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崢是以監察禦史的身份到泉州公幹, 剛在驛館下榻, 還未到衙門去時,泉州知府已然帶著人前來迎接。見了這樣的架勢, 沈崢不慌不忙, 指明了先要到船廠去尋人。


    那泉州知府不免在心中嘀咕, 這位年輕的監察禦史不會是又要到船廠去尋陸英。先前走了個孟工部, 如今又來了沈禦史, 皆是為陸英一人來, 此人還當真是受皇上眷顧。


    隻是他不明白, 既是如此, 為何陸英不幹脆上個求情的本子,要皇上許他迴京,也不用像如今這般, 每日在船廠中做苦工。


    沈崢也未料想到, 陸英在泉州的日子竟過得如此艱苦, 原以為先前有孟泰來的照拂,他至少可以免去苦役, 也不曾想他仍會是在泉州船廠做工, 經年風吹日曬, 身上早脫了層皮,黝黑結實, 叫人第一眼難以認出。


    見到沈崢, 陸英也有些意外。原本他執意留在船廠是為了繼續打聽藍軒所要尋常的那艘船的下落, 那裏一定藏著藍軒的秘密。然而這件事卻被沈崢的到來打斷了, 毓坤既然派沈崢來,必是有緊要的事。見陸英與沈崢兩人對視間神情中皆有未盡之意,泉州知府很是曉事,以提審的名義將陸英帶到沈崢下榻的驛館,辟了間房讓兩人談話。


    從沈崢處陸英得知,原先他寫給毓坤的信,雖經孟泰來之手帶到,但之後毓坤並未對藍軒有所防備,甚至微服私訪也讓他隨駕。將謝意托沈崢送來的信細細看了,沉重的緊迫感排山倒海似地壓來,原來在他離開京城的這些時日裏,藍軒竟已如此得毓坤信任,以他之能,若意圖不軌,江山便有傾覆的可能。


    抬眸望向沈崢,從他的表情中陸英也瞧出憂慮,按下那封信,陸英在心中想,他雖然粉身碎骨也不怕,卻是山高水遠,望之莫及。


    陸英第一次認真考慮起,如何能得機會迴返京城。


    隻是這畢竟是長遠之計,眼下需得先找到歸港的那三條商船,填上賑災糧款的缺項。這也是沈崢此次來的要務,陸英已聽他細細地說過,這些時日他在船廠做工,經驗豐富,正好可以帶沈崢去碼頭尋船。


    到了泉州港的碼頭,見陸英輕車熟路地領著他在棧橋和船隻間穿梭,沈崢心中百味陳雜,也不過一年多前,他們還在京城之中飲酒縱情,轉眼間陸家倒了,他也從金尊玉貴的世家公子成了肩挑手扛皆遊刃有餘的船工。


    對於這樣的變化,陸英卻毫不在意,這些時日他很少迴憶過去,因為他要做的事已占據他所有時間,隻能在喘息的間隙默然撫著那塊雙鯉玉,那上麵似乎仍有她的指尖的餘溫,是他得以堅持的慰藉。


    隨陸英在碼頭巡檢一遍,沈崢並沒有見到可疑的商船,隻能斷定劉萬金的那三條船仍未歸港。這倒令沈崢鬆了口氣,若是如此,這事情就好辦了,隻要從明日起派人守在此處,將新停靠的船一律扣下,登船檢查,便不怕有人得知風聲,提前將貨銀轉移。


    夕陽西下,沈崢欲喚陸英迴返驛館,也就這時候,遠遠的海平線上又駛來一線細細帆影,倒像是有船隊歸港


    待那船隊駛得近些,沈崢心中驀然一沉,若他數的無錯,駛來的正是三艘商船,張滿了帆,極速前進。


    陸英似乎也注意到了那船隊,遠眺片刻,神情嚴肅起來。


    也就在這一會,那三艘船又靠近了些,見陸英的視線一直落在遠處,沈崢沉聲道:“如何?”


    陸英道:“你要找的船迴來了,待他們靠岸,使人上去搜,必有所獲。”


    聽他語氣篤定,沈崢道:“這話怎講。”


    陸英抬手道:“你仔細看。”


    沈崢順著他的視線看去,並未發覺什麽不妥,猶疑道:“你說的是?”


