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敬安得了令,毫不拖泥帶水,帶著一隊人走到那無名墓前,沒有趁手的工具,便砍了那桃樹的枯枝在手中,一下下破開墓上的封土。


    裴瀾望著那座墓漸漸沒了形狀,猶豫了一下,望向不發一言的薑泓,最終還是沒有開口。


    謝祈想起他第一次見到桓衝便是在這樹下,那時滿樹芳華,一陣風過便是一陣花瓣雨,滿滿鋪在一旁的溪水中,如今樹已枯朽,溪水也幹涸,連周圍的庭院也隻剩一片瓦礫。雖如此,他見陳敬安簡單粗暴地便砍了那桃樹,還是覺得有些心疼。


    那隊人忙碌半個時辰便將墓上的封土全部移除,地麵上留下一個深坑,謝祈的心簡直要提到嗓子眼裏去了,而旁邊的薑泓似乎比他更緊張,站在那似乎並不願意走上前去。


    陳敬安走過去看了一眼,迴到薑泓身邊,在他耳畔輕聲道:“迴稟殿下,這是個衣冠塚。”


    這聲音雖輕,謝祈卻聽得清清楚楚,茫茫然鬆下一口氣來,薑泓大約也沒料到會是這樣,幾步便走到那墓前,陳敬安跳入坑中,不多久之後捧上來一個古樸的匣子,輕輕擦幹淨上麵的浮土,小心翼翼地遞在薑泓麵前。


    薑泓接過那個匣子,手指在上麵按了許久,終於微微用力扳開了了那匣子上的暗扣,整個人便是一怔。


    從謝祈那個角度並看不到薑泓手中的匣子裏到底裝的是什麽,他等得一陣心焦,正欲下車,卻猛然看見一個身影策馬而來。


    桓衝勒馬停在風中,見此情景也是微微一怔,薑泓如臨大敵,陳敬安一個眼神,身邊的衛隊便森然而立,將桓衝團團圍住。


    風吹得他的發絲紛亂,然而視若無物般,他徑自下了馬,走到那被破壞殆盡的墓前,將手中那束怒放的山茶放在碑前。


    現下已是寒冬,萬木沉眠,一片死氣沉沉,想找到些生機勃勃的花來也很困難,想必因此在山中耽擱了些時間,迴來時便遇到了薑泓。


    桓衝望著那被砍掉一半的桃樹和被翻得七零八落的墓室,並沒有憤怒,反而有一絲奇異地悵然,然而他越是沉默,薑泓便越是憤怒,他大步走到桓衝身前,將那匣中之物摔在桓衝麵前,道:“這是什麽?”


    謝祈這才看見在地上,十五歲的自己正站在那棵開滿桃花的樹下,茫然而天真——原來那是一幅他的小像。


    桓衝看了薑泓一眼,並沒有說話,也沒有去撿那幅小像,薑泓手中舉著另一個明晃晃的鎖片,冷道:“這是母後在皇姐出生時命人打的長命鎖,是她的貼身之物,又為什麽在你這裏。”


    桓衝撥開他的手,那長命鎖也摔落在地上滾了幾滾,正麵被人用劍刻著,芳齡永繼,反麵刻著,雋華不離。


    桓衝漠然從薑泓身側走過,卻被薑泓扯住,他聲色俱厲地質問道:“你把這些都埋了,這是什麽意思。”


    桓衝不語,薑泓猛然揪住他的衣領,聲音微顫道:“……是不是已經死了,宮裏那個人……究竟是誰?”


    薑泓最看不慣他這無情的樣子,猛然揮手一拳便打在他麵無表情的臉上,冷道:“都是你的錯。”


    裴瀾一驚,沒想到三殿下竟然如此衝動,隻見鮮血順著桓衝的唇角流下,襯著他俊美的臉竟異常妖豔,他轉身將薑泓按在樹上,冷淡道:“你冷靜點。”


    陳敬安身後的人立刻要上前,卻被薑泓一個眼神止住了。薑泓被壓製在樹上無法動彈,卻微笑道:“我確實打不過你,但我為君,你為臣,你若還手,便是以下犯上,你不是要做忠臣,我便給你這個機會。”


    桓衝鬆開他,卻是笑了,低聲道:“殿下說的沒錯。”


    薑泓站直,整理了下儀容,冷冷道:“這是你該受的。”


    桓衝翹起嘴角望了他一眼,徑自策馬而去。


    桓衝走後陳敬安才鬆下一口氣,裴瀾卻神色沉沉。薑泓呆呆坐著墓邊,不知在思索什麽。


    謝祈猶豫了下,還是想下車將那小像與長命鎖撿起來。薑泓卻不知頓悟了什麽,忽然高興起來,他的目光敏銳搜尋,直直定位在了車中的謝祈身上,謝祈與他對視,發現那裏麵包含的內容太多,便低頭躲閃。


    裴瀾望著薑泓道:“殿下沒事吧。”


    薑泓笑而不語,目光中有幾分狂熱。


    陳敬安悄悄道:“殿下不會是被那鶴先生傳染了失心瘋。”


    裴瀾無奈道:“別說胡話。”


    一行人迴了宮,薑泓屏退眾人,裴瀾知道他想自己靜一靜,便也由著他,隻是看著謝祈有些猶豫,不知薑泓要如何處置他,卻沒想到薑泓淡淡開口,對謝祈道:“你留一下。”


    謝祈一臉忐忑,薑泓卻不發一言扯著他進了內室,將他按在牆上,望著他的眼睛,小聲道:“你是不是……是不是……”


    他連著說了幾個是不是,卻接不下去下麵要出口的問題。


    謝祈不語,薑泓聲音有不易察覺地微顫:“我知道此事太過荒謬,然而還是抱著萬一的希望……”


    謝祈不忍他如此自我折磨,深深望著他,輕輕點了點頭。


    謝祈如此輕易地承認了,薑泓卻有些不敢置信,他轉過身去,在殿中走了一圈又一圈,喃喃道:“怎會如此,如此……”


    殿內博山爐燃著淡淡的檀香,謝祈靠在榻上,薑泓枕在他腿上,握著他的手,還有幾分恍惚。


    謝祈撫著他的長發,微笑道:“還記不記得母後寢殿外那棵樹?”


