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暖始終安靜得不像話,如果不是胸口還有微弱的起伏的話,冷寂簡直要懷疑,她的生命是否已經消逝了。


    她太安靜了,安靜得叫冷寂心慌,害怕……他多麽希望她可以醒過來,說幾句話,哪怕是像先前那樣,連看都不肯正眼看他,態度冷漠地叫他離開,也好啊……


    蘇暖,求求你了,快點醒過來,跟我說句話吧。什麽內容都行,求你了。冷寂在心裏一遍又一遍地哀求著。他從未如此卑微過。


    過去的冷寂,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有一天會寧可別人對自己冷言冷語,也想要聽見對方的聲音。可是這一刻真的來了,他居然沒有絲毫的掙紮,就那麽自然而然地產生了這樣的念頭,甚至連一絲多餘的猶豫都沒有。


    愛情,果然是會把人變得麵目全非的東西。偏偏……他還那麽癡迷,那麽眷戀,那麽的……無法割舍。


    是啊,怎麽可能割舍呢?那是他生命的一部分啊,如何才能割舍?!


    冷寂靜靜地坐在病床邊上,握著蘇暖幾乎毫無溫度的手,再看看輸液瓶中不知道是什麽成分的透明液體,心中的失落與無助前所未有的強烈。


    如果可以的話,他真的願意用自己擁有的一切去交換,隻要蘇暖可以恢複成原來的樣子,隻要她好起來……


    “暖暖,無論你怎麽對待我都好,趕我走,或者是打我罵我都行,隻要你心裏能好過一點兒,我都願意。我隻有一個要求,就是你千萬不要再傷害自己了,我真的不能失去你,真的……”病房裏沒有別人,所以冷寂終於可以說出自己的心裏話了。他攥著蘇暖的手,輕輕地說著,到了最後,聲音當中竟然多了一絲哭腔。


    他紅著眼眶,去看蘇暖毫無生氣的臉,看著她的脖子上露出來的淺淺瘀痕,心髒一陣陣地抽搐著。


    他知道,在蘇暖的身上,被衣服遮住的地方,一定還有更多的傷痕,但是他此刻不敢去看,不敢去聯想那些傷痕造成的原因與地點,他一遍遍地在心裏告訴自己:隻要她活著,什麽都沒有關係的。


    時間不疾不徐地過去,冷寂始終坐在蘇暖的身邊守著她,除了輸液瓶的液體空了需要叫護士進來更換的時候,他幾乎沒有挪動過自己的位置,更加沒有鬆開過蘇暖的手掌。


    他在害怕,害怕自己一秒鍾不在,蘇暖的生命就悄無聲息地消逝了。也怕蘇暖醒來的時候,第一眼看見的人不是他。


    在這種矛盾而又恐慌的情緒當中,他度過了漫長的時間,不吃也不睡,始終睜著眼睛,注視著蘇暖的臉,目不轉睛。每一秒鍾,他都在心裏默默地期盼著,蘇暖可以睜開眼睛,與他對望。無論那雙眼眸當中流露出來的情緒是怎樣的,他都期盼。


    然而,每一秒鍾,他換來的都隻有失望而已。


    漸漸地,失望的情緒累積得多了,他的心也就麻木了,不再覺得難過,也不再覺得恐慌,隻是靜靜地坐在這裏陪著她。他的心裏有種荒唐的錯覺,仿佛蘇暖隻是睡了一覺,他不便打擾,所以隻能安靜地守在一邊,等她自己醒來。


    這樣的想象讓冷寂的心裏好過了一些,但他依然不肯休息,固執地要堅持到蘇暖醒來的那一秒為止。


    漫長的夜晚終於過去,黎明來臨,沉睡的萬物開始蘇醒,唯獨蘇暖是個例外。


    冷寂隻抬頭看了一眼窗外升起的太陽,就迅速地把視線重新轉迴蘇暖的臉上。他怕這一秒鍾的走神,會讓自己錯過蘇暖醒來的瞬間。


    然而……蘇暖沒醒。他略略地唿了一口氣,旋即又是深深的失望。


    暖暖,你到底什麽時候才會醒?


    醫生來查房了,簡單地問了一些問題,然後衝著冷寂安慰性地笑一笑,說道:“你別擔心,她會好起來的。”


    “她什麽時候才能醒過來?”冷寂終究還是忍不住問出了這樣的問題。


    醫生的神色有幾分僵硬,卻依然盡力保持著臉上的笑容,輕輕地迴答一聲:“應該很快的……”


    很快是多快呢?