    陸英道:“這三艘船吃水吃很深,顯然是載著重物,像絲綢茶葉以至於瓷器,水線斷不會這麽深,那麽極可能是裝著滿船的銅錢或銀錠之類的物事。”


    聽了這話,沈崢的眸子驀然亮了起來,又聽陸英道:“而你再看,這三艘船的船舷之上遍布藤壺,深深淺淺,密密麻麻,顯然是出海已久,遠洋而歸。”


    “所以我想這十有九成,正是你要找的船。”


    聽了這話,沈崢簡直佩服之至,拉起陸英就要向外走。


    從泉州府帶來的衙役正在外港外候著,未免夜長夢多,既然尋到這三艘船,現下必須趕緊帶人來將船扣住。


    陸英卻脫開他的手,正『色』道:“你去喚人,我在這兒看著。”


    知他說的有理,沈崢鄭重道:“這裏就交給你了。”


    陸英點頭,沈崢將身邊的兩個隨從留下,這兩人是他從京中帶出來的練家子,一路上護著他,這會留在這兒和陸英也照應,之後匆匆往外港的方向趕去。


    這會那三艘船也靠了岸,下了錨後有水手從甲班上往碼頭的棧橋上搭接木板。陸英遠遠望著,但見那木板剛搭好了,便有人從棧橋上一躍而起,踏著木板便上了船。


    陸英心中有個不好的預感,果然見沒有過多久,船上的水手竟從船艙中湧了出來,飛速地掛帆起錨,竟是要重出泉州港的樣子。


    難道竟是已打草驚蛇,有人通風報訊。


    甲板上的水手極熟練,很快將方才下了的船帆高高掛了起來,船舷邊又有兩人轉著絞盤,想將沉下去的船錨拉起來。


    遠遠望去,茫茫東海碧波一片,這會又刮起了南風,一但起航,恐怕誰也追不上這艘船。


    事不宜遲,陸英想也未想,解開上裳道:“你們兩人上船去,守著船舷上的絞盤,不許任何人靠近。”


    說罷,他擲下上裳,大步奔向棧橋,在靠海那端一頭紮了下去,竟是跳進了海裏。


    沈崢那兩個隨從看的目瞪口呆,雖不明其意,還是趕忙按他所說,踏著木板上了船。


    甲板上的水手見竟有人上船,也是唬了一跳,想將人趕下去,卻沒想那兩人皆身手不凡,以一當十,將圍上來的人都攔在外麵。


    按著陸英的吩咐,那兩人搶到船舷畔的絞盤前,要起錨的水手用力轉起絞盤想將錨拉起來,卻發覺下麵沉得厲害,似乎是纏到了什麽東西。


    他定睛一瞧,碧藍的海水裏烏泱泱一片,漂浮的水草下似乎有團暗影。


    那自然是陸英,見那船要起錨,他深深吸了口氣,一個猛子紮進海裏,循著船的方向遊了過去,扯著那要被拉離水麵的船錨,憑著經驗向深水去。


    那處正是棧橋的橋墩,屏住唿吸,陸英將船錨在橋墩上繞了圈,任甲板上的水手如何拉扯,一時間錨繩紋絲不動。


    那水手也看出來是有人搗鬼,抄起把魚叉想將錨繩砍斷,還未來得及動手,便叫沈崢的侍從給製住了。


    聽到外麵的動靜,有個虎背熊腰的漢子從船艙中大步走上甲板,他便是這船的船長,見甲板上『亂』成一片,碼頭上又遠遠有官差向這邊趕,自然知道這事不能善了,將船舵一打,要全力駛出港口。


    但船錨被絆在橋墩上,一時間難以脫開,就這麽一耽擱,沈崢已帶著人趕了迴來。


    衙役們湧上夾板,很快將船長水手皆製服了,經這些人招任這船正是劉萬金的。


    沈崢打開船艙一看,裏麵果然全是銀幣。


    然他欣喜之餘卻不見陸英,喚那兩個隨從來詢問,得知陸英竟跳下海中,從船舷上俯下身,竭力唿喚。


    好一會都不見有人應答,沈崢的心很是發沉,好在翻滾的海水一『蕩』,竟探出個人來。


    見陸英浮在海麵上大口地唿吸,沈崢懸著的心剛放下,卻見碧波『蕩』漾間,有濃腥的鮮血漫了上來。


    毓坤迴到京城後第一件事便是以迅雷之勢將戶部尚書鞏琳下獄,交都察院和大理寺審訊。如此一來,就隻等沈崢那邊的消息,這次的案子便能了結。


    也因為忙著政事,到了晚間的時候,毓坤方迴到乾清宮的暖閣之中,得知永壽宮的崔姑姑來了,說太後請皇上過去用膳。


    而這會兒馮貞正跪在她麵前,將前些日子薛太後召宮人問話的事與毓坤說了。


    聽了馮貞的迴報,毓坤一時間怔在那兒,直到感到藍軒握住她的手。


    她有些疲憊地抬起眸子,雖然知道薛太後總有一日會問起這事,卻沒想到來得這樣突然。


    擺了擺手,毓坤想叫人退下,卻聽藍軒對馮貞道:“對崔茉雨說,皇上一會兒就去。” 1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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