    薑泓乖巧地點了點頭,謝祈歎道:“沒想到如今也長得參天蔽日了。”


    薑泓不語,謝祈微笑道:“我從出生之時起便有不詳之名,母後身邊的宮人都說我總是自言自語,怪得很,沒有人真心願意接近我,自然也沒有同齡人願意與我一同玩耍,一直寂寞的很,直到你出生了才好了很多。記得你小的時候,白嫩地像藕一樣,卻沒想到如今也長得這樣高。


    薑泓懶洋洋枕在他膝上,輕聲道:“這麽多年,我真的很想你。”


    謝祈有些悵然道:“然而這十年對於我來說不過是一瞬間,一轉眼卻物是人非。”


    薑泓微笑道:“這樣很好,你就不用經曆離別的痛苦與絕望。”


    他說得那樣認真,謝祈也不禁要替他傷心起來。


    薑泓卻忽然想到什麽一般,開口道:“既然皇姐在此,那昭陽殿中那個人……究竟是誰?”


    謝祈道:“我也不知道。”


    薑泓又道:“是不是……隻有我一個人知道?”


    謝祈知道他說的是什麽,開口道:“還有薛簡也知道。”


    薑泓不悅道:“你告訴他,卻瞞著我,又是為什麽?”


    謝祈如實:“是因為中了毒,他要替我解毒。”


    薑泓憂道:“說起來,皇姐為何會附在這人身上,這毒是否能真正祛除?”


    謝祈歎道:“說來話長。”


    薑泓握著他的手道:“你放心,有我在,必然不會讓你有事。”隨即他又冷道:“這件事……桓衝知道嗎?”


    謝祈淡淡道:“也許不知道吧。”


    薑泓道:“很好。”隨後又微笑道:“我覺得這樣也不錯。”


    謝祈拍了拍他的肩道:“我要迴去了,今日耽擱了太久,陸紀也許要懷疑了。”


    他站起身,薑泓卻忽然從身後抱著他,將下巴壓在他的肩上,在他耳邊輕聲道:“到我身邊來吧。”


    謝祈迴手拍著他的肩笑道:“這麽大的人了還撒嬌麽?”


    薑泓將他轉過來,握住他的肩,滿懷期待道:“我認真的,你考慮一下。”


    他又道:“父皇已經允許我開府,畢竟我已成年,他也不想讓我在宮中常住,我可以擬一道指令,將你調到我身邊,你選一塊喜歡的地方,蓋個園子,以後就我們兩個人,不好嗎?”


    謝祈沉吟道:“我好奇陸大公子究竟要幹什麽,我先留在他那裏再看看。”


    薑泓正色道:”你知道嗎,陸紀也派人查過你,我知道的事他都知道。”


    謝祈一驚,陸紀居然知道的這麽多,又將他放在身邊,究竟想做什麽。


    謝祈沉思了一會卻忽然道:“今日你拿到那幅畫呢。”


    薑泓漠然道:“如此不吉利的東西,我已經命人拿去燒了。”


    謝祈沉住氣看著他,薑泓沒辦法,歎了口氣,妥協,命人將那幅畫拿出來。


    謝祈接過來,薑泓卻把那長命鎖留下了,悶聲悶氣道:“你竟然把這麽重要的東西都給他了,我先扣下來,免得不知什麽時候你又隨隨便便拿去送人。”


    謝祈望著那張畫,畫上的自己栩栩如生,透過多年的塵埃天真地望著自己。他恍然想起那日。


    她坐在那看桃花,桓衝在看她,她轉過身去,那道目光便立刻轉開了。


    她站起身,看到桓衝正立在書案前,原來竟是在畫畫,她輕輕走過去,好奇道:“你在畫什麽?”


    桓衝抬手用書卷將那畫遮了,帶起一陣冷香,隻露出畫中一角一點緋紅,一點墨色。


    薑汐想了想,恍然道:“原來你是在畫那桃樹。”隨即又莞爾道:”你這樣的人就適合彈琴畫畫下棋,倒想象不出你做別的事的樣子。“


    桓衝狀若不經意地瞥了她一眼,不語,薑汐知道自己大約又被討厭了,有些訕訕道:“那我不打擾你了。”


    她默默走了,心裏又有些留戀,所以走得格外慢,卻聽桓衝在她身後冷道:“你站著,別動。”


    她轉身,有些手足無措地站在那,風刮過,窗外剛好有一片桃花飄進來,落在她的唇畔,桓衝的目光居高臨下,卻在她唇上停留了好一會。薑汐將那花瓣咬進去,品味一下,笑了,開口道:“甜的,還挺好吃。”


    桓衝猛然將目光轉開,薑汐知道自己大約又哪裏惹了他不高興,


    薑泓忽然道:“你是不是還是忘不了他。”打斷了謝祈的思緒


    謝祈不語。


    薑泓又道:“他有什麽好。”


    謝祈揮了揮手,讓他別說了。


    薑泓望了他一會,繼續道:“反正你們也是不可能的。”


    謝祈輕聲道:“我知道。”


    薑泓見他是真的不高興,才終於不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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