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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打定了主意,毓坤逐漸冷靜下來。越是到了這會, 她越要打起精神來, 一步也不能走錯。


    馮貞迴到暖閣中, 見她仍舊沉默地坐著, 不由喚道:“陛下。”


    毓坤抬眸, 馮貞忽然覺得, 她已有了全然的打算,不禁躬身道:“內閣中的幾位, 還在侯著等陛下傳召。”


    毓坤知道他說的是廖仲卿等人, 宮中出了刺客, 雖未張揚, 但想必外間已有了風聲,身處中樞機要職位的首輔和六部官員想必多有憂心。


    但刺客之事毓坤並不願鬧大, 所以更要著意安撫。望著馮貞,毓坤道:“傳罷。”


    待馮貞捧著拂塵要走出去之時, 毓坤輕聲道:“你去趟北鎮撫司衙門,將藍軒帶迴來。”


    “瀛台上的玉熙宮,朕今晚要在那見他。”


    馮貞愣了愣,但沒有多問, 垂手應道:“是。”


    瀛台是西苑的一座島, 雖不知毓坤要在那見藍軒做什麽,但馮貞知道此事需做得隱秘。


    他一麵向外走, 一麵在心中盤算著, 走到廊下之下時, 待見到地上重疊的影子已然晚了,打了個趔趄,差點和來人撞在一處。


    馮貞剛要訓斥,是哪個毛手毛腳的宮人不當心,卻沒成想抬頭望見的竟是沈崢。而他身後的另一人不消說,是陸英。


    馮貞見他二人也來了,行了禮道:“陛下剛傳了幾位閣老,怕是要一會才有空。”


    如今陸英任戶部侍郎,入宮議事並不必繁縟通傳,而沈崢雖是七品的給事中,但言官有權直麵聖言,所以馮貞見他們不得召而來也不奇怪。


    而他自然知道,他們是為了什麽而來,但毓坤正為此憂心,馮貞不想讓她煩惱更甚,故而讓他們二人稍待。


    沈崢道:“無妨,我們便在此等候。”


    馮貞便命人為二人引路,到乾清宮偏殿的值房中歇息。


    見他形色匆匆,是著急要走的樣子,陸英不由道:“……是又出了什麽事?”


    馮貞搖頭,他是要去北鎮撫司衙門,自然不好對沈陸二人說。


    待馮貞走後,沈崢見陸英仍是望著他的背影,不由道:“可有什麽不妥?”


    陸英道:“若是一般的事,馮貞是不會瞞著你我,他這樣謹慎,怕是與藍軒有關。”


    沈崢道:“你是說……”


    陸英道:“我覺得,你還是去一趟北鎮撫司衙門的好,宮裏麵有我在就夠了。”


    沈崢以為然,也不耽擱,轉身便出了宮門。


    等了大概一個時辰,陸英在偏殿的值房中遠遠望著,廖仲卿等一眾老臣從乾清宮的暖閣中步出,麵上的神情緩和,想必見到毓坤後終於放下心來。


    但陸英卻心中發沉,他看得出這是個征兆,以他對毓坤的了解,他明白她是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即便藍軒是那樣的身份,她仍要如此處置,陸英說不出心中是如何的情緒翻湧,但他知道,她是不清醒的,但他不能放任。


    大概馮貞此前已派人稟告,陸英在廊下立了會,便有個內侍上前,引他向暖閣中走去。


    她似乎睡得不錯,雖與諸臣說了將近一個時辰的話,這會精神尚好。


    陸英看得出來,毓坤傳召他之前是想好了說辭的,所以在她開口之前,他已行禮起身,望著她,單刀直入道:“陛下要如何處置藍軒。”


    他的直接確實打斷了毓坤的思路,陸英看得出她頓了下,麵上漸漸現出不悅的神色,好一會方道:“你想朕怎麽處置。”


    陸英聽得出她話中的意味,她並不想他幹涉她的任何決定。


    陸英淡淡道:“陛下已有主意了罷。”


