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坐在迴府的馬車上,仍是心緒不寧,今日保寧侯府之事,想來實在驚險,倒不知那位謝公子為何護著嬋嬋。


    鳳姐兒最是爽利愛說笑,早已拉著黛玉的手將此事細細問了,這才揚眉笑道:“果然是姑媽的遺澤,妹妹的好福氣!如今得了保寧侯夫人的眼,好多著呢。”說著撩起簾子看了看後頭跟著的一乘小轎,裏麵坐著的可是保寧侯夫人的奶嬤嬤!


    黛玉應了一聲,心中想的卻是商嬋嬋護著她的樣子。


    心內悲喜交加:喜則有這樣一個貼心的妹妹,悲則卻不是嫡親的姊妹,自家在榮國府又全然做不得主,不知二人何時能再見了。


    這樣一想,又落了幾滴淚。


    因鳳姐兒機靈,早打發了兩個丫頭迴來將此事先大略稟明一番,故而等她們入了賈母的屋子,發現賈母、邢夫人、王夫人並薛姨媽母女都已經等在房內了。連著寶玉也坐在當地,見黛玉進來,忙喚道:“林妹妹。”


    因陳嬤嬤也跟著入內,賈母便將介紹初入榮府的薛家母女之事撇在一邊,先顧黛玉這邊。


    陳嬤嬤口聲簡斷條理分明,將此事按照商嬋嬋的說法一一道來,而後道:“我們夫人叫老奴先行來給史太君賠不是,可憐林姑娘千尊萬貴的官家大小姐受了屈辱,來日我們夫人必帶著姑娘親自登門拜訪老太君的。”


    賈母聽到一半時早已將黛玉摟在懷裏安慰道:“我的心肝,今兒真是難為你了。”聽陳嬤嬤說完又道:“侯夫人也太外道了些。”


    陳嬤嬤笑道:“夫人說了,我們老爺已經往禦前去了,隻怕南安王府會到處走動,老太君不必在意,隨意應承便是,一應的後果自然是我們侯府擔起來,絕不能連累榮國府的。”


    “當年我們夫人初到姑蘇,十分寂寞,唯有林夫人可堪陪伴,誰料得如今天人永隔。夫人見了林姑娘便道是自己女兒一般,如今林姑娘受了委屈,夫人便派老奴在表禮外再送上一份薄禮,請林姑娘收下。”


    賈母摟著黛玉道:“我兒女三人,最疼者唯有玉兒的母親,如今她在姑蘇去了,正是帶了我的半條命去。侯夫人這樣疼愛玉兒,隻怕我那敏兒地下有知也隻有感激的。來日我們兩家多往來便不辜負侯夫人疼愛之心了。”


    說著老淚縱橫。


    陳嬤嬤心道:這位史太君果然是個人物,這話說的既自持身份又拉了交情。


    既然將事情辦完,陳嬤嬤自然告退,還不動聲色的看了賈寶玉一眼:滿屋子都是姑娘小姐,還有表姑娘在這裏,他如何大喇喇的坐在這裏不動?但旁人家的事兒與她無幹,她隻領了賈母一個極厚的賞封兒便告辭離去。


    這邊鳳姐兒猶自在湊趣:“老祖宗不知道,保寧侯夫人有多喜歡咱家林妹妹,便是摟著掉眼淚的親閨女時也不忘將咱們林妹妹也抱在懷裏,生恐委屈了她。”


    “商大姑娘更不必說,今兒這番鬧劇還是因著大姑娘隻同咱們林妹妹好,這才惹出來的。”


    賈母神色極為慈愛,隻笑道:“敏兒有臉麵,玉兒又這般才貌,誰能不愛?”


    王夫人手裏緊攥著佛珠,笑道:“果然林姑娘是有福的,與別個不同。”說完又道:“鳳哥兒便沒瞧見你薛姨媽來京了嗎?”


    王熙鳳何等伶俐,一聽就知道王夫人不痛快了,連忙拍了拍自己的臉頰:“該打該打,我今兒也是見了大場麵糊塗了,竟把姨媽忘了。”


    賈母這才又叫黛玉及三春姐妹四人見過薛姨媽母女。


    薛寶釵隻覺得心口發悶。


    在她進京之前,可謂是淩雲壯誌,目下無塵。榮國府庶出的姑娘不必說,而這位客居的林姑娘父親雖是二品大員,但究竟入不得京,算是無可依靠的。


    寶釵從來自恃才貌遠超她人,世所罕見,所以對這幾位素未謀麵的姑娘都頗為瞧不起。


    但如今一照麵,隻見這林氏黛玉雖麵帶憔悴,然而那等絕代姿容,氣質風韻卻不曾折損分毫,看得她心直往下沉。


    就算拋開黛玉不說,賈家三位姑娘也各個不俗,讓她的十亭傲氣到這裏已然折了七亭。


    何況方才保寧侯府的嬤嬤字字句句說的分明,黛玉是如何得保寧侯夫人的心意。那可是保寧侯府,本應是送她上青雲的好風!黛玉又不入宮待選,何苦要越過她爭這份臉麵呢。


    待日後就算她有機會再去保寧侯府,有黛玉珠玉在前,隻怕侯夫人和大姑娘也不會再對她多有青眼了。


    想到這兒,她不由有些嫉恨怨懟之意,心裏隻模糊覺得:這位林姑娘本該不如她,被她時時踩在腳下才對!如今這般顛倒,讓她十分不舒服,黛玉嬌花軟玉一樣的容貌,更看得她如鯁在喉。


