。我有爹有娘有兒子,從我走上那條路,就再未見過他們,可除了這些,我還有責任,我就一直忍,一直忍,最後忍到頭發全白。等到現在迴首想想,那五十年歲月,隻不過一場夢罷了,無謂,無謂......孩子,子流淚,父悲鳴,做兒子的因為委屈而哭的時候,又豈知父親也在流淚......”


    我坐在龐爺身邊,覺得他講的有理,可切身經曆就在腦海中,無論如何也消磨不掉,思來想去,我還是無法化解自己對父親的那股怨意。龐爺不說還好,他這麽一勸,我心裏更覺得惱怒,就算父親有一千一萬個理由,他做的事人神共憤。我忘不了,他是因為去找另外一個女人而導致母親淒慘孤獨的死去。


    “我說的,你明白嗎?”


    “我怨他。”我不想隱瞞自己的真實想法,龐爺說了這麽久,我的初衷卻未曾改變。


    “總有一天,你會懂的。”龐爺不是那種婆婆媽媽的人,話說了一遍就不再說第二遍,他收起喝空的小酒壺,說道:“明天,我要走另外一條路了,困頓了一天,你睡睡吧。”


    龐爺合身躺在石頭旁邊的地上,他的身子骨相當硬朗,但畢竟歲數大了,精力肯定不濟,加上喝了酒,幾分鍾之後就微微打鼾。山裏的夜很涼,我看他穿的單薄,小心翼翼的脫下外衣給他蓋上。


    從進入秦嶺之後,每天都是在無盡的奔波中度過的,我年輕結實,身體很好,卻也經不住這樣沒完沒了的折騰,頭一天徹夜不眠,白天補覺補不迴體力,坐了一會就發困。五月很倔強,一個人兒坐在那邊那麽久,還是不動彈,我過去喊她靠著火堆睡一睡,她不聽,我無可奈何。


    可能是這兩天接連發生了些怪事,睡著之後一直在做夢,支離破碎的夢。在這種疲憊的狀態下,本來應該一閉眼就睡到天亮,可是昏昏沉沉的睡了不知道多久,我被一陣響動驚醒了,迷迷糊糊的揉揉眼睛,天還沒亮,身邊的火堆已經熄滅,但略一轉頭,我猛然翻身坐了起來。


    月光下,我看到沉睡的龐爺不知道什麽時候醒了,跟五月發生了衝突。龐爺站的筆直,一隻手緊緊掐著五月的脖子,他的手勁兒我清楚,五月在全力掙脫,但始終掙不開龐爺的手。她的臉已經憋的通紅,雙手掰著龐爺的手,兩條腿來迴的亂蹬。


    “龐爺!”我一骨碌爬起來,飛快的跑過去,一把拉住龐爺的胳膊,我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麽,可再不阻攔,五月就要被掐死了。


    龐爺的力氣太大,我攔不住他,這個人的本事根本不是我和五月能相比的。但我害怕出事,用力拽著龐爺。


    “有什麽事,慢慢說,慢慢說......”我一邊阻攔,一邊勸說,急的一頭大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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