    毓坤沒說話。


    她的默認讓陸英也許久沒有開口,就在毓坤不禁揣度起他準備勸她的話時,陸英並沒有再說什麽,而是從懷中取出折起的一張箋,叫人呈上給她。


    毓坤有些好奇地展開,發覺上麵寫著的是些人名,有些是她熟悉的,有些則不是。但毓坤看得出來,這些人中大半有個共同點,就是都與藍軒走得近。


    果然,在她闔上那張紙後,陸英道:“陛下便是要留人,也該剪除羽翼才好。”


    毓坤心中震了震,他竟沒有再勸她,這很出乎毓坤的意料,但她也不得不承認,陸英的話有些道理。如今的朝廷,並不是她的朝廷,若不能將權力收迴來,便永遠隻能做個傀儡。


    見她麵上似有動容,陸英也沒有再說什麽。


    毓坤最終道:“朕知道了。”同樣沒有說究竟該如何去做。


    兩個人的視線交匯,毓坤看得出陸英定定審視著她,她並不想叫他看出她的打算,所以她有意迴避他的視線。


    一時間暖閣中沉寂下來,最後還是陸英打破沉默道:“臣想向陛下舉薦一人。”


    毓坤有些興趣地望著他,陸英道:“洛寧失職,已革去其錦衣衛指揮使之職,臣以為沈崢堪當此任。”


    意料之外,又是情理之中。錦衣衛直接聽命於皇帝,而洛寧是藍軒的人,使她這個皇帝行權多有轄製,若要換個貼心的人,斷沒有比沈崢更合適的人選。


    但洛寧是藍軒的人,正因為這一點,她並不願輕易撤換,畢竟她還抱著那樣的期待。


    見她沒有應允,陸英也隻是靜靜地等著,毓坤不得不道:“此事再議。”


    好在陸英並沒有多言,很果斷地叩首,之後告退。望著他的背影毓坤不由想,先前無論有什麽事,他都會仔細與她說的,他們究竟是怎樣走到這一步。


    從詔獄中提人出來這事,自然是馮貞親自去做。說實話他倒打心裏確實佩服藍軒,經曆了兩朝的風風雨雨,無論是位極人臣還是身陷囹圄,皆能做到榮辱不驚,雲淡風輕。


    就比方這錦衣衛詔獄,斷沒有人是囫圇出來的,不死也要扒層皮。可他倒好,受了這麽些折磨,依舊是沉著,隻是在剛走出來時,被燦爛的陽光刺痛似地,微微眯起眸子,之後仍舊是穩穩地走上了備好的那輛馬車。


    藍軒並沒有問要被帶去哪,但在馬車停在西華門外時,他走下馬車還是有一瞬的訝異。再往前走便是西苑,藍軒沉默地跟著馮貞登舟,穿過渺茫的北海,在瀛台下了船。


    這裏是太液池中一座孤島,遠遠望去,隻有玉熙宮前的石龕中朦朦朧朧有著一點光亮,藍軒走進去的時候,馮貞已不知道去哪了,隻有宮人上前為他引路,麵生得很,是他沒有見過的。


    那宮人似乎也不識得他,看得出是平常隻在西苑中伺候,從未到過紫禁城的,引著他穿過蜿蜒的迴廊,向著正殿旁的那片矮簷去。


    藍軒依稀記得,那處有個溫泉池子,果然走了幾步便聞到陣濕潤的水腥氣,那宮人低聲請他在此處沐浴更衣,之後再麵聖。


    的確,他在腐朽肮髒的詔獄中待了那麽久,連衣袂也染上汙穢的氣息,不宜見駕。


    藍軒對馮貞的安排並沒有異議,他趿著木屐,緩步走入氤氳水汽,解開中衣,踏入碧波蕩漾之中。


    溫熱將他包圍,耳畔是涓涓的水流聲,溫泉引自地下活水,這會正源源不斷地從龍頭湧出。


    闔目之間,藍軒突然察覺到異樣,頭頂有細微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驀然睜眼,他堪堪望見個盈盈的身影,竟是毓坤。


    她隻披著件襴衫,緩緩走近。


    藍軒抬眸,白色的霧氣之中,他隻看得見她修長的小腿,纖細的足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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