    隻是寶釵天生穩重過人,心底的打算從不露出來,便是心頭那股子炙火,也隻靠冷香丸壓著,倒是一副任是無情也動人的模樣。


    寶玉今日本大喜見了寶釵這樣端莊貌美的姐姐,然而他心裏眼裏畢竟隻有黛玉一個,如今聽黛玉受了好大的委屈,早就把寶釵拋到一旁,圍著黛玉問長問短,百般低聲下氣的哄她。


    這下心頭火起的人就要再加上王夫人了。


    賈母倒是樂得看兩個玉兒親近,今日黛玉更是得了好大的臉麵,於是越發道:“好了寶玉,你妹妹今兒累著了,我不許你再擾她,明兒你們再好好說話吧。”


    說著命鴛鴦親自送黛玉進去歇著。


    薛姨媽母女告辭後,賈母遣散了小輩,又揮手讓邢夫人也走,隻留下王夫人道:“玉兒如今有這個造化,元春的事情倒簡單了。”


    王夫人聞言也露出了笑容:她不喜歡黛玉,但並不妨礙她用著黛玉。


    在她心裏,最好將林家上下的骨頭渣子都利用幹淨才是,還有她那個早死的小姑子賈敏,誰成想死了還有幾分用處,讓她不由感慨自家姑娘果然是有大運氣的,連死人都得給她鋪路呢。


    與此同時,保寧侯府也在論及元春之事。


    商嬋嬋早被父母叫人壓迴去歇著了,商駿自願迴去讀書,商驥覺得他需要時間平複受到創傷的心靈,於是隻有長子商馳陪在父母身邊。


    江氏描得細細的眉微微蹙起:“說起榮國府送進宮的那位嫡出大姑娘,我跟嬋嬋都曾親眼見過,那日入宮拜見娘娘,她也在鳳景宮。”


    “聽聞她原本是在母後皇太後跟前做女官的,如今被送去了娘娘那,不拿強拿不動強動的奉承人。偏又是做不慣伺候人的活計,將茶杯子打碎嚇著了嬋嬋。”


    “今兒這事兒黛玉那孩子受了委屈,便是為了她我也得親自登一迴榮國府的門,不然隻怕她們更將孩子作踐了。可老爺也知道,我但凡一上門,她們必要有所求的。”


    商鐸唇邊便含了一抹似笑非笑的譏諷之意:“人道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如今的四王八公,當真不過如此:男人掙不到前程,便叫女兒去賣命。”


    他保寧侯府雖也出了一位淑妃,卻不是這樣自己巴巴送進宮去的。


    還是太上皇當年做太子時,□□親自賜婚。正是為了太子妃,也就是如今的母後皇太後九年無所出,被診了是不能生育的,這才又擇選了兩位官宦人家的嫡女做了側妃。


    “老爺也別小瞧了人去,寧榮二府的男人我們婦道人家自然不曉得清濁,但他家的姑娘們卻都是難得的好。我在宮內也瞧了一眼——宮女不得塗脂抹粉,連身上的首飾都不能超過三件——就這般簡素,卻也看得出這賈氏是個絕色的美人呢。”


    保寧侯搖搖頭:“聖上的脾性,她便是仙女下凡也是無用。”


    當今聖上隻比保寧侯小三歲,名義上是舅甥,實則是摯友:當年聖上奪嫡爭位何等艱難,保寧侯府作為至親是下了死力的,當真是心腹中的心腹。


    連著保寧侯在江南連呆六年也是為了當今,如今也算是功德圓滿一朝翻身了。


    所以保寧侯極為了解當今的脾氣:那真是愛之欲其生惡之欲其死,在旁人眼裏,四大家族是同氣連枝,在他眼裏那可是蛇鼠一窩。


    重點隻在於什麽時候連窩端走。


    江氏聽他這樣看不上榮國府,不由更心疼黛玉,埋怨道:“林夫人一朝病逝,林大人倒當真狠心,這樣嬌弱的女兒送到旁人家去養!”


    商鐸點頭:“馳兒,你今晚就去將給林如海的信寫了,明兒就叫驛站給我挑最好的馬,快馬加鞭給我送到林家!”


    說完又對江氏笑道:“我告訴夫人一個巧宗,待你去了賈家,她們若有所求你隻管應下來——順水人情不要白不要!陛下確實準備納了賈氏,倒不光賈氏,還有鎮國公府牛氏等幾人。”他露出了笑容:“四王八公家好東西可不少,你替她們完了如此一件大事,還愁她們不謝你?也給我們嬋嬋多攢幾件嫁妝。”


    江氏啐了一口道:“老爺這話說的,難道咱們家還不如隻剩下空架子的寧榮二府了?別叫我說出好話來了,便是不靠著你們商家,單憑我江家的嫁妝,我女兒也不能叫人小瞧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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