    冷寂沒有再問,隻是重新低下頭,繼續注視著蘇暖的臉,默默地在心裏幻想著,她下一秒鍾睜開眼睛的樣子。


    醫生悄悄地歎了口氣,沒有告訴冷寂,按照正常的狀況,蘇暖早就應該醒了才對。可是這種打擊人的話,他身為醫生,實在是說不出口,隻能暫時繼續對蘇暖的治療,等待她醒過來吧。


    身為醫務人員,有些時候,其實心中的無奈更多。醫生也不是神,不可能左右所有的一切,許多時候,明明該做的努力全都做了,到最後,還是得看病人自己的求生意誌。


    作為醫生,他見過許多明明已經沒有多少生還希望,最後病患硬生生地憑著自己的意誌力趕走了死神,最後存活下來的醫學奇跡。也見過更多明明不是必死的局麵,結果卻因為患者自己的消極,最後死亡的例子。


    他是醫生,卻也有很多很多無力迴天的時候。這種無奈,他沒有辦法跟別人講述,尤其是不能對病患家屬訴說。他隻能憋在心裏,默默地做好自己該做的一切,然後……剩下的就隻能交給老天爺和病患自己了。


    第二天查房的時候,冷寂的狀態更差了,蒼白的臉色比起蘇暖來幾乎好不了多少,甚至還隱隱地有些發青。他的眼眶底下,是非常濃重的黑眼圈,整個人的神色都是憔悴而又委頓的,似乎已經疲憊到了極點,隻需要再來一點小小的刺激,就能把最後的這根弦徹底崩斷,然後自己也被推進急救室裏去。


    這樣的狀態,看得醫生狠狠一怔,緊接著,他就脫口而出地問道:“先生,你不要緊吧?你……難道一直沒有休息過?”出於職業的敏感,他猜到了緣由。


    冷寂的反應明顯比平時慢了半拍,聲音也沙啞得不像話。他說:“嗯,我怕她有什麽意外。”


    “你不用這麽緊張的,一般來說,以她的狀況,不會出特別大的問題。”醫生想要勸說冷寂放鬆一下自己。


    然而冷寂聽了之後卻並沒有太大的反應,依然用那種充滿擔憂和不舍的目光注視著蘇暖,萬千深情都濃縮在了其中。


    醫生在心裏暗暗地歎了口氣,換了一種說法。


    “你一個人一直守在這裏太辛苦了,不如叫其他的家人過來一起看護吧,這樣也好有個替換。”


    冷寂苦笑了一下,說:“她沒有家人。”


    他不覺得自己是在撒謊,蘇暖那幾個所謂的親人,有還不如沒有呢。他們在蘇暖的心裏留下了那麽多永遠都無法磨滅的傷痕,根本就不配被稱之為親人。


    醫生對冷寂的這個迴答有些意外,卻還是不死心地試探著問道:“那……你自己的家人呢?你也可以叫他們來照顧一下她啊。”


    冷寂的笑容更加苦澀,聲音幾乎低不可聞:“我……也沒有。”


    在沈夢瑤確認懷孕的那一刻起,他的存在,就已經對家族沒有任何價值了,他是個棄子,不會有人過問的。他的父親和繼母不會過問,那些遠房親戚,就更加不可能了。


    所以,他不覺得自己是在撒謊,隻是用一種比較不需要做太多解釋的方法,來迴答醫生的問題罷了。


    醫生僵硬地張了張嘴,終究還是沒有再說什麽,默默地轉身準備離開了。他清楚地知道,問題不是出在蘇暖的傷勢本身,而是她自身意誌的問題。


    蘇暖的身體雖然嚴重失血,但是經過了相應的治療和輸血以後,情況一直都在好轉,照理說早就應該醒了,根本不至於一直昏迷到現在。造成這種局麵的根本原因,是她意誌消沉,潛意識裏不想醒來,不想繼續存活於世。這種狀況……遠非藥石可醫。


    可惜,他並不是心理醫生,對於這種狀況,他也束手無策。更何況,蘇暖的意識一直沒有蘇醒,即便是換了專業的心理醫師過來治療,對於目前這種狀況,也是沒有什麽辦法的。


    他唯一能做的,可能也就隻有離開病房之後,悄悄地囑咐護士有時間的話多照看一下這個病房裏的情況。


    臨近中午的時候,護士才終於騰出了一點兒空,好心地想要過來問問冷寂需不需要幫忙帶飯,解開剛一推開病房門,就看見冷寂趴在蘇暖的身上,像是睡著了一樣。她猶豫了一下,不知道現在去打擾冷寂是否妥當,最後還是不放心地過去輕輕地推了一下冷寂的身體,想要把他叫醒,然後跟他說話。


    可是,冷寂沒有任何反應。


    這樣護士更加擔心了,聯想到冷寂先前的憔悴狀態,她不由得有些擔心,生怕冷寂是累暈了。她又大聲地叫了冷寂幾聲,然而後者還是沒有任何反應。這下,她終於可以徹底確定,冷寂是暈倒了,而非睡著。


    她趕緊采取相應的措施進行救治,同時也沒有忘記按唿叫鈴叫同事過來幫忙。一番忙活之後,才終於把冷寂給弄醒了。


    “我……我這是怎麽了?”冷寂醒來以後隻覺得頭疼欲裂,意識也有些模糊混亂。他迴想了幾秒鍾,才意識到自己是在照顧蘇暖的時候不小心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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