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坤醒來的時候, 藍軒仍舊沒有迴來。


    馮貞已去探聽明白,藍軒昨夜是迴了小滄瀾,而從河南迴來的洛寧已到了京城,被半夜藍軒召至小滄瀾問話, 之後兩人又一同去了北鎮撫司衙門。


    聽了馮貞的迴複,毓坤心裏有了判斷,大概是洛寧得知了什麽緊急的消息藍軒才離去匆匆。


    這麽想著,毓坤放下心來。藍軒行事縝密, 他既有了布置, 想必不會出什麽差錯。


    這會天已蒙蒙亮,絳雪伺候她起身換了常服, 又傳了早膳。


    但藍軒依舊沒有迴來。


    毓坤百無聊賴地用著粳米粥, 見她放下碗,馮貞見縫插針地走上前, 低聲道:“皇後娘娘來了,就在外麵候著。”


    聽說薛靜嫻來了,毓坤第一時間就想起, 恐怕昨日正是她去尋了藍軒,告訴他自己的病況。


    她的嫻姐姐就是這樣,妥帖細心, 善解人意, 可惜她終不能為她尋一門好親事, 反倒要將她困在這深宮之中。


    想到這兒, 毓坤心中愧疚更甚, 不由道:“請皇後進來,就同朕一起用膳罷。”


    馮貞領命去了,不一會便有個溫婉的身影走進來,薛靜嫻今日穿得是淡色的宮裝,未戴鳳冠,隻是用了碧青的金鑲玉釵別在發髻上,身後跟著貼身宮女秋蟬。


    毓坤讓她坐在自己身邊,叫絳雪也添了碗粥,另上了四個小菜道:“皇後用些罷。”


    薛靜嫻笑道:“陛下今日氣色好些了。”


    未競之意是說,果然還是藍軒來著一趟,她的病好得快些。


    毓坤有些麵熱,在心中想,嫻姐姐也學會調侃她了。


    扶著絳雪起身,毓坤道:“朕乏了,皇後自便。”


    聽出她語中的窘迫,薛靜嫻也起身,笑道:“好嘛,我這一來,陛下就要走。”


    毓坤想起確實有件事要請她幫忙,鬆開絳雪,迴身握住薛靜嫻的手道:“皇後隨朕一起歇罷。”


    身畔的宮人聽了這話都麵紅,自覺地退下了。


    同薛靜嫻走迴暖閣內,直到在禦榻邊坐下,絳雪連外間的珠簾都放下,毓坤仍舊是未講出究竟有什麽事。


    望著她有些期艾的麵孔,薛靜嫻疑惑地喚道:“陛下?”


    見四下無人,毓坤終下了個決心道:“嫻姐姐,前些時日朕在你那見到帳子裏懸著的香囊挺雅致,能不能給朕拿兩個來。”


    薛靜嫻知道,毓坤說的香囊是她閑來縫著驅蚊用的,裏麵裝的是艾草,還是從蘇州老家帶來的方子。


    南方多蚊蟲,每當夏季天熱的時候,女孩兒們都會做一些掛在帳子裏。但宮裏是不用的,因為到了夏天的,皇帝的寢宮外早支起了層薄紗,任一隻蚊蟲也飛不進來。


    聽了毓坤的話,薛靜嫻不由有些好奇道:“陛下要這香囊是做什麽?”


    見她不問出個所以然便不答應,毓坤不得已道:“朕想……叫他帶在身上。”


    毓坤的聲音很低,薛靜嫻卻一下便聽出了那個“他”是誰。


    見薛靜嫻笑吟吟打量著自己,毓坤趕忙解釋道:“明天他便要去河南,那處發了瘟疫,連幹淨的水源也難尋,朕想叫太醫配個防疫的方子,抓好藥放在香囊裏,就讓他隨身帶著,免得生出什麽病來。”


    其實不解釋倒也還好,這麽一解釋更顯得像是她很擔心他一般,毓坤迴過味兒來便打住了,扇子似地睫毛忽閃著,說不出話來。


    薛靜嫻反手將她的手握了,輕聲道:“陛下愛惜臣子,是自然的事,想必他也受用得很。”


    這話便一下將尷尬化解了,毓坤抿唇一笑道:“你也覺得,這是個好主意?”


    薛靜嫻點了點頭道:“陛下考慮得周詳,隻有一點不好。”


    毓坤道:“怎麽不好?”


    薛靜嫻道:“那一點便是,我那裏的香囊都是女孩子用的,繡得都是些蝴蝶撲花,鳳穿牡丹的樣式,他雖是內臣,帶那樣的香囊在身上恐怕也不好。”


    毓坤道:“還是嫻姐姐想到周到。”


    想到藍軒當真別了個姑娘家的香囊在腰間,毓坤忍俊不禁。


    笑歸笑,她有些發愁道:“若勞煩嫻姐姐再做個新的,來得及嗎。”


    薛靜嫻想了想,有些遺憾道:“怕是趕不及呢,這幾日我頭痛得很,做一會活兒就眼花。”


    毓坤當真了,關切道:“可叫太醫看過了?”


