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我會記得。”蘇暖點頭,淚珠也隨著點頭的動作一顆顆砸在懷中的骨灰盒上,發出細微的聲響,像是心碎的聲音。


    無關愛情,但是陸鴻哲在她的心裏,真的會永遠存在。


    這樣一個用死亡為代價打下的烙印,怎麽可能會磨滅?蘇暖甚至覺得,哪怕是自己有一天也像冷寂一樣,因為某種原因,而失去了過往所有的記憶……在聽到陸鴻哲這個名字的時候,心裏也肯定會泛起一些不尋常的感覺。


    這便是烙印,可以超越記憶的存在。


    得到了蘇暖的承諾以後,男人才輕聲道:“那我告辭了。蘇小姐,請你自己保重。為了陸少,好好地生活下去。”


    最後一句話,其實聽起來相當奇怪。卻也不是完全不能解釋,畢竟,陸鴻哲是為了蘇暖才死的,他的手下如此說話,盡管不甚妥當,卻也不能說是錯。


    蘇暖流著眼淚點頭,說:“我會的……我一定會好好地生活下去的……連他的份一起。”


    “那我想陸少九泉之下也能含笑瞑目了。”男人說完,便告辭離開。


    幾個小時之後,男人悄悄地把錄下來的內容,用郵件發了出去。做完了這一切之後,便立刻注銷了自己的郵箱,撕掉了自己的美國護照,隱匿於茫茫人海,不見蹤跡了。


    在南太平洋的某個小島上,一個渾身纏滿了紗布的男人,躺在床上動彈不得。另外一個年輕的男人,麵無表情地用手機播放了一段視頻給他,那個重傷的男人看完以後,嘴角輕輕地向上揚了一下。


    他的手下出去了,留下他一個人在房間裏。他慢慢地閉上眼睛,一滴水珠從他的眼角滑落,滲入他的鬢發裏。


    又欣慰,又悲傷,該是一種什麽樣的滋味呢?


    他從前不懂,但是現在,懂得了。


    他不後悔。


    ……


    蘇暖並沒有對冷寂隱瞞,自己和陸鴻哲的手下之間的對話內容。她覺得冷寂有必要知道,同時也相信,冷寂是不會跟一個死人吃醋的。


    她心裏坦蕩,不怕冷寂會多想。


    “寂……我承諾了我會永遠都記得他這個人的存在。其實即便是不刻意地做這種承諾,他為我而死,我也不可能會忘記。但是我並不愛他,你能理解麽?”蘇暖輕聲地問。


    冷寂點點頭:“當然。不管他過去做過什麽,他後來做的一切,足以彌補了。甚至,現在反而是我們兩個欠他的……不隻是你,我也不可能會忘掉這個人。”


    他把蘇暖抱進自己的懷裏,輕輕地歎了口氣,說:“所以我們就一起記著他把,把他當成咱們的一個恩人來記著。不過……記著沒關係,你隻能愛我一個,你是我的。”


    “大醋包,這種時候還要強調這個。”蘇暖心裏難過著呢,冷寂卻跟她說這個,也真是讓她無奈了。


    其實冷寂就是故意要這樣轉移她的注意力,好讓她不要一直沉溺在悲傷的情緒當中。


    抱了一會兒之後,冷寂便放開她,然後說:“我來之前找人問過了,明天就是個不錯的日子,適合下葬。所以咱們等一下就去墓園看看,一起挑一個合適的地方,把咱媽葬了吧。”


    “明天……會不會太快了?”蘇暖喃喃地問。


    在美國的日子,她幾乎天天都是摟著母親的骨灰盒入眠的。有什麽煩心事,也都是一個人躲起來,對著骨灰盒自言自語,心裏想象著媽媽可以聽到,想象著媽媽正在安慰自己……她早已經習慣了那樣的狀態,甚至都幾乎要忘了,入土為安那迴事情。


    骨灰重新迴到她手上以後,她也還是跟以前一樣,放在床頭櫃上的,這會讓她有種母親就在身邊陪伴自己的感覺。說真的,她完全沒有想過,要把母親下葬。


    因為,把骨灰葬進墳墓裏,也就意味著,她又要和母親分開了。她不可能天天都去掃墓,別的什麽事情都不幹了,可是……她也同樣知道,總是把骨灰放在家裏,不合適。


    冷寂看得出來,蘇暖並非不願,隻是一時間有些不太好接受。他輕輕地拍了拍蘇暖的頭,溫聲道:“總是要入土為安的呀,你說對不對?而且咱媽也會一直保佑著咱們的,她的靈魂,也會經常迴來看你的。乖,不要太難過了。”


    “真的麽?”蘇暖像個需要安慰的小孩子一樣,傻傻地問他。


    “真的。”冷寂用很認真的語氣對她說:“靈魂是這個世界上最自由的狀態了,無拘無束,來去自由。她肯定不會被一直困在這麽個小盒子裏,你說對不對?所以咱們把骨灰葬了,一點兒都不影響咱媽迴來看你。”


    雖然心裏知道,冷寂說的這些話都是安慰人的,但是蘇暖聽了以後,心裏的確好受了許多,也不再那麽排斥,要把母親的骨灰下葬的這件事了。


    她終於點頭答應,說:“那好,那我們下去就去看看環境吧。畢竟也算是我媽媽的另外一個家了,得給她選一個好點兒的地方。”


    “這才對嘛。”冷寂讚許地揉了揉蘇暖的頭發,心裏也暗暗地鬆了口氣,覺得有點什麽事情忙碌的話,至少可以讓蘇暖不再愧疚自責。


    悲傷,或許很難直接被喜悅取代,但肯定可以被另外一種,相近的悲傷情緒代替。冷寂相信,自己的這個決定,不會有錯的。


    下午,冷寂故意帶著蘇暖去了好幾個墓園,看了又看,選了又選。其實那些高端墓地都差不太多,風水之類的東西,冷寂也是不怎麽相信的。他就是純粹為了讓蘇暖有點事情做,才會故意花掉那麽多時間的。


    最後,總算是挑到了一個他和蘇暖都覺得滿意的地方,冷寂立刻刷卡買下,然後才帶著蘇暖迴家吃晚飯。


    晚飯之後,蘇暖一個人抱著骨灰盒說了不少話,才跟冷寂一起睡下。


    一夜無話,第二天清早,冷寂和蘇暖就帶著薑傲月的骨灰,出發趕往墓園了。


    下葬的時間,貌似是有講究的,必須得在中午之前完成才可以。雖然冷寂也不知道,如果違反這樣的規定,到底會怎麽樣,但是既然有那樣的講究,便還是遵守比較好,也省得萬一出了什麽狀況,讓蘇暖心裏愧疚自責。


    儀式進行得非常順利,沒出任何意外,十點多,冷寂便要帶著蘇暖一起返程了。


    迴去的路上,蘇暖才悶悶地問:“寂,我以後可以經常過來這邊掃墓麽?”


    “呃……”冷寂遲疑了一下,才說:“照道理來講,我是不應該攔著你的。可是你也知道,這段時間裏麵,貌似一直有人在暗中監視著你。雖然到目前為止,都沒有做出任何對你不利的事情,但畢竟還是小心謹慎一點比較好。出門太頻繁的話,風險也會相對來說更高的……”


    蘇暖明白他的意思了,也知道他是擔心自己會出意外,但還是心裏覺得非常不好受。


    冷寂想了想之後,又說:“那你每個月過來一次,把保鏢帶足了,應該不會有太大問題的。”


    “嗯,我會帶的。”每月一次的掃墓頻率,已經算是很頻繁了,許多人家一年到頭也隻有清明節的時候,才去公墓一迴呢。蘇暖也知道,自己應該學著平衡,對於逝去的親人的思念,以及自己的正常生活。


    她不可能永遠都沉溺在悲傷當中,什麽事情都不做。她現在是一個妻子,更是一個母親,她有自己的責任需要承擔。


    “我和媽媽分開太久了,現在可能還有點兒無法完全接受,馬上又要跟她分開的事實。給我一點時間,我會慢慢放下這一切的。”蘇暖說。


    冷寂點點頭,跟她說:“我聽說親人去世的第一年,每七天就要少一次之前,直到七七四十九天為止。當初咱媽剛去世的時候,你肯定沒有這麽做過吧?不如就從現在開始,以今天下葬的日子開始算,每隔七天,祭奠她一次吧。我相信,這也是一個心理上逐漸接受的過程。”


    “好……”蘇暖點頭。


    “不過你在咱們自家的花園裏燒就行了,還是別到墓園這邊來了。這裏畢竟人雜,我怕你來得太頻繁,會被人盯上。”冷寂又說。


    蘇暖以前就在公墓裏被襲擊過一迴,所以也不堅持,點頭同意了:“好,就按你說的辦。”


    她相信,隻要心意盡到了,媽媽不會跟她計較這些的。否則的話,她把母親的骨灰帶在身邊的那兩年,就該噩夢纏身了吧?可實際上,每次她觸摸母親的骨灰盒的時候,內心裏都會覺得非常平靜。她一直都相信,母親在冥冥當中庇佑著她,聆聽著她的傾訴,分享著她所有的喜怒哀樂。


    冷寂見她這麽懂事,也放心了不少,相信自己離開以後,蘇暖也能照顧好自己的。


    接下來的路上,冷寂又用那種靈魂無拘無束的說法,安慰了蘇暖好半天,反複對她強調,把骨灰下葬,並不影響母親的靈魂繼續陪伴在她的身邊。蘇暖也努力地相信著這樣的說法,告訴自己,母親給自己的陪伴,並沒有終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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