    薛靜嫻點頭道:“看過,太醫說要養著,不能勞神。”


    毓坤安撫道:“不打緊的,你且歇著,朕叫絳雪試試。”


    “她也是太後調|教出來的,繡活倒不差。”


    絳雪在帳外聽到這話,望見薛靜嫻給她使眼色,忙跪下道:“婢子笨手笨腳,隻怕是不成。”


    毓坤這會終於明白過來,這兩人是商量好的,要給自己下套呢。


    她氣得笑了,望著薛靜嫻道:“那嫻姐姐說說罷,這事要怎麽做才好。”


    薛靜嫻微笑道:“陛下莫氣。”


    附在她耳畔,薛靜嫻悄聲道:“我倒有個主意,若是陛下親手縫個香囊與他,隻怕更能表情達意呢。”


    毓坤麵上嫣紅一片,斥道:“朕有什麽情義”


    薛靜嫻笑道:“那君臣之情,愛民之義,總行了罷。”


    毓坤說不過她,幹脆枕臂躺下,望著鎏金的帳頂哼了聲道:“朕看是,平日裏太慣著你們了。”


    薛靜嫻俯身與絳雪說了句話,不一會她便抱著個篾籮迴來了,毓坤忍不住悄悄瞧去,正見裏麵放著素錦,金絲繡線,還有小銀剪刀之類她說不出名的工具。


    將蔑籮搬上榻,薛靜嫻翻開繡樣本,自語道:“也不知是這麒麟,鬥牛還是飛魚更襯他。”


    薛靜嫻說的皆是補服上常用的紋繡,毓坤禁不住想著藍軒樣子,輕聲道:“都不好。”


    話音落下,薛靜嫻已將那本繡樣放在她麵前道:“那陛下自己選?”


    已到了這會,毓坤也不願再拿著架子了,起身拈了幾頁道:“朕瞧這個可以。”


    薛靜嫻順著她的目光看去,那頁上畫的是魚,半身越過龍門,化為飛龍,按照如今藍軒的身份,用著算僭越了。


    但毓坤不提,薛靜嫻自不會有異議。


    莞爾一笑,薛靜嫻將那頁一折,又叫絳雪取了螺子黛,用素錦蒙著細細在上麵描好樣子,又將繡針紉上金線道:“陛下可要試一試?”


    毓坤遲疑望著薛靜嫻手中的繡樣,薛靜嫻一笑道:“也沒那麽難,陛下先試試平針。”


    被薛靜嫻握著手,毓坤感到整個人都是僵硬的,她會騎射射箭,寫字畫畫,但原本靈巧手一碰上這繡針,簡直像打了結。


    天氣本就熱,不一會毓坤竟汗流浹背起來,但她向來是不服輸的性子,輕易不言放棄。


    雖如此,折騰了一上午也隻用金線描了個輪廓出來,薛靜嫻道:“陛下天姿聰穎,學什麽都快得很呢。”


    毓坤覷了她一眼道:“嫻姐姐隻會說好話,心裏卻不疼朕。”


    抿唇一笑,薛靜嫻道:“這樣的事,旁人可不好插手呢。”


    聽她還要打趣,毓坤喚絳雪擺了午膳,用過後又拾起那繡活兒,簡直有些廢寢忘食的勁兒。


    到了天色發暗的時候,毓坤禁不住伸手揉了揉發澀的眼睛。薛靜嫻為她將燈芯撚亮了點,毓坤這才察覺從昨晚到現在,藍軒依舊沒有迴宮。


    難道他竟是將行程提前,這會已離了京?


    想到這,毓坤禁不住攥緊手中的素錦,心裏沒趣兒起來。


    是她鬼迷了心竅,竟連女紅這樣的事也願意做,他卻不辭而別。


    見她麵上的神色不大好看,薛靜嫻忍不住寬慰,毓坤卻將她打斷道:“朕乏了,你也歇著去罷。”


    她遣人的意味很明確,薛靜嫻知道不是鬧著玩了,撫了撫她的手背,歎了口氣起身。


    也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外麵竟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毓坤無心用晚膳,將捏了一日的繡活扔開,喚道:“馮貞。”


    她原本是想叫他去查一查,藍軒究竟到哪去了,但話一出口又覺得沒意思,便改口道:“將燈熄了罷。”


    馮貞垂眸應道:“是。”之後抱著拂塵,帶人將寢宮四角的蓮鶴宮燈都熄滅了。


    沉沉的暮色漫上來,毓坤閉上眼睛,腦海中浮現起的卻是藍軒的樣子,被衾下的指尖觸到的是凹凸不平的表麵,正是那幅魚化龍。


    用力握住,毓坤將那幅素錦收入懷中,就那樣睡著了。


    睡夢中她莫名感到唿吸有些困難,想要掙紮卻被人扣著腰,身子也沒有力氣。


    重重坐起來,毓坤睜眼正對上那雙熟悉的清亮眸子。


    藍軒鬆開她,將她身上裹得嚴嚴實實的被衾也扯開道:“裹得這麽嚴,是要在裏麵做窩?”


    他說得一本正經,毓坤氣得笑了。


    出了一身熱汗,這會見他好端端地坐在自己身邊,一點兒不像要走的樣子,她心裏忽然有些說不出的滋味。


    見她額發都打濕了,藍軒伸手要解她的常服,毓坤一動,就有件物事掉了出來。


    藍軒下意識拾起來,蹙眉望著指間,毓坤一下麵紅起來。


    她伸手要搶,藍軒卻將手背過去,居高臨下望著她,唇角微揚道